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集》陌上若非花

2、景元中心 昨日歌 上

　　昔有凤凰，饮甘霖，居建木。

　　耳畔仍旧是无休止的吵闹，故人一个个划过心间，却留不下半分波澜，我抬头，看见的是阴暗的天空，所以，为什么如此吵闹——

　　潮汐声在鸣叫，耳边有人唤我名字，浪要卷过来了，风呼啸到刺耳，不知名的嗡鸣声似乎是在脑子里响起来的——他在问我什么。

　　好吵——吵到我只能听见一声声如擂鼓般的心跳，不是我的，人的心跳不可能这么慢，有人在问我什么，不，不是人，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是语言不通，而是完全的“不理解”，只能听到嘈杂而吵闹。

　　“闭嘴——”我突然觉得烦躁，“闭嘴——！”

　　“怎么，将军是见不得故人，还是怕些什么呢，要知道，如今的罗浮，也经不起一场新的风波了吧？”蒙着眼的女人说着话，“更何况，不是将军允诺我一日闲暇见见故人的么？”

　　他们都在看我。
　　丹枫，不，是丹恒，他眼中似乎有几分忧虑，到底开口询问我是否安好，我摆了摆手，努力扬起笑容：“不必担心，丹恒。”顿了顿，我接着说：“罗浮如今如何，也不应该是您一人说了算的，纵使刚经过大战，罗浮也断不会经不起一点风波，元也一样。”

　　吵闹声似乎消失了。

　　我心中突然有几分怅惘，故人怎么就走到了今日——纵使我心中有所预料。

　　不对，不对！

　　纵然时光容易让人心生感慨，可对于早已放下的我而言，这种情绪也未免过于奇怪了，更何况这种声音从今早起就一直围绕着我，难道是幻胧一战伤势未愈？魔阴身应当是不至于的，毕竟那位龙女大人都亲口说了我的魔阴身一点迹象都没有，可是如此种种实在不正常，我心下暗衬，等此间事了，去丹鼎司再见一面哪位龙女大人吧。

　　“约定——”

　　什么？

　　“七百年……约定……回来……”

　　什么？为什么突然就听得清了——

　　“我的孩子……回来……”

　　我们不知怎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建木附近，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是建木传出来的！

　　我霍然抬头。

　　“快走，这里不对劲——”丹恒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急匆匆就要扯住我离开。

　　“不要走……约定……”

　　“什么约定？”我不由出声，其他人猛的朝我看过来。

　　必须问明白，我的心里有东西驱使着我，让我一定要问明白。

　　“什么约定——我不记得？”我的心告诉我要走近点，于是我决定这么做，丹恒赶紧拉住了我，我挣开他的手，拍了拍暗示他我没事，继续向建木走去。

　　唔——

　　建木不是停止生长了吗？怎么会——看来还是被蛊惑了啊，果然还是太不小心了，我苦笑着看到建木刺穿了我的胸膛，旁边几人都不由的想我靠近，想把我从枝条上拉开，可是奇妙的是，我不觉得疼痛，甚至觉得温暖，像，回家了一样。

　　等等，回家？

　　记忆突然如同潮水一样涌过来。

　　“小凤凰，你要在我身上搭巢吗？我可是超漂亮的建木哎～”

　　“才不要，你光秃秃，在你身上搭巢，绝对会被同族耻笑吧——”

　　“你流落在外，这个宇宙压根没有你的同族，又没人，啊不，鸟知道，你怕什么嘛，更何况，我要不是为了你们仙舟，我至于变成光秃秃的模样吗？我之前可漂亮了呢！绝对比你见过的建木都好看！”

　　“我不要——”

　　“来嘛来嘛，你也流落在外，我也流落在外，我们搭个伴，我可是一直都没有鸟搭巢的建木，那些家伙都嘲笑我，你不会让我一直被嘲笑吧呜呜呜呜，小凤凰——”

　　“啊啊啊你就是看我刚觉醒，又出不去，好过分啊你——”

　　“答应了答应了是吧，嘿嘿，我也是有鸟搭巢的树啦～”

　　幼态的白毛金瞳的孩子和一个一身从头到脚绿油油的小女孩坐在树下，孩子穿了一袭红衣，就是颜色看起来像是被血浸透，透漏着不详的意味。

　　原来，原来——

　　我突然想笑。

　　“原来——云上五骁，早就死的一个不剩了啊——”我笑出了声。

　　（下面换人称啦）

　　“你说什么——”刃的眼瞳徒然放大，“景元，你不是其中之一——”

　　“交易的时间到了，不是吗？”景元抬起头，看着建木，笑着说：“沐，不要再给我输送力量了，压不住的。”

　　建木的枝条顿了一下，终究慢慢缩回去了。

　　“哼，你总是这样，你的东西我还给你了，那个小狐狸灵魂也蕴养的差不多了，你现在已经拿到一些权柄了吧？”建木枝条缠绕，逐渐一个穿绿色裙子的女子被枝条组合而成，面色苍白，裙摆突兀的从绿色变成了棕黄色。

　　“那你怎么办，这是交易，你不能随随便便就放弃！”景元在枝条被抽出的那一瞬间就被丹恒接住，但他却摆了摆手，拒绝了丹恒的搀扶。景元面有急色：“这次幻胧你也受了伤，还要帮我付出代价，你……”

　　“你可是我的鸟……孩子”女子笑了笑，又看了一眼景元，生硬的改口，“怎么说我也看着你长大，没关系的，幻胧虽然抽走了一点力量，但是也打开了封印，我的力量有所回复，只是小小代价，问题不大～”

　　“可是……”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小狐狸，什么代价——”镜流声音有几分颤抖，似乎压抑着什么，“你说清楚，景元——”

　　景元眼睫颤了颤，抬头把喉头涌上的酸涩感咽回去，当初被做为代价的带着大部分情感的灵魂碎片被沐归还，一些情绪就禁不住的翻涌在心间，有种隔了七百年的陌生与熟悉。

　　“是，我现在已经有了部分权柄。”景元尽力忽略压抑了翻涌的情感，幻胧终究伤及根本，之前靠着沐的封印尽力压制的血脉已然开始奔涌，若不是刚刚沐及时的封印与归还碎片，现在他早就原地变成一颗蛋了吧哈哈哈。

　　“尽快吧，虽然刚刚加固了封印，但不是长久之策，更何况，”沐有几分不忍，“他们已经找来了，我战后就收到了他们的神识传音，这次，他们是必定要带走你的，你知道，我的幻术也只能骗骗这些仙舟人，可骗不了那几位比我高级太多的人。”

　　巢暴露了。

　　他们知道了。

　　“他们很重视你，若非……”沐叹了口气，“我会和你一起走，有些事，可以交给我。”

　　“好，先做完该做的事吧。”景元笑了笑，落在几人眼里却刺眼的可怕。

　　“去哪里！什么人要带走你！魔阴身吗？十王司的人？没关系的，没关系，我们可以带你走，不会——”刃眼中多了一分焦虑，他本身老实又不善言辞，只能默默看着这一切的上演，但直觉又告诉他，他留不下景元。

　　景元摇摇头，面上带了几分苦笑，“若只是魔阴身，反倒好办了。”

　　“开始吧。”

　　沐点了点头。

　　凤鸣声响彻云霄。

　　海水在狂欢。

　　天空也是。

　　明明是天昏地暗，却莫名的喜悦，仿佛有希望与光照在了灵魂里。

　　“白珩——”镜流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响起，几人猛的抬头，看见了狐人少女仿若沉睡的灵魂体。

　　建木在生长。

　　叶子抽芽，长大，他们却顾不得这异状，也顾不得是不是丹恒与白露的封印到底因为两人的分开而有了问题，只因他们看到了——建木的枝条如同贯穿景元那样贯穿了白珩的灵魂，而白珩的灵魂在消散！

　　“凤兮凤兮归故乡——”

　　景元的手上凝聚了耀红的光。

　　“遨游四海求其凰——”

　　我可不求其凰，这个声音它瞎说。明明已经痛彻骨髓，或许已经麻木了的景元还有功夫在心里开玩笑，不过白珩姐，合该遨游四海的。

　　七百年，早就是偷来的时间了。

　　景元做好了他应该做的一切，符卿和彦卿都在这次浩劫中得到了成长，他也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保罗浮百年不成问题，经过幻胧一事，与列车搭上线，在自己离去的时候，他们在面对可能会出现的大事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再加上其他仙舟，符卿也不至于处处受到裹挟。丹鼎司的清理也早就写好了章程，持明族那里按着这次幻胧一事拔出不少钉子，白露日后也好过些……

　　真是，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想着这些，明明……

　　火红的光烧到了景元的全身。

　　“景元——！”小青龙和刃猛的向这边跑来。他们本想斩断白珩胸口的树枝，却惊讶的发现白珩灵魂的“消散”实际上是导向了另一个由火红与青绿塑造的躯体中，而火红力量的来源，正是景元！

　　“你要干什么！我们已经失败过一次了——”刃忍不住怒吼，“景元，你不是其中之一！”

　　可是他没有力气回答了。

　　火红色褪去了，青绿色也慢慢回缩，绿衣女子脸色更加苍白，她裙摆的棕色更往上移动了，现在看上去几乎是半枯半荣。

　　她努力挪动，把彻底断掉能量供给晕倒的景元抱在怀里，如同发怒的母狮子一样护着自己的小狮子，恶狠狠的盯着那几个想要接近她孩子的人。

　　白珩睁开了眼。

　　景元闭上了眼。

　　“你们在干什么？我不是——”白珩看着他们，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等等，元宝，你不会还是做了那个交易吧？那个女人是骗你的！她只是想要你的灵魂！”白珩突然焦躁起来，向着景元走过去，“元宝，元宝——你把力量收回去，收回去！还有你，沐！我说了我不接受交易！你放开他，离他远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镜流似乎清醒了一点。

　　“他早就死了，我提出交易，是互利互惠的决定。”沐仍旧守着她的孩子，“他也答应了，要骗过这个世界让你‘活着’，就必须付出代价。他拖着这副身子行走了七百年，做好了一切他应该做的，为你们收尾，放走应星和丹恒，支撑罗浮七百年，没有这部分灵魂对他是好事。”

　　沐垂了垂眼，接着说，“他死在那场倏忽之乱，除了我和她，你们没有人发现。”

　　“他在我身体里待了十七天。”

　　“他一直在念叨着你们，直到白珩突然死在我面前，灵魂就要归于命途时，他求我，做了这个交易。”

　　“他压抑了已经觉醒的血脉，求我封印了传承与血脉，用一片灵魂交换了我蕴养白珩灵魂七百年，那可是已经要觉醒的小凤凰的灵魂，没有人会拒绝这个诱惑。”沐看了他们一眼。“他选择带着已经不能用的，靠着凤凰的不死血脉撑着的身体，接任罗浮将军之位。”

　　“你们借助我的力量，想要复活白珩，可惜只是没有灵魂的壳子，又怎么可能成功。更何况，那些龙师早就做好了手脚。”

　　“他忙的脚不沾地，更何况鳞渊境是持明族的领地，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告诉他，对于当初的我，解开封印的事，怎么都是对我有好处的。”

　　可是啊可是，看着那个孩子肩负起罗浮，看着他的疲累，看着他的支撑，看着他逐渐学会圆滑与为罗浮取利，看着小太阳的成长，那一刻，我终于领悟了为什么那么多建木，都如此的爱着自己的小凤凰。

　　像太阳一样。

　　植物最喜欢太阳了。

　　“我后悔了。”

　　“带她离开吧，告诉符玄，传位于她的诏书在她的抽屉里，报告也已经交给元帅了。”沐又底下了头，“他此后，与这个世界就无关了。”

　　“你放开他！”刃攻了上来，其余几人对视一眼，也提起武器。

　　“离开吧，没有用的。”沐眼中有悲伤，“他用最后的力量治好了你们的魔阴身，别辜负他。”

　　“那我也绝不会把将军的尸身交于你！”彦卿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旁边正是带着人来查看鳞渊境异状的符玄，她也开口，“将军死后也应当交于罗浮安置！本座，本座自当好好送他离开！”

　　“没用的，那些人要来了。”沐转头看向他们，“没关系，他不会死，只是会把你们忘的干干净净。”

　　符玄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在沐开口说起那段往事就在了，“凤凰不死，只会涅槃——”

　　“停手！”

　　云五四人也猛的停下动作。

　　“就和，蜕生一样吗？”丹恒，不，丹枫开口，丹枫已经和丹恒分开了，只是碍于景元已经没有余力，只能将他们分开，却不能再塑造躯体，不过对于持明来说，只要分开了，后面轮回便不是一个人，丹枫只需要再走一遍蜕生流程就行，甚至在景元力量的保护下都不会失去记忆。

　　“他是这么说的，传承是这么告诉他的。他的族人会接走他，他会像其他凤凰一样在那个世界长大，更何况，我流落此间之前，只听说过凤帝的幼子不知所踪，不出意外，他会是凤族的小殿下，更何况，就算只是普通孩子，越强大的种族越难以生育，他在族里也会得到最好的教育和爱。”沐开口，“我也会和他一起走。”

　　丹枫攥紧了手，镜流拿剑的手颤抖着，刃低下了头。

　　“我们会离开。”符玄最终拍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