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照怀

10、第 10 章

　　（二十六）

　　查尔斯再睁开眼睛，时间已经是三天后。

　　“醒了？”迈克尔说，“这里是医院，那天你昏厥了，我安排你住进了医疗舱，威尔逊法官让医生给你用了一些镇静剂。”
　　查尔斯坐起身，冷静地回忆了一会儿，只说：“莱恩。”
　　迈克尔想了想：“莱恩他……已经被销毁了，这是法律程序，任谁都无法抗拒。而且这件事除了莱恩之外你也要面临刑罚，威尔逊法官为你申请到了三年禁闭，你不用去监狱，在家里服刑就可以——这已经是他尽到的最大的努力了，还是看在海瑟薇上将的面子上。”
　　查尔斯没有反应。
　　迈克尔犹豫着掏出一块芯片，放到了查尔斯的手里：“我设法把莱恩的芯片偷了出来，想尝试参照数据重塑他，本来这件事有很大把握，但是很可惜，莱恩在被销毁之前因为保护莉塔而遭受的损伤只修复了一半，而且他又切断了自我修复系统，导致芯片受损严重，无法复原。”
　　查尔斯抚摸着芯片，问道：“他……主动中断了自我修复？”
　　“没错，”迈克尔回答，“因为那时他的电量已经所剩无几，他在最后的时间里放弃修复，而是给我的手环上发送了一条简讯。”
　　查尔斯抬起了头。
　　“是写给你的，在给你看之前我要先跟你说另一件事，”迈克尔打开手环，找出了一个文件夹，“在他送莉塔上悬浮轨道之前，他给我发了一个文件夹，文件名叫【rabbit】。”
　　查尔斯打开那个文件夹，声音几乎在发抖：“这是……”
　　“就在我把《星河时代》送给你的那天，莱恩也找我要了一份，他跟我说你有自闭倾向，游戏是和你交流的唯一方法，”迈克尔说，“那天他跟我聊了很久，也许你还不知道，不仅仅是《星河时代》，在此之前你玩的游戏中都有他的身影。”
　　查尔斯不敢再想，他陆续打开了文件夹中的内容——

　　第一个文件中是莱恩保存的影像资料，近似于十年来他和查尔斯相处的琐碎日记，日期最早的是十年前的一张照片——迈克尔敲开小查尔斯和小莉塔的房门那天，莱恩就在迈克尔的身后，当时的小查尔斯坐在毛绒玩具旁边，手里紧紧地抱着一个黑色邦尼兔玩偶。
　　那是莱恩看见他的第一眼。

　　第二个文件中是莱恩记录的查尔斯的全部喜好，海瑟薇和部下们闲聊的时候偶尔会提起小查尔斯最近喜欢的卡通片，喜欢的花草盆栽等等，这些都被莱恩事无巨细地记了下来。除了这些，后来查尔斯在中二期疯狂喜欢过的明星也被莱恩存了下来，然后合成了一张照片。
　　从此，黑色邦尼兔有了一张特别的脸。

　　第三个文件中的内容大大超出了查尔斯的意料——这里居然全是关于迈克尔的视频，正式场合的演讲也就算了，就连迈克尔小时候跟同学打架，结果稀里糊涂传到了网上的黑历史都不放过。最后莱恩从这些视频中提取出了一个语音包，稍稍加工，大功告成。
　　查尔斯想起HM369上的故事，不禁一笑。

　　第四个文件的日期很新鲜，是莱恩和查尔斯在咖啡厅那会儿新建的。就在查尔斯提出请莱恩帮他做情感分析之后，莱恩迅速地搜集出了一堆关于爱情的资料，文献、小说、影视作品，既有同性之间也有异性之间，内容量惊人。
　　唯独找不到人类和人工智能的故事。

　　“虽然莱恩无法重塑，但是幸好这个文档保留下来了。有了黑色邦尼兔的数据和莱恩的芯片，你们还可以在游戏舱里见面。”迈克尔说，“悬浮轨道出事那天，我本来想把这个文档交给你，但是考虑到莱恩还会重启，于是就没给。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当时莱恩并不知道莉塔的出逃计划已经暴露，那他为什么会在上轨道之前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查尔斯没有回答迈克尔——唯一的解释是，莱恩在得知那一半提案之后就结合当年的已知信息，分析出了可能性最大的结论。这些年来他随着海瑟薇出生入死，海瑟薇所能触及到的内情，基本可以默认莱恩也同样掌握。
　　所以，即使推理出了真相，即使知道了那个方尖碑的阴谋，莱恩依旧选择遵照查尔斯的意愿行动，并且独自承担着一切，直到最后一刻才肯告诉查尔斯那个可怕的方尖碑的真实面目。
　　查尔斯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加密文件中的提案只有一半，所有证据都残缺不全，只能揭晓出格林保卫战的真相，却无法得出关于方尖碑的结论——当年的爱德华在走投无路之际，将真相保存在莉塔的手环中时，会不会也存在着和莱恩一样的心情？
　　会不会他预知到，未来在加纳星必将有一座方尖碑拔地而起，那时包括莉塔在内的所有人类都将活在上位者的监视下？那么是该选择让莉塔在真相中恐惧地生存，还是同样蒙在鼓里，在阴谋中幸福地度过一生？

　　当然，这只是查尔斯主观臆测，随着那个加密文件被销毁，真相的最后一点痕迹也彻底淹没在了时间里。
　　或许只是文件在保存的时候就已经缺损，恰好隐瞒了方尖碑的真相，也说不准。

　　迈克尔将莱恩最后发送的简讯交给了查尔斯，查尔斯看到了一封信，准确来说，是一封还没来得及写完的信：

　　亲爱的查尔斯，
　　正如我在HM369号小行星上跟你说的那样，生命是有限度的，人工智能也是一样。我很感恩海瑟薇上将和星河战队，也很感恩能和你相伴度过十年时光。坦白讲，在很多时候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人工智能，因为你们给予了我同等的尊重与情感，虽然我无法产生相应的生理反应，但是我的程序语言从来不吝于表达出最热烈的回应。我认为我的电子系统与你们的生物学机制存在相似的逻辑原理，我们拥有共同的内核，或许，我们之间的区别与联系，更近似于地球时代的人种关系——可是，至少在这个时代，这些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我在这种矛盾中重新审视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事实是，人类之间的爱情是在多巴胺催化下的系列反应，而我对待你的一切举动，都源自于我的主人海瑟薇上将的最高指令。很遗憾，我认为这并不是爱情，

　　信写到这里被迫中断，宛如一曲缠绵的抒情乐，戛然而止。

　　迈克尔观察着查尔斯的神色：“我送你回家吧。”
　　“好，”查尔斯走出医疗舱，又问道，“对了，莉塔恢复得怎么样？”
　　迈克尔想了想，告诉了查尔斯实情：“莉塔……按理说莉塔四十八小时之内就会醒过来，但是这些天来她一直昏迷不醒，医疗舱也诊断不出病因，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查尔斯垂下眼，沉声说：“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让医疗舱给她加少量致幻药物吧。”
　　“我会考虑。”迈克尔叹气。

　　（二十七）

　　查尔斯回到家的一瞬，为期三年的禁闭正式开始。
　　迈克尔派人把被他发疯时砸得一团糟的家重新收拾了一遍，所有的电子设备焕然一新，即使没有莱恩，这些设备也完全可以满足查尔斯的日常生活。
　　查尔斯看都不看那些东西一眼，直接将芯片送进了游戏舱，然后像平常那样躺了进去。
　　被他破坏的游戏语音系统依旧没有声音，查尔斯抬眼，看到了熟悉的一行字：
　　亲爱的玩家【11291840】，欢迎您回到【星河时代】，您现在的位置是【HM369号小行星】，目前物资储备充足，星舰状态优良，预祝您游戏愉快。

　　他走下星舰，果不其然，莱恩穿着黑色邦尼兔的皮肤，正坐在郁金香盆栽之间等他。
　　“好久不见，”莱恩温柔地笑了笑，“亲爱的查尔斯。”
　　查尔斯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莱恩在他的脸上蹭了蹭。

　　“万幸，还能见到你，”查尔斯拉起莱恩的手，“不然我也住进医疗舱，然后让迈克尔给我加足量致幻剂。”
　　查尔斯像那天一样坐到了莱恩的身上，他紧抱着莱恩，莱恩也像那天一样，温柔地揉着他的头。
　　白色郁金香盛开在星空里，周围安静得只有心跳的声音。
　　查尔斯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记忆中小时候的事，说着说着，差点把那件最重要的事给忘了：“对了，莱恩，你给我的信后半段是什么？”
　　莱恩却没听明白：“……什么信？”

　　查尔斯愣住了，随之反应了过来——迈克尔说过，莱恩的芯片受到了损伤。
　　“那，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查尔斯问，“我指的是在外面，不是在游戏里。”
　　莱恩开始回忆：“好像……是在一间咖啡厅，你正在朝我表白。”
　　查尔斯：“……”

　　“不对啊，之后又发生什么了？”莱恩的眼睛眨了眨，彻底变成人工智障了，“有什么事不太对，我好像还发生了飞车事故？等等，我好像……脑子里缺了一块东西。”
　　“那就不想了，我告诉你，”查尔斯继续抱着莱恩，什么也不管了，“从咖啡厅回来之后你一个人在这里种满了白色郁金香，准备给我一场盛大的求婚仪式。瞧，我这不来了吗。”
　　莱恩：“……”
　　查尔斯哈哈大笑。

　　“不过，说到信，好像还真有那么一封，”莱恩想了起来，“你上中学的时候莉塔小姐曾经跟你炫耀她收到的一堆情书，然后嘲讽你没人追，当时你有点难堪，于是我用男生的口吻偷偷给你写了一封，只可惜还没等送到你的课桌上，你就辍学了。”
　　查尔斯：“……”

　　莱恩说：“我记得前几页都是些跟你没什么关系的溢美之词，后面的内容倒是真情实感。”
　　查尔斯捏起莱恩的脸：“嗯？溢美之词？没什么关系？”
　　莱恩笑着拿下了查尔斯的手：“好啦，重要的是后面。”
　　“说吧，”查尔斯看着他。

　　莱恩郑重地说：“或许我还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这些文字也只是在懵懂的少年时代宣泄出的轻言妄语……”

　　“……但是从这一切确实发生并且成为既定事实的一刻起，一切故事都不再需要任何逻辑与动机，我只知道，我在命中注定与你相遇，即使俗世的枷锁禁锢了我的情感，我也可以用理智向你剖白我的心——因为你遇见了我，所以我爱上了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