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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   01.

      “继续向北方探索,我们会发现各个种族的语言结构开始出现明显的分化——在词汇量逐渐缩减的同时,语法愈加严格,同样的词汇,不同的变格和组合顺序会令它的意思截然不同,例如,当我、你、相遇三个词,用下表中的六种不同变化方式排列时,它们在通用语中表达的含义分别为……同时,就像兽人语一样,这些趋于原始的语言会使用更复杂的句子表达各种不存在的单词,例如,在生长状态极不稳定的长生混血北方人种中,他们用以下句子表示‘成年’:

      1.思考与对方结合是真是假的时期;2.摔倒了不哭反笑的时期……”

      02.

      城中最受欢迎的小餐馆有个怪里怪气的名字叫“一直亮”。不过它店如其名,无论什么时候走进它的店门,你总能得到一份价格公道、味道也不错的食物,只是偶尔要排排队或是坐到店外的石雕上。去年它刚刚重新申请回贩酒执照,因为前几年,老板娘在白天也提供自酿的蒸馏烈酒,结果在商业街引发了一场不算太大的骚动。在多次申诉和谈判下,她最终放弃了向顾客分享来自故乡的特殊烈酒这一举动,店内只提供6度以下的淡酒和调味酒,当然,也还是全天供应,否则怎么配叫“一直亮”?这一经营理念也吸引了不少白天就想喝得酩酊大醉的酒鬼,后来也有不少酒馆试图模仿,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毕竟,要雇那么多员工维持一整天的营业,对每个店都是不小的负担。

      不管什么时候去“一直亮”吃饭,客人总能在那儿见到忙碌的老板娘。在地精工会成立后,为了节约成本,很多个体商户纷纷辞退了地精帮厨,另寻更廉价的劳动力。老板娘倒是一直没雇多少地精,厨房里的很多菜都会过她的手。服务员有一个半精灵和一个人类,分别负责早上到中午和中午到傍晚的营业。入夜的这段时间,老板娘就全权负责整个餐馆的工作了,好在忙碌的时间总会过去,等到深夜,即便是店还亮着灯,前来消费的人也很难一直醒着。老板娘却总像无需睡眠的模样,或有深夜到达的旅者,或有学业艰苦的法师学生,在其他店铺都已融入黑夜的时候钻进“一直亮”,不管几点钟,都只能看到老板娘坐在吧台后面,一杯又一杯地喝酒。那酒相当浓烈,即便是兽人来,保不齐也会喝醉的。你想尝尝的话,她绝不会卖,只会让你真诚地恳求她,用词一定要诚恳、复杂,最好多加些成语和形容词,这样,她就会送你。

      她从不避讳自己的出身。“我是北方人。”有人问她,她就这样落落大方地承认,“那个地方到处都是吸血鬼和人类生出来的杂种,还有半精灵。打仗的时候,我妈就带我往南方跑了。我爸……当时已经租不到有顶的马车,所以他晒化了,哈哈!”

      03.

      英灵学院还在的时候,店里的常客大多都是住在这附近的学徒法师。它不要学费,有不少颇有天赋但出身贫寒的学生选择来到这里进修,虽然学费方面无需担忧,但生活和饮食方面的消费依然是难题。“一直亮”的饭菜就很适合他们:好吃又便宜,可以根据顾客的需求加量或减量,主食免费。因为太受欢迎,在学校上课的日子里,店内经常招募兼职的学生,即便如此,“一直亮”的生意还是繁忙到无法开展外卖业务。其他离得远、来不了的学生,曾花了二十个金币,请老板娘在店里画了一个传送法阵,可以把打包好的饭菜传送到另一端,但因为总有东西掉进去,法阵开了几个月就关停了。所以想吃到“一直亮”的食物,至少这张嘴要到店里来。

      斯布雷斯并不是特别追求口腹之欲的类型,他常来光顾,只是因为法师仍然是凡人。他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饥饿,这时候他会后悔没有去雅戈家吃点什么,导致现在腹中宛如火烧。他只能去“一直亮”,见一见不停喝着烈酒,仿佛永不入睡的老板娘,点些简单的饭菜。他自身的种种原因让他也享受这种深夜的拜访——店里真的很安静,老板娘也不爱与他搭话。她收下钱和菜单,在短暂的等待中,斯布雷斯能听到厨房里不那么响亮的碰撞声。和雅戈一起待在厨房的时候,因为实在太过忙碌,那里总是非常吵闹,让他的心焦躁不已。偶尔来这里一次,听着只有一个人的餐馆中传出来的动静,竟然与当年的心情如此不同。

      也许他老了,也许是这里确实安静,也许是厨具的类型又不太一样。总之,当老板娘为他端上蓬松的炒蛋后,斯布雷斯的内心感到一股平静的愉悦,大约就像喝到冰牛奶后,留在舌尖的那种味道。他讨厌甜食,但加了牛奶的炒蛋他并不讨厌。老板娘拍拍脑袋,“抱歉,忘了给您拿面包来。”斯布雷斯安静地等着,不一会儿,一个装着中间被切开的面包的盘子又滑到他的手边。很多人都喜欢这种吃法,把炒蛋夹在里面,就像奶油面包一样。

      大部分时间,斯布雷斯依然把它们分开吃掉。有一天他也尝试了这种方法,不得不说,他并不讨厌。但在此之后他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吃法。

      04.

      “您想尝尝这份新菜吗?”斯布雷斯进门时,她正在把深烤盘中的东西切成两半。外面是一层酥皮,切开时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热腾腾的香气正沿着刀刃散开,法师不太顾及形象地嗅了嗅,拒绝了。甜蜜的香气,他一生都难以接受。

      伴随着刺耳的声音,她切割的动作顿了一下。“该死,又切到盘子上了。”老板娘喃喃道,“别把刀弄坏了……”

      他看了看。普通的刀,可以用来切甜品,雅戈家也有这东西,刀柄还比她的高级不少。烤盘也普通,任何一样东西在这样的撞击下损坏,都不值得人花时间去凭吊。老板娘抽出蛋糕刀,在烤盘的边缘又切割了一圈,把左半边的成果挖了出来。香气更加浓郁,酥皮里裹着南瓜和果仁做成的馅料,想必会很好吃。

      遭到了拒绝,她只是把这份点心放在一边,便很快地做出了斯布雷斯所要的食物:炒蛋,里面加入一些煎的油滋滋的培根碎。和它们一起端上来的还有一小碟烤鸡腿肉,老板娘放下菜品,小声地说,“那么……请您尝尝这个吧。都是新菜。”

      斯布雷斯想拒绝,却没有合适的理由。他必须得说点什么,表示他的态度,但最终只是脱口而出:“为什么?”

      “……因为……”她犹豫着说,“您……看起来,您如果喜欢的话,别人也会喜欢的。”

      斯布雷斯苦笑了一下。那该死的诅咒荆棘正在他身上蜿蜒生长,幸好她放下菜,很快去做自己的要紧事了,也就是喝酒。

      真是怪事,她为什么还不去睡觉?

      05.

      在“睿问魔谋杀事件”的前几个月,老板娘雇了个蹩脚的吟游诗人在店工作。说是雇,在顾客们看来更像是收留。他念诗十分差劲,哪怕是现成的诗集和曲子也唱得像矮人机械的嗡鸣。他会在“一直亮”的夜晚工作,负责帮老板娘分担深夜前那段热闹又混乱的时刻。临到凌晨,他已经困得无力拨弄里拉琴,也没心思去打量哪个顾客看起来值得盗贼关注,直到斯布雷斯的到访把他彻底吓醒。他看看老板娘,好吧,看来这个怪模怪样的法师是店里的常客,也经常在这个时间来访。

      诗人相当无礼地在客人面前打了个哈欠。老板娘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他可以去休息了。他跟老板娘一起走进厨房,顺着后方的楼梯走到二楼,所有的员工,晚上不回家的话都会在那里休息。见到了斯布雷斯淡红的皮肤和紧锁的眉头,诗人其实已经困意全无。他再不能按捺内心的冲动,溜进了他这位好心的雇主的房间。

      天呐,这次他恐怕又要被开除了。诗人绝望地想着,身体却本能地翻开雇主的抽屉,拿起几封虽然被拆开、却依然叠放地相当整齐的信封。里面没有钱,他也无所谓——世上有优雅的盗贼,就一定得有低俗的盗贼,而他偏偏就是喜欢窥视别人的生活,低俗又下贱到底层的那一种。最上面的几封是账单,分别与食材采购、清洁和薪水发放相关。剩下的也没什么好看的,寄信人不是她的母亲就是她的老师,内容也平淡无奇。诗人把信封按照原来的顺序小心地摆回去,终于在另一个抽屉里翻到一本小说和一个硬壳的笔记本。小说低俗三流,诗人窃笑了一下,翻开了老板娘的日记。

      “日记本,你好!我是雅拉,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主人了。你是母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可我想把你当个朋友。”

      刚获得日记本的时候,老板娘似乎还是位少女。诗人又快速地浏览了几页,发现前面的内容根本没多少,等到字迹多起来的地方,上面的日期已经到了四年前。

      没有情史,没有感慨,日记本上记着的都是每天该买的菜,该酿的酒。真是太无聊了,诗人叹息着,继续往下翻下去。三年前的日记总算有了点看头,上面画了很多奇形怪状的涂鸦,以及什么“解除契约”“召唤”“深渊语”之类的东西。再往后,有一大段句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从上个月开始,我无法入睡了,或者换句话说,我不再做梦。三分钟后,我会从那种绝对的黑暗中醒来,好像只是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身体就瞬间恢复,不疲劳、不难受。也许这是父亲留给我的东西,可是这可能吗?我是吸血鬼的后代没错,可魔鬼的契约可以这样延续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我离我心中的人类越来越远。而且我最害怕的事情正在逐渐侵蚀我,我真的很享受这种感觉。妈妈,我好害怕,很抱歉我没能多给你写些信过去,可是跟你说了也毫无意义。”

      继续翻下去,在琐碎的日常任务后,诗人终于又获得了一段他喜欢的东西。“好想和他说说话。见到他,那种孤独感就愈发浓烈,他像块方糖似的,只是溶解在此地,散发出来的是浓烈的……被周围的一切抛弃了的味道。当然他也抛弃了周围的一切。可是,这让我也很困扰啊!看他那样子我就难受。”

      再往后就没有了。诗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老板娘没有上来,便把房间里的一切还原好,悄悄退出了她的房间。

      06.

      在雅拉自己看来,“一直亮”对她而言,算是一个糟糕的、完全个人主义的收容所。严格地讲,这家店是从魔鬼手里赚来的,她的一生也都是从魔鬼手里赚来的。那位偏好孩子和少年的深渊领主夸她诚实又聪明,她许的愿望又仔细,又简单,人应当像她这样思考。在匆忙奔向南方的路上,她捧着有毒的灌木浆果,在饥饿和死亡中选择了魔鬼。

      “我希望我和我的母亲以后能不再忍受饥饿。我想要的并不多……我希望我和母亲能活着到达目的地,然后我可以拥有一门手艺,足够养活自己。我不需要更多的力量,我只想要一个机会,一些运气,让我走下去。就让我活着走到城市里,再让我活着去学习吧。”

      魔鬼说:“我喜欢你的愿望。要改变的东西很少,你失去的也不多。甚至可能连命运都不需要修改,只要我陪你走完这一程,就算够了。和你这样的孩子同行,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奖励。”

      在魔鬼的陪伴下,她们来到希达尔,那时它还没有发展到现在的辉煌。然后她们又继续南下。多番考量之后,雅拉选择成为一个厨师的学徒。厨师,是离饥饿最遥远的职业。

      母亲选择了再婚。再婚的对象有一座小房子,在彩虹城建设期间,它被留给了雅拉,他们夫妇则迁出了城区,回到乡下生活。雅拉用它开了她所梦想的小餐馆,它要一刻不停地运作,满足每一个需要食物的人。它要一直亮。

      于是她给它起了非常具有北方风格的名字。

      07.

      餐厅里的人来来去去。诗人的记忆力倒是还不错,逐渐开始和熟客打成一片,只是吟诗唱歌的水平依然很差。老客们也爱和他开玩笑:“给你一枚银币,求你别唱!”诗人一边大笑,一边报复式地偷走他们钱包口袋里的小东西,一枚钥匙、一个耳钉、一封便条、一块手帕,然后放在吧台的失物招领处,等他们自己来寻。雅拉在深夜无人时,也总教训他,不能总做出这样的举动,诗人就借口犯困,依然我行我素。雅拉对他生过很多次气,却从未让他离开过,他们都心知肚明,赶他离开,一个蹩脚的诗人和无聊的盗贼实在没什么好去处。

      “现在的时代,到底还是法师有前途啊。”他懒洋洋地靠在摇椅上。雅拉重新斟满酒杯,没有接话。如果当年她学了法术,又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不过她也只是想想罢了。

      “什么时候想学都不算晚。”

      “没天赋也不行吧。”诗人叹了口气,“我可不想一路跌跌撞撞,最后也只能做一个三流术士在马戏团变魔术……”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斯布雷斯推门而入,于是诗人对法师的一些大不敬的话语戛然而止。他表情愈发阴沉,连话都不肯多说,指了指菜单上的几道菜便低下头去。雅拉也没说什么,把他要的东西端上来。炒蛋,烤鸡腿肉,面包。斯布雷斯看着一如往常的桌面,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诗人好事地给他端了一杯酒。斯布雷斯的眼神真是吓人,他想,估计这法师会把酒杯拂到地上。但法师又叹了口气,抬起头,对吧台后的雅拉说:“这酒要钱吗?”

      雅拉摇摇头。他执意从口袋里翻找出了几个硬币,压在餐盘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直到天色泛白,硬币依然留在桌面上,看着雅拉无动于衷的表情,诗人耸耸肩,把它们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08.

      “毕竟他当天路过了黄金之塔啊……”

      不明真相的人肆意猜测着。大家讨论的对象是为名声显赫的法师,他原本发现了能安全与睿问魔缔结契约的技巧,却在获奖之后离奇地死去了。之后就是英灵学院和他们的纠葛,指控剽窃,等等。在大多数人眼中,斯布雷斯是个有仇必报的疯狗,如果背后的事全都是真的,那么这场谋杀也一定是他干的吧。大家这样随意地评价着,即便他从未被术法同盟当作当事人送上法庭。诗人刚刚醒来,好奇地坐人群旁边听着。

      在其他人或有意或无意的打听里,雅拉只是说:“我不懂法术。”餐馆便重新热闹起来,大家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见解,虽然没人真的在意。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店里安静如深夜。来客相当常见,但是,几乎没人在这个时间见到他。斯布雷斯迎着沉默,在众人的注视下坐到吧台前,点了常吃的东西,额外要了杯淡啤酒。看到他低头吃起东西,店里其他客人,一个,两个,接着又有很多个,重新开始谈论起其他的话题。

      诗人看向雅拉。她依然在厨房和店内忙碌地穿梭。他又看看斯布雷斯,话题漩涡的中心淡然地吃着面前的食物,好像这里什么人都没有。他吃完了盘子,破天荒地向诗人挥了挥手,让他收拾餐具。诗人挤过他的身体,内心突然对这个怪模怪样的白发法师生出解释不来的同情。这份同情刺破了他对对方的恐惧,让他忍不住看向斯布雷斯的脸,“大人,您为什么……”

      斯布雷斯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那步伐简直不像一个驼背又不爱出门的法师。诗人冲进厨房,雅拉正忙着端起新的菜盘,雇来的地精厨师大叫着:“出去!”

      “那法师要走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的脏脚不准踏进厨房里来!出去!”

      诗人悻悻地离开厨房。他攥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字条,从那法师的袍子里顺出来的东西。平生第一次,他忍住了提前打开它的想法。这是雅拉应该看到的东西,不是他的。

      终于,在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之后,他把字条递给雅拉。雅拉早已忘记白天的事,一边倒酒,一边问诗人:“这是什么?别人遗失的东西放到失物招领处去。”

      “是那白头发法师没敢给你的东西!他就要走了!你为什么……为什么……他有在找你吧?和他说说话呀!这不是白白错过了吗?”

      雅拉一把抓起纸条,读了一遍,转了两圈,又读了一遍。听着诗人的话,她“噗嗤”一声,把信纸挡在面前,诗人只能看到她笑得弯弯的眼睛。

      “哎哟……”她总算平静下来,眼睛里依然带着笑意,“连相遇都算不上,说什么错过!”

      诗人努力地伸出头,想看看那信纸上写了什么。雅拉则大大方方地把纸转给他看:上面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

      “也许他本来想写点什么吧……”

      09.

      “上文提到的六种句式及其含义:

      1.你我,相遇:打招呼的常用句式,等于“你好”

      2.我,你,相遇:我见到你了,却没和你说话

      3.……

      ……

      ……

      6.我,遇见,你:我爱你

      ……”

      节选自《大陆自然语发展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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