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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首同名的歌,南瓜娃儿正在做MV,快好了……哎呀我们都对这两人有执念啊><
  •   高渐离第一次听到瑶琴的声音时还是个孩子。他见到那个少年披着发盘坐江边,连奔腾的江水都盖不过铮铮琴音,滔天的浪花拍打在岸边也不过是碎裂开,成了少年的伴奏。江边的树更是不必说,给风一拉扯,齐齐铺下沙沙的称音,再自然不过。
      高渐离看不到那个少年的脸。他背对着他,又散了发,即使是面对面怕是也看不清他的容貌。不过看不见容貌也不打紧,高渐离觉得,假使某一天他再听见这琴音,定能认得。有的人天生对音律极其敏感,天生的乐者,难得,却可遇。比方高渐离,比方那个临江操琴的少年。
      “那名少年,他叫什么?”
      “他叫修,来了这里有些日子。”
      “修?他的姓呢?”
      “谁知道呢。这样的乱世里,到处流浪的人,有自己的名已经很不错了。丢了姓与名的人,乃至丢了自己的国的人,还少吗?”
      “说的也是。”
      “据说他并没有当真学过琴,全凭兴致。到了哪里,有了感触,操起琴便拂,什么也不顾,倒是比那些照着乐谱弹奏的琴师的曲子还耐得住听。”
      “这便是了。乐者就是要这般潇洒自如放肆不羁,才能奏出天人相和的乐曲。”
      那天高渐离望着修的背影,听着他的琴声,很久很久不舍得移开目光,直到修终于倦了,起身离去,他依旧站在那儿愣愣地盯着修弹琴的那块赤岩。西沉的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最后投在那赤岩上,影出半个人形,竟似修还未离去,仍坐在那儿抚琴。
      后来,高渐离也学琴。他忘不了修狂妄不羁的背影,忘不了修在风中散乱的长发,忘不了修的琴声。高渐离四处游荡,边游荡边四处学琴。他听说哪里出现与修相似的琴师,便往哪里去。修的琴声来自他自己的感悟,那么是不是,只要跟着他的足迹,便也可以逐渐的达到他的境界呢?
      修从不羁的少年成了人们口中鼎鼎大名的琴师,名叫旷修的青年。传说,修仰慕师旷的琴技与为人,因此取其名旷为己姓。传说旷修最终还是拜了师父,规矩地学琴了。那是秦国第一的琴师。
      后来,旷修成了秦国第一琴师。再后来,他是天下第一的琴师。
      旷修不再是那个散着发,没有姓,独坐江边忘我操琴的少年,他如今被各国喜好音律的士大夫奉为上宾,他的姓名如雷贯耳。高渐离有那么一瞬间迷惘了一下。他还是那个自己追逐着的修吗?还有必要继续追逐吗?
      游荡惯了的人是停不下脚步的。去哪里好?不如,就去秦国看看吧。往西方去的路上,高渐离回想着自己捏造出的修是怎样与沿途景致相交,继而奏出那样的乐曲。他只提了一把剑,背了一张琴,走到哪儿算哪儿,总之是往秦国去。
      秦国被称作狼虎之国,凶残得毫无道理。然而此时的燕国还勉强能在乱世中立足,燕国人仇视秦国鄙视秦国唾弃秦国,却还不到切肤之痛的恨。一路西向,高渐离的剑越来越冷,琴音越来越涩。毕竟还是少年,高渐离并不能真切地明白看着流客举家迁移,看着秦国的鞭打在不知是哪国人的身上时,握剑的手为何颤抖得厉害。要说怕,少年最是轻狂,天不怕地不怕。他只是隐约觉得,自己怕,却不是为了自己怕。
      到了秦国,高渐离找到曾经的秦国第一乐师。他不像那些秦兵,粗犷得吓人,他是个优雅的中年男子。乐师细细打量着高渐离,温和地开口:“你与我的弟子旷修十分相似。但是我不能传授你怎样弹琴,因为我已经把一切都教给了旷修。”
      高渐离问:“一切吗?”
      “是一切,”男子颔首,“包括高山流水琴谱。以你的资质,再过个两三年,必定也能领会高山流水之妙,只是我已将它传给了旷修。掌握高山流水的人,天下只需一人,就好比山的最顶峰,往往只容一人立足。”
      “我明白了。”高渐离转身,却不走,“先生……可还记得旷修初来时的样子?与今日的旷修可有不同?”
      “他来时是旷修,走时依旧是旷修,哪怕他有朝一日走进了秦王的宫殿,他仍旧是旷修。”
      高渐离不语,跨出一步。
      “且慢。我不教你弹琴,但是可以教你击筑。你可愿意跟我学?”
      之后,高渐离仍是四处游荡,有时弹琴,有时击筑,有时只是拍着手高歌。他喜欢找一间小酒馆,冒充饥寒交迫的琴师,在酒馆里弹琴击筑换得一点赏钱。其实也并不算冒充,他原本就是空空一人,只提把剑,负张琴,走到哪儿算哪儿。
      高渐离在酒馆里混得多了,听到了不少各路消息,其中有一条关于旷修的,无非是他真的被请进了秦王的宫殿。自然,流传在市井间的话总是会被夸大,起码高渐离是这么认为的。人们说,嬴政直接将旷修请进了他的寝宫。人们还说,旷修从秦王的宫殿里走出来的时候束发的缎带都散了,长长的乱发将他的脸都遮盖了,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心情。
      旷修他……不是从来都是披散着发的吗?
      高渐离自认生性冷淡,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可大可小的流言就断了弦或是走了音。他平稳地演奏完这一曲,表现得近乎完美。不过是好几年前便长了茧的手指莫名其妙地又流血了而已。
      天下没了旷修的琴音。他的琴音还在,只是不再属于天下。
      高渐离回到了燕国。他回到燕国的时候就知道,燕国终究也是逃不过覆灭的命运。他握剑的手又开始颤抖,他的琴声不再会不受控制地发涩,却冷得彻骨。他憎恨秦国,哪怕只是身为一名燕国人。
      “秦王最近的火气很大。”
      “据说是因为一名乐师。”
      “乐师?是旷修?他不是老早就成了秦王的……”
      “谁知道呢,说是秦王扔出来一张少了一根弦的琴,旷修呢,两只手的虎口全是勒出的血……秦王也病了几天,不知是什么事。”
      “这些事情又怎么会让我们知道,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又会差多少,不过就是那些事。”
      秦王是真的发了火。他给了旷修一张好琴,让他坐在冰冷的刑场,却不杀他。秦王说,他要看看,到底有多少所谓的仁人志士对他心怀不轨。
      仁人志士前去营救旷修,喜好音律的侠士去营救旷修,曾经的相识也去营救旷修,最终却都被吊在了高墙之上,随风摇曳。
      零散的消息总是在酒馆传播,高渐离安静地在酒馆弹他的琴,似乎不理世事。直到荆轲带来了高山流水。
      “旷修……死了?”明明是不相识的人,明明是从来没有认清过的人,却不知为何一阵晕眩。
      “未死。”
      荆轲的回答叫高渐离不知所措。未死,是福是祸?
      临走时,高渐离告诉荆轲,“我与旷修从未见过面。”
      的确从未见过面。荆轲这个局外人,他懂得什么?竟妄自猜测他与旷修是故交。可是旷修的话……当今世上,只有燕国高渐离……
      只有燕国高渐离。只有高渐离。
      多想听他亲口说出来。刹那间胸口不知被什么塞得满满的,几乎就要满溢出来。
      再次踏上去秦国的道路,高渐离知道,身后一直有个人不近不远地跟着。不必说,一定是那个荆轲。他不禁想笑——旷修居然会有这种奇形怪状的朋友。
      法场的高墙森冷森冷,门关上后便是水泄不通。高渐离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也许这一来,自己永远都回不去。但是还未进法场前,那悲寒彻骨的悲回风便像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一下揪扯着他的心。那应该,是旷修的手。一切都是不由自主,从小酒馆里荆轲将高山流水琴谱给他的那一刻起。
      时隔多少年了,高渐离再一次见到旷修。这一回,他终于与他见面。
      旷修依旧是披散着发,长发遮住他的面容,看不清楚。不过高渐离还是可以看见,他的左脸上有属于罪犯的刺字,他的手腕上爬着一圈又一圈的铁链。不知为何,高渐离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个人是被拴住的珍禽,脸上的刺字是自以为是的主人宣告归属的可笑手段。
      旷修的琴音顿了,他抬起头看向高渐离,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他应当看得见高渐离眼中复杂的心情。然而归根到底,高渐离最终想问而没有问出口的,不过是两个字:为何。
      旷修重新弹起琴,不再看高渐离。高渐离明白他想说的:很欣慰能在死前见你一面。但是,你不该来。
      高渐离是琴师,也是剑客。秦王有理由只是冲着他。也许,旷修还能继续弹琴,即使是在秦王的宫殿。
      旷修的琴声如多年前一般放肆不羁,如今换做北风相和,竟多了许多的苍凉。其实高渐离只是想弄明白一些事情,只是想见一见旷修,他根本没打算冒着生命危险在法场这种地方同旷修合奏什么高山流水,一切真的只是不由自主,自然而然。也亏得还有尾随而来的那个酒鬼,否则,也许自己真的要和旷修死在一块儿了。这么想着,高渐离莫名地有些想微笑。然而他笑不出来,他看到旷修嘴角流下的殷红,他看到旷修渐渐不稳的双手,他看到旷修终于放弃。也许是服毒,也许是咬舌,谁知道呢。高渐离隐隐觉得,旷修其实早就想死了,只是他大概也是不顾一切地想见一见自己吧。他想他明白了,旷修一直都是旷修,不曾变过。
      从那以后,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旷修的关系,高渐离同荆轲交上了朋友。被荆轲勾肩搭背地拉去各处闯荡同自己一人四处晃荡还是很不一样的。有时他会想,从前荆轲是不是也会这样不由分说拉着旷修就在大街上发疯。旷修是会同他一起疯,还是稍稍尴尬,接着再同他一起疯?总之到了最后,一定是被这疯子感染得也疯起来,因为高渐离自己最终也是同荆轲在大街上击筑高歌,旁若无人地发疯。
      后来,世事沧桑。荆轲刺秦。
      易水边上,荆轲狠狠地拥抱高渐离。他说,“要是我死了,人们会记住我千秋万代的,想想也值,对不对?”
      高渐离淡淡地答:“你若不死,人们更加记住你千秋万代。想想哪个更值。”
      荆轲满不在乎地翻翻白眼:“反正不管是死是活,我这千秋万代是逃不掉了。倒是你啊,要是我真死了,你可别来殉情,他们不会记住一个傻乎乎的琴师千秋万代。”
      高渐离想叫他滚,但还是沉默了。他忽然又记起旷修。谁会记得一个琴师千秋万代呢?人们根本不明白旷修是因什么而死。人们会敬仰荆轲,不论他是死是活。而旷修,顶多是一声叹息罢了。天下早没了旷修的琴音。
      荆轲果然不论死活都是人们眼中的大英雄。高渐离觉得自己素来与荆轲亲厚,理应替他收拾身后的烂摊子,结果到头来,只有他一人对着易水那边骂了句“活该”,转身就走。要殉也不殉你的情。
      秦王是怎么抓住高渐离的,高渐离自己再清楚不过。他的琴声与旷修太过接近。这很危险,可高渐离不愿意刻意隐藏。这是他心之所向,即使要被押进嬴政的宫殿,他也不会放弃他的琴音。见到嬴政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旷修当年是怎样进了嬴政的宫殿。
      嬴政端详着高渐离,缓缓开口:“朕没有想到,居然是你,高渐离。”
      高渐离不语,直直地瞪视嬴政。
      “朕该杀了你,可是朕舍不得。你的琴声与他太像了,你整个人都与他太像了。”
      高渐离依旧默默地瞪视着他。
      “朕不喜欢你的眼神,来人,将他的眼睛弄瞎。”
      高渐离盲了,对于一个乐师而言,这并不算什么。
      嬴政抽走了高渐离琴中藏着的剑,琴音变得有些幽柔。嬴政把玩着那柄剑,笑道:“高渐离,你可记得一把叫做残虹的剑?”
      记得,那是荆轲的佩剑。
      “朕将他重铸,送给了盖聂。可是盖聂却用那柄剑背叛了我。”
      高渐离不语,拨弄着他的琴弦。没了琴中的剑,高渐离忽然觉得有些手生,不太明白该怎样去弹。
      “如今这把水寒自然及不上残虹。不过也好,反正朕也不知道还可以将他赠给谁。你说,谁是不会背叛朕,不会欺骗朕的呢?”
      高渐离想了想,轻声道:“高渐离从未欺瞒皇帝陛下。”
      嬴政沉默了半晌,一步步走向高渐离,在他身边坐下,“修,你是修,是吗?”
      “我是。”
      高渐离看不见,但他感觉得到嬴政慢慢地向他靠了过来。高渐离举起手中的琴,狠狠地砸向嬴政。
      “你终究还是背叛了朕。”
      “高渐离从未归顺过皇帝陛下,何来背叛。”
      这一刻,高渐离觉得,自己真的就是旷修。
      “当年旷修说的话朕终于明白了。朕不该相信任何一个六国遗民。”
      “旷修当年说的,怕是皇帝陛下无法驾驭六国之人吧。”
      “……来人,将高渐离处死,不必向朕回报了。”
      死的那天,高渐离见到了荆轲。荆轲说,“我错了,你也会千秋万代的,好不好?”
      高渐离笑了。他听到有人在奏高山流水,他看不见那人的样子。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与一名叫旷修的琴师相识。
      荆轲的身影挡在他面前,嬉皮笑脸:“喂,大哥接你来了,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开心呢,还心不在焉的。”
      荆轲你这呆子,你懂什么?我明明很开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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