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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变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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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声音颇有威慑力,但威慑不到谢时双。她的双脚好似在温故身上生了根,任凭他人的喝令声再大,都无法使它们分离。
谢时双站在温故的尸体之上,做了个不大顺畅的向后转。温故的肚子“叽叽”两句后恢复安静。
然而在她做完向后转的动作后,空空如也的堂屋让谢时双再度陷入困惑。
难不成刚才听到的人声全是幻觉?毕竟转身后一个鬼影都没看见。
莫非她还在做梦吗?
温故的死呢?它的死亡是否真实无误?
谢时双低头想再仔细确认温故死亡的事实,却发现自己与温故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不少。
刚刚她站立在温故身上,视线与温故的肚子大约隔着一点六米,可是现在她的双目几乎贴上它的肚子。更准确说,温故变大了。
又发生了什么?
她把目光投向自己……啊,她变黄了!
平坦的小腹拱出一圈亮黄的弧度,这圈形状、材质莫名的眼熟,更可怕的是,她完全看不见自己的双脚。
温故于她已是一座山,她仿佛穿越进《格列夫游记》的大人国。
谢时双感受着的虚无的脚,它们似乎存在,但变成另一种形态——原本协作行动但彼此分开的左右脚粘连在一起,成为整体。
她再次打量圆拱拱的肚皮,想从记忆里搜寻到某种对应的物体。既然她对它下意识产生熟悉感,那么一定是因为在哪里见过。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因为视角的转化,常见事物不能立即被辨认。
谢时双奋力一跃,跳下“温故山”。这座山太高,失去双脚的她亦失去昔日的平衡力。
她翻了个大跟头,脑袋狠狠砸在地上。
不疼。响亮的“叽”音反而让谢时双恍然大悟,原来她变成了玩具鸭子。
多么魔幻的世界。近墨者黑,近温故者不当人。
摔完跟头,谢时双的脑袋依然在与地面亲密接触,她还不知道如何把自己翻正。她想使劲蹬脚、使劲甩翅膀。可惜她变成了一只潦草的玩具鸭子,脚被省略、翅膀被忽视。
究竟是哪个商家产的偷工减料的玩具?
连鸭嘴也不是突出的,要不然她早能发现嘴巴的异样,并借此认出自己变成了什么东西。
保持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姿势,谢时双重新打量这个世界。世界倾斜放置,房顶像天一般高。
耳边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一根毛茸茸的柱子横在眼前。她感受到柱子的一端压在了自己的新鸭头上,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左右摇摆几下后,世界重新摆正。
谢时双得以正视“救命”恩狗。
养狗几月,用狗一时。
好样的可可!它伸出的巨爪拯救了自以为领养它的主人。
谢时双想摸摸可可的头,给予它赞赏,但新身体的缺陷让她张不开嘴、迈不开腿、伸不出手。
诶?诶?诶?别咬我啊!
可可刚干完好事便迫不及待地让谢时双陷入更大的危机。
她的头被可可衔进狗嘴,从未刷过牙齿、甚至有极大可能吃过狗屎的狗嘴臭气熏天。
黏黏糊糊的口水包裹住谢时双的鸭头。她想吐,没嘴吐;没鼻子,却能闻见臭味。
为什么她会变成如此矛盾的玩具鸭子?
谢时双的头在可可的嘴巴里不停地变换位置。狗完全没有撇下她的意思,它似乎爱极了自己。不当人的谢时双更讨小狗的喜欢,直至整个身体全被可可的口水光顾。
在这样的险境中,谢时双的脑袋里虽已无脑花、全是空气,但依旧持有思考能力。
她不明白老天将她变成玩具鸭子的用意。命运翻来覆去弄人,如今将她弄得连人也不是。
“嘎叽”,狗的牙齿戳进谢时双的身体。
她没有流血,只感受到空洞。身体内勉强能充作血液的气体顺着空洞外泄。体外的世界拥有的空气足够多,却还要夺走属于她的小小躯体的一点点气流。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人的血会流光,气体却不会。无法愈合的空洞任由空气来去;它们去,自然也来。所以作为玩具鸭子的谢时双尽管受了贯穿伤,但还“活着”。
她只是不能再发出干脆的“叽”声了。如果现在来一个小朋友想通过捏她使她发生声音,十成要让小孩失望。
但是哪里来的小孩子呢?
这里年纪最小的生物是可可。
圆鼓突出的黄色肚皮失去规整饱满,谢时双的叹气顺着空洞吐进世界。
也许世上的风,正是世界的叹息。
如此看,世界的基调总是不开心。
长吁短叹,随风簌簌而下的叶子,或许是它的眼泪。
想到世界的难过,谢时双不实的躯体,不断涌入温热的液体。
填满她空缺的,是来自世界的眼泪吗?
不是,是一浴缸的逐渐转凉的水。
残破的谢时双在水面上不能平稳飘荡。她侧躺在水内,半个鸭身浸在水下,半个鸭身露出水面。
所幸她的眼睛没泡水里。
在浴缸里泡澡的是个小女孩。
说是泡澡,实际是玩水。女孩的手不安分,舀起浴缸里的水不停往外泼。
讨厌啊,小孩子最讨厌了。无论做什么都不考虑后果,反正打扫浴室的人不是她。
谢时双讨厌小孩子,她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生养人类的幼崽。
是因为这个赌咒,老天才把她变成玩具鸭子的吗?
既然不愿意行使女性的生育权,干脆剥夺她做人的机会。借此恐吓她,如果不趁早觉悟,将一辈子作为破玩具鸭存在于世界上。
休想!谢时双在心中发出怒吼。
“咕噜噜”——她被一只手完全按进水中。
可恶的小孩!
小孩的手抓着谢时双,带她在水中游串。
拜托!鸭子都是浮在水上的!
这个年纪的小孩难道没背过“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吗?
不对,这首诗是讲鹅的。
但鹅和鸭差不多吧!这个年纪的小孩连类比都不会吗?
谢时双快被气死。这时女孩的手从水里“腾”一下出来,将玩具鸭甩开。
谢时双的鸭眼上还沾着水,她凭借直觉肯定自己是被抛到了空中。
她几乎要撞上浴室的房顶。
高空下落的速度极快,她来不及为自己数秒便立刻掉到地上。
谢时双蹦弹了两下,滚进了幽深的“地狱”。
完蛋,彻底完蛋。她滚进了不知道哪里的犄角旮旯。她又是个破鸭子,十有八九会被人遗忘。
就算小女孩还想要鸭子,也会想要一只全新的没漏气的好鸭子。
被忘在某个不知名角落的谢时双,丢掉所有的指望。
就让她这只破塑料鸭子马上风化吧。虽然据说塑料是很难分解的。
灰心丧气的谢时双靠着大概是墙壁的壁,鸭眼里的困意越来越浓。
她不再是一只玩具鸭。
变成真正鸭子的她,某天背上书包,决意离开池塘。她要用鸭脚走遍世界,去看磊落的人间。
她不清楚的是,鸭脚是她游历世界的倚仗,更是人类爱好的食物。
谢时双被人揪住双翅,直至被送进餐馆。
鸭子从不做饭,哪里认得人类的厨房?
谢时双被一刀切开脖颈,鲜血流进一面大盆。
鸭毛、鸭头、鸭翅、鸭脚、鸭血、鸭脖、鸭心……她身上的一切都没被浪费。
唯一被人嫌弃的鸭屁股,也被顺手丢给路过的小狗。
死掉的谢时双灵魂脱离鸭身,顺着人抛屁股的线条,她看见了匆匆走过的可可。
可气,家里给倒的狗粮不吃,溜出来吃人家丢的鸭屁股?
谢时双的灵魂追着可可跑。
可可吃完鸭屁股特别来劲,它越跑越快,简直要和风融为一体。
谢时双没办法,为了追上可可必须加速。
她的灵魂轻飘,失去控制地超过可可,先它一步到家。
一如初次来到温故的老屋,温故坐在椅子上,它看向变成灵魂的谢时双:“你终于回来了。”
“我也没有离开过啊?”
谢时双好奇怪。温故怎么了,说得好像她好不容易才回到这里。
“我好累,我要躺着睡会儿觉。”
谢时双说完,飘进卧室。
卧室的门开着,谢时双正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塑料制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水冒着热气。
谢时双更奇怪了。她本来是想睡觉的,可是她明明还站着,为什么却已经睡着了?
她稀里糊涂,完全忘记这一路的故事。
她只是想,好累,要睡觉。哪怕她已经睡着了,可还是要再睡一次。
灵魂状的谢时双往床上躺,虚影渐渐与实体重合。
在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中,谢时双缓缓睁眼。
她想撑起身子,但浑身的酸痛阻止了这个想法。她只得继续睁眼躺在床上,让失去的气力陆续回归身体。
等到有所好转,谢时双伸手去够床头柜上摆的热水。
热水显然不是自己倒的,她完全没有这段记忆。
她保留的记忆是……好像是温故死了?她又变成鸭子什么的……
饮入热水的谢时双又好了几分,她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剩下的没用完的拜耳蟑螂药好好地躺在这里。
一切都是梦吗?
是啊,肯定是梦啊,温故怎么会死呢?
谢时双不禁翘起嘴角。
只一瞬的快乐后,她愣住。
所谓的温故万一根本不存在呢?
谢时双想喊一声温故的名字,怕没人回应。
踌躇不决时,温故走进她的房间。
“你终于醒了。”
真好。谢时双笑得恣意。
她宁愿一辈子不醒,也不要温故只是黄粱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