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照怀

8、第 8 章

　　（二十一）

　　杰森夫人的舞会将在晚上八点举行，查尔斯和莱恩提前抵达了距离杰森的私邸较近的一家咖啡厅，守在包厢里等待时间。
　　电子服务员端来两杯咖啡之后退出了包厢，厢门在它的身后自动关闭。
　　查尔斯侧过头，玻璃窗外，楼下的一群年轻人正在咖啡厅的人工草坪上布置场地，他们有条不紊地装点着玫瑰花束，随着夜幕降临，老式蜡烛的火光渐次亮起，咖啡厅体贴地调暗了灯光。
　　远处灯火通明的方尖碑几乎能照亮半边天，查尔斯清楚地看见草坪中央的花墙上用玫瑰花瓣拼出了“marry me”字样。

　　“从丹尼尔家出发的飞车一定会经过这条悬浮轨道，一会儿他们从这里过去，你就可以动身了，”查尔斯对草坪上的热闹并没有兴趣，他的目光又移到另一条轨道上，“接到莉塔后，你再顺着这条轨道行驶到第三个飞车补给站，莉塔即将搭乘的走私星舰会在这里等她。”
　　“我完全理解，”莱恩说，“亲爱的查尔斯，这条路线你已经给我讲过三遍了，你可能忘记了，我是人工智能，并不具备遗忘特性。”
　　查尔斯：“……”

　　莱恩又说：“你现在的状态可以定义为关心则乱，对此我表示非常理解，当然，如果你选择继续为我讲解路线规划的话，我也会耐心聆听。”
　　查尔斯的指甲在桌面上敲了敲：“你又嫌我啰嗦？”
　　“你误会了，相反我非常愿意和你交流，”莱恩礼貌地看了看查尔斯暴躁的指甲，“我只是很不喜欢莉塔小姐的路线规划，如果她提前将计划告知我的话，我一定会按照军事级别为她制定出最优方案，我认为这和人类的职业病是相同的原理。”
　　“我又忘了你的老本行，”查尔斯收回手，小口抿起了咖啡，朝窗外瞥了一眼，“那你帮我分析一下，什么级别的火力能把那个方尖碑炸掉。”
　　莱恩：“……”

　　“我现在看到方尖碑就会想起来索菲亚，那个女人让我感觉她恨不得把方尖碑工程师的标签焊在脸上，”查尔斯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什么，“但是话说回来，我总觉得那天她不仅仅是在拿迈克尔跟我耀武扬威，那样只会显得她很愚蠢。”
　　莱恩歪了歪头。
　　“难道……”查尔斯看了眼手环，确认时间还充裕，“你对方尖碑了解多少？”
　　“仅限于搜索引擎显示的内容。”莱恩回答。
　　“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前几天我让你破解的那个加密文件是从莉塔的手环里找出来的，”查尔斯说，“我可能销毁得有点早。”
　　莱恩问：“是什么重要的内容吗？”
　　“是……”

　　说到这，查尔斯停了下来——莉塔的加密文件中涵盖了大量爱德华暴动前后的详细实况，虽然资料有部分缺损，但是所有的资料整合在一起差不多就可以还原当年事件的全貌，如果让莱恩知道了真相，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也是星河战队的核心成员，他曾经追随着海瑟薇南征北战，也曾坐镇军事基地，将尖刀指向同类的咽喉，悍然守卫着人类的利益。
　　刻进迈克尔生命里的疤痕，未尝不会烙在莱恩的程序里。

　　“嗯……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查尔斯开始睁眼说瞎话，“就是一些里昂和爱德华之间的情书，特别肉麻那种，还有就是半个提案。”
　　“原来是这样，”莱恩说，“根据那个加密文件的等级推断，设置文件的人工智能不可能比我更低级，看来很有可能就是爱德华。这么看来，爱德华应该是希望他和里昂秘书长的爱情可以得到纪念，所以把情书存在了莉塔小姐的手环中……可是莉塔小姐当时还是儿童，我认为这样可能影响到她的身心健康。”
　　“她很健康，别跑题，”查尔斯说，“重点是那半个提案——威尔逊早在爱德华暴动的前一年就向政府申请了方尖碑工程，我看到的内容和现在方尖碑特征几乎吻合，至于后续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莱恩暂停了几秒钟：“……前一年。”
　　查尔斯回答：“嗯，本来我没把这个放在心上，但是那个索菲亚弄得我把这件事又想起来了。”
　　莱恩说：“很抱歉，我可能无法帮你解决困扰。”
　　查尔斯想了想：“那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查尔斯再度向外看去，草坪上的人几乎围在了一起，中间的七八个人正在合力摆弄一个半人高的机器，就连一旁的求婚仪式男主人公也忍不住凑了过去，他把一大捧白玫瑰放在了一边，撸起袖子加入了其中。
　　那白玫瑰在傍晚中格外醒目，查尔斯眼前一晃，忽然想起了HM369的白色郁金香。
　　黑色邦尼兔坐在郁金香中，那双有几分悲伤的漂亮眼睛在查尔斯的眼前一闪而过。

　　“莱恩，”查尔斯忽然说，“你除了作战计划之外还能不能分析别的？”
　　“比如？”
　　“情感。”
　　“……”

　　“我可能喜欢上了一个人，在游戏里，但我不认为这是网恋，因为我们不仅见了面而且还拉了手，”查尔斯又补充道，“不对，喜欢可能不太贴切，准确来说是见色起意。”
　　莱恩：“……”

　　查尔斯开始思考：“但是说是喜欢的话好像也没错，因为他给我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即使是迈克尔也从来没有让我产生过这种感觉……至于是什么感觉我还说不上来，无法用语言描述。”
　　莱恩：“……”

　　查尔斯伸手在莱恩眼前晃了晃：“没电了？”
　　“还好，电量充足，”莱恩想了想，“查尔斯，你可能又忘了，我被研发的初衷就是应用在军事领域，你说的方面我并不擅长。”
　　“但是你可以进行自主学习，”查尔斯提醒他，“就像你刚刚照顾我的时候简直还没有电饭煲机灵，可是你现在完全可以和职业保姆媲美。”
　　莱恩停顿一下：“我……试试吧。”
　　查尔斯一扬眉：“感谢。”

　　窗外，一辆飞车疾驰而过，生平头回体验了把坐立难安的莱恩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道残影：“那是迈克尔先生的飞车。”
　　“莉塔就在那，”查尔斯说，“出发吧，莱恩。”
　　莱恩立即起身，他注视着查尔斯，忽然伸出手在他的头顶摸了一下。
　　查尔斯一愣。

　　“我走了。”
　　“嗯，谢谢你。”

　　（二十二）

　　八点整。
　　查尔斯面前的咖啡已经凉透，他把咖啡推到了一边，然后将手环中的时钟投射在了正前方。
　　时钟的一角被对面莱恩的咖啡挡住，查尔斯伸出手去拿那杯咖啡，蓦然发现它居然还是热的。
　　他端起咖啡看了一圈——原来莱恩在杯子对着自己的那侧贴上了一个指甲大小的迷你加热器。
　　查尔斯慢吞吞地喝了一小口。

　　楼下草坪中央的人们还在摆弄着那个不知名的机器，男主人公急得焦头烂额，在打电话和修机器之间两头打转。查尔斯看看时钟，最终还是选择下楼去看一眼。

　　“……最多十分钟！”男主人公对着手环急匆匆道：“十分钟内修理工必须到，如果机器不能修好的话我的求婚就会因此而被迫中止，你们必须妥善处理！”
　　男主人公愤怒地结束了通话。
　　查尔斯朝他走了过去：“让我看看，也许我会。”
　　七手八脚的众人闻声打量了他一眼，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给他腾出了地方。

　　“这是什么机器？”
　　查尔斯随手拿起了旁边的小手电筒，向机器内部探去。
　　“萤火虫模拟器，你很可能没听说过，”男主人公回答，“我的未婚妻非常向往地球时代，我希望让她亲眼看见这种早已灭绝的美丽生物。”

　　查尔斯没听说过什么萤火虫，但是这个机器的修理流程他大致有了数。他抄起工具，两手同时开工，五分钟后他关闭了手电筒，随手在机器上一拍，示意他们大功告成。
　　“修好了？”男主人公难以置信。

　　机器的显示灯晃了晃，故障灯熄灭，绿灯亮起。
　　众人立刻围上了萤火虫模拟器，查尔斯透过人缝儿看到浅绿色的光芒倏地闪了一下，紧接着所有人欢呼雀跃，不知道谁应景地将音响的声音调大，所有人沉浸在乐曲中，不自觉地跳起了舞。
　　男主人公感激涕零：“非常感谢，亲爱的天才朋友，你真是我的救星，我诚挚地邀请你参加我的求婚仪式。”

　　“祝福你们，我还有事，抱歉。”
　　查尔斯婉拒了他，没敢告诉他自己其实连义务教育都没念完，这点儿技术还是当初嫌莱恩烦，为了把莱恩变成人工智障而被迫学的。

　　求婚仪式的另一位主角终于登场，查尔斯看到一个女人被簇拥着走上草坪，所有人都在欢笑起哄。
　　他转身上楼，就在这一瞬间，萤火虫模拟器启动。突如其来的荧光将查尔斯的影子打在了墙壁上，他转过身，只见汹涌的绿色星河瞬间将咖啡厅的时空淹没，矗立在天地间的巨大方尖碑顿时黯然失色。
　　工程师们引以为傲的建筑就这样在一个小小机器面前一败涂地。

　　几乎同时，一道火光劈开萤火虫的星光，从高空的悬浮轨道上骤然亮起。查尔斯看到，就在不久前他亲手指给莱恩的那条轨道突然被紧急封锁，一队战舰将一辆飞车彻底包围，而那飞车却如同游鱼一般惊险地在战舰中周旋，屡屡在平行的轨道之间飞跃，险象环生。
　　萤火虫与战舰在空中飞舞，荧光与火光彼此交融，炮火的声音与乐曲产生摩擦，咖啡的香味淹没在了硝烟里。

　　查尔斯失去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