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追星图鉴》律子野

2、滤镜破碎

　　地界久居的人常分为两种体质。

　　一种称为灵身，乃是地界之内由地脉自然孕育而生的灵者家族衍生出的后代族人。

　　另一种则是人者兽者在肉身消亡后化出，飘向地界参与轮回转生的魂魄，其称之为魂身。

　　地界灵官常由灵身之人经过擢选后担任。喻遥作为鬼魂，是地界自创界始，唯一一位以魂身入灵官官职之人，但此事知晓之人甚少，甚至知晓他为鬼魂之身的人，也并不占得多数。

　　可阿宋并不觉得这是个多么天大的秘密。因为在人界，关于喻遥的话本早传得十万八千里了，但凡你听过这话本一次，你就会知晓他的鬼魂身份。

　　阿宋正不解他这疑问所出为何，就见眼前的喻遥瞧她不答，又上前朝她踏近了一步。

　　“嗯？为何不答？”

　　喻遥的身躯比她宽阔高大出许多，霎那间她就感觉自己被巨大的阴翳笼罩。

　　再一抬头，正对上喻遥那双漆黑危险，带着拷问意味的眼睛，仿佛是他一个绝对不该被别人知道的秘密被她意外发现了。

　　阿宋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感觉自己刚被捋顺的汗毛愣是又立了起来。

　　余光一闪，一瞟喻遥身后，他背在身后的手指间已开始运行灵息，已成攻击之势。

　　当下再也顾不上遮掩其它，只得两眼一闭，心一横大声吼道：“因为你很有名！”

　　她这一吼，反倒是喻遥怔住了，下意识反问道：“你说什么？”

　　“真的！你非常有名！”阿宋急道：“你是妙人榜第一，人界有很多讲你故事的话本，你的深情美谈传得远近闻名，你的画像你的金句簿只要一经兜售迅速售罄。”

　　阿宋委屈巴巴：“所以...所以我才知道你是魂身。”

　　喻遥略有动容，却不说话，独自思索了会儿又问道：“那深情传闻，讲的是什么内容？”

　　阿宋一听立刻来劲了，这不是问对人了吗？要知道喻遥这话本她已经听了不知道有几万遍了。

　　她手放在下巴前轻咳两声，学着话本先生姿态道：“这个，在很久很久以前...”

　　喻遥打断道：“请讲重点。”

　　“呃。”

　　阿宋道：“好吧，其实大概就是说你成鬼之后，对旧情人念念不忘，于是在奈何桥上每天等待迎娶心上人等了两千多年也不放弃，很多人都为你的深情感动不已，所以都对你可着迷了。”

　　听完后喻遥又不说话了，阿宋在旁也不敢开口，只好鬼鬼祟祟地没事就偷瞄喻遥一眼。

　　见他手捏在下巴上，不知在思索什么，在一旁缓缓踱步。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向她道：“那你该不会也？”

　　阿宋脸一红，连续摆手道：“不不不，我没有我没有。”

　　“哦。”喻遥颔首道：“那是最好。”

　　阿宋张大嘴：“啊？”

　　喻遥道：“因为，你刚才所讲的那些关于我的传闻，都是假的。”

　　阿宋下意识反驳道：“假的？怎么可能？”

　　他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淡淡道：“嗯...其实也不算全假，但绝大部分都不是事实。比如你刚说那一堆，唯一真实的就是我确实在奈何桥上待了两千年，只是我并没有什么念念不忘的旧情人，也不是什么等待爱人的大情种。”

　　喻遥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手指在她额头轻点一下道：“看来，你被那个什么妙人榜骗喽。”

　　这一点戳，刹那之间，阿宋感觉自己犹如被雷劈中一般。

　　什、么、鬼！

　　虽说话本传闻肯定会有加大夸张的成分，但也没人说全都是胡扯瞎编啊！

　　阿宋不死心问道：“那为何会有此传闻出现。”

　　“我怎么知道。”喻遥摊手道：“不过，如此不经过事实考量就轻易听信传闻，从而付出金钱感情的行为在我看来实在不算高明，甚至有些愚蠢。”

　　喻遥扭头看向她，微笑道：“不过还好，你只是听说而已，对吧？”

　　对对对...

　　对个鬼啊！！

　　阿宋感觉自己心都在滴血，喻遥所说的“愚蠢”“不高明”宛如嗖嗖两支长箭一左一右射中了她的膝盖好吗？！

　　喻遥道：“既然无事，那我们便继续行进吧。”

　　“等等。”阿宋突然喊道。

　　喻遥道：“还有何事？”

　　阿宋道：“我能问问，我们现在是去哪里吗？”

　　她忽然觉得有必要为自己的未来人生考虑一下，毕竟眼前的男人已经不是她印象里认知的那个待人温柔妥帖、和善有礼的男神了，谁知道对方会作什么妖出来？

　　“当然可以。”

　　喻遥走近到她面前，微微弯下腰，看着她双眼道：“十八层地狱。”

　　阿宋：“......”

　　我去不是吧！我不就砸了个桥吗？又没杀人放火？这就要给我送十八层地狱去了？

　　喻遥看她一瞬之间脸色精彩纷呈的很，露出个憋笑的表情，严肃后又道：“一时兴起，开个玩笑。”

　　“放心吧，以你的资历，想进那，还远着呢。”

　　阿宋道：“......”

　　“那我们要去找谁？”

　　喻遥不耐烦道：“快点走就是了，废话什么？”

　　接着便转身自顾出发，阿宋一脸苦相只得跟上。

　　不晓得阿宋内心苦逼的喻遥在前走得飞快，似乎还因为白看了场热闹惬意地哼起了歌。

　　但阿宋心态就没这么轻松了，随着辟谣，喻遥的深情人设碎了一地，爱意自然也一并远去了。

　　而且，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喻遥和心上人的事是假的，那她岂不就没瓜可吃了？那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喻遥见她拖沓，时不时转过来不耐烦地催她走得快些。

　　阿宋哎哎狗腿地应了，下一秒就朝他背影拨眼皮吐舌头。心里却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个喻遥脾气古怪，也不说明白到底要带她去哪，他一时兴起开个玩笑，万一一会儿又一时兴起把她带十八层地狱去，她不真就直接玩完了。

　　不行不行不行，她还是跑吧！钱大不了以后攒够了再回来还！

　　阿宋鬼鬼祟祟地前后左右乱瞄，时不时还看看前面喻遥的动向。

　　他专心向前走路走得飞起，完全没注意身后意图逃跑的她。

　　这时，阿宋斜眼一瞥，看到了一处光门。

　　她在杂书上读过，地界为了方便人员出行，常在地界各处设置传送门，由门主带人传送往固定地点。但若是自己私自开启传送，则会被随机传送到本人都不确定的一个地方。

　　此时门前无人，她思忖道，这规则于她十分有利啊，要是她能从这穿出去，喻遥肯定找不到她在哪。

　　她停下脚步，默默与前方喻遥拉开些距离，朝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嘿嘿一笑，下一秒就朝那光门玩命跑去。

　　跑到光门面前匆忙回头看一眼，见喻遥也没追过来，她大步一迈就跨出那道光门。

　　嗨害嗨！再见了您嘞！

　　白色刺眼的光包裹住了她全身，穿过那刺眼的光，阿宋猛地摔在地上哎呦一声，一抬眼果然已经不在原地了，不免暗自庆幸，总算是逃出来了。

　　站起来一转身刚要走就撞上了个人。

　　喻遥冲她笑眯眯道：“往哪跑啊？”

　　阿宋：“......”

　　我靠这什么情况！

　　阿宋不可置信地四周来回看，她不是跑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喻遥在旁友好提醒道：“你不知道吧，地界的传送门最近坏了，传送不了太远，只能传到原地附近的位置。”

　　阿宋道：“......”

　　难怪没有门主看守！所以直接给我传到喻遥面前来了是吗？

　　完了完了完了，逃跑失败，这次真的要被送十八层地狱去了吧！

　　未料，喻遥格外宽容道：“你想走，可以尽管走，不过......”

　　“你的负债身份会一直跟着你哦。”

　　阿宋不明，什么意思，我人都走了，还什么跟不跟的了。

　　喻遥冲她笑笑，从身后拿出一面铜镜递给她。

　　她不解接过，喻遥打了个响指。

　　她看向那铜镜之中，下一秒，自己的脑门上就出现了两个发光的字：负债。

　　阿宋手里铜镜差点摔了，我去，这是什么时候给印上的啊！

　　她手在上面死命地搓了搓，那印记完全不掉。

　　不对！

　　她突然想到刚才喻遥辟谣时，在自己头上戳的那一下，再看向喻遥此时得逞的表情......

　　好你个心机老鬼，原来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算计我了！

　　喻遥道：“这是灵纹标记，你放心，我不催动的话，别人看不到的。”

　　阿宋道：“你、你好过分！”

　　喻遥道：“一般一般，例行公事而已。”

　　阿宋道：“你什么时候给我去掉？”

　　喻遥道：“你还完钱，它自己就会消失。”

　　他朝前方一伸手，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阿宋瞪了他一会儿，见对方依然视若无睹保持着虚伪的假笑。

　　半晌，眼神一收，恨恨道：“走！我走！不就是钱嘛！我还！”

　　二人再度出发。

　　折腾一圈，还是乖乖回来还债了。

　　有了灵纹作保证，喻遥完全不担心阿宋会跑路，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在前面走得更快了。

　　阿宋一边狂跟，一边心里叫苦：呜呜呜呜话本里果然都是骗人的，她再也不信什么传闻了。

　　走了一段，突听前方的喻遥道：“到了。”

　　阿宋闻声抬首，入眼即是一座气势直入云霄的摩空高阁，此地已是地界的月穹深处，在深沉夜幕之下，仍然灯火通明，熠熠生辉，粗略一看高约十层的高阁顶层，挂着块镶金匾额，写着“揽星阁”三字。

　　喻遥做了个指引的手势，阿宋立刻跟上。

　　二人进入揽星阁内，阁内一层宽阔明亮，四周壁画装饰和浮雕花草长柱看得人眼花缭乱，只是，却不见，连接二层及以上的阶梯。

　　喻遥走到中心的一块空地，闭眼默念一串咒语，而后一手在面前画了个圈。

　　霎那间，那什么都没有的空地间，便立现了一面比人都高的，泛着灿金光辉的巨大圆镜。

　　喻遥转身看阿宋，又朝那圆镜一扭头，示意她走近。

　　阿宋走近，镜内却并未映现出她的样貌，而是一片空透虚无。

　　一只冰凉的手在她背后轻推了一下，她整个人便朝着那镜面跌了过去。

　　并无预想中的碰撞，跌入后而是进入了一个新的空间，她低头，看到脚下画着金色迹样的符文。

　　这时，喻遥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不必担忧，此为移镜，是揽星阁内用于层级移动的法阵。”

　　阿宋回首，看到喻遥已紧随身后，与她一同踏入了法阵。

　　符文泛光，法阵运行。

　　二人并肩而立，喻遥自顾又拿出书卷搭在手臂上，用毛笔开始记录什么。

　　阿宋偷瞄了一眼，哦，原来是账本。

　　阿宋道：“现在可以说我们要去见谁了吧？”

　　喻遥忙于在账本上奋笔疾书无暇抬头，简单回道：“判官大人，他在楼阁顶层。”

　　阿宋吐了口气，好好好，不是十八层地狱就行。

　　忽听见砰地一声，法阵剧烈晃动了一下便似乎停住了。喻遥这次不得不放下笔抬头了，他向前走了出去，阿宋跟上，二人踏出了移镜。

　　一出去，阿宋就看到虚空中飘着饕餮两个金字，她道：“到了？”

　　喻遥面带烦躁，道：“没有，是移镜又坏了。”

　　阿宋：“......”

　　你们这么大个地界，怎么这个也坏，那个也坏啊！

　　喻遥收起账本，向旁边转弯处走去，边走边道：“算了，既然来了，也一并介绍下。”

　　二人走过拐弯处，视野霎时开阔起来，眼前场景似极人间的街头饭馆，空间内设有多处木桌，有形形色色的人在桌前用膳。

　　喻遥带着阿宋穿过这片区域向里走去，有路上经过的人进食间隙抬头，看到阿宋和喻遥的瞬间立刻就又低下了头。

　　阿宋：“？”

　　喻遥视若无睹，静静道：“揽星阁一共十层，其中八层是灵官们处理公务的区域，还有一层为膳食厅，也就是我们现在到的这个地方，除了最底层，其余九层以龙生九子之名命名。”

　　阿宋笑道：“那怪不得这层叫饕餮了，名字起的很是合适呀。”

　　喻遥看了她一眼，二人走到最里面，阿宋一看摆设，很明显这就是伙房了，做饭的师傅个顶个的壮实，大臂狂抡炒勺锅铲，三下五除二一碗小炒便出锅装盘。

　　喻遥刚要开口，阿宋就道：“我知道，这里是伙房对不对，以后就到这找饭吃。”

　　喻遥道：“是伙房不错，但我是想提醒你，你也可能会被安排到这里做工。”

　　阿宋：“... ...”

　　喻遥微笑道：“不过你这个身板，炒菜是不太可能了，倒是可以做点别的杂活。”

　　无视阿宋下巴掉地的模样，喻遥转身慢慢往回走了。

　　再回到移镜之内，似乎就恢复正常了，随着法阵再次运行，阿宋又开始心酸了。

　　其实她一直自诩运气还算不错，尤其是在钱的事情上。

　　比如，她的小师傅当年在雪山道观门口捡到她之前，手里算命摊的营生一直生意惨淡营收微薄，但她一来，从此摊位生意居然就莫名好了起来。

　　这些年自己独身在外闯荡，虽大富大贵难求，但偶尔也能遇上那么几个路人好心施舍，热心肠的大哥慷慨赠予，意外得来点钱花。

　　怎么这回运气突然就跑偏不行了呢！不仅没钱，还倒欠债了？

　　法阵内突然又一晃动，晃掉了喻遥手中写字的毛笔。

　　他啧地一声道：“有完没完。”

　　接着俯下身去捡笔。

　　这时，阵外有一暴躁男声喝道：“他娘的抠门精喻遥，搞什么地界省钱管理条例，又克扣老子的灵息补贴！老子去年去狼族的灵息补贴还没给我呢！”

　　又听一男人嘘声道：“大人您小点声说话，咱们马上就到睚眦层了！别被他听见！”

　　睚眦层正是喻遥所属的财计司。

　　暴躁男又道：“怕什么？！老子还没找他呢，不是有个词叫睚眦必报吗？银子呢？报啊！”

　　男人小声道：“大人，睚眦必报不是这么用的...”

　　声音已在极近处，果不其然，下一秒，那两人就踏进了法阵，和刚捡起毛笔站直的喻遥来了个面对面。

　　暴躁男的脸色瞬间就红了，倒是喻遥先开口道：“明大人，你好啊。”

　　阿宋瞄了眼喻遥的脸色，笑里藏得刀可以扎死个谁了。

　　明大人咳嗽一声道：“那个，你刚才，有没有...”

　　“是的大人，我听到了。”喻遥一歪头，道：“抠门精？睚眦必报？”

　　明大人明显被噎了一下。

　　说话间法阵停了，喻遥看了眼外面，回身拱手道：“二位大人，我们到了，就先告辞了。”

　　不待回复，喻遥就踏出法阵外，阿宋急忙跟出去。

　　在踏出法阵的一瞬间，喻遥回头道：“对了大人，根据地界人员管理调例，辱骂同僚所处五十两地银罚款，您未到账的灵力补贴是三十两，所以两厢抵扣，还麻烦您于明日前到睚眦层缴纳您相差的那二十两罚款。”

　　走远的时候，阿宋回身看到了明大人欲哭无泪的表情。

　　看来，真正远去的并不是喻遥的背影，而是明大人的灵力补贴。

　　一番折腾，总算到了顶层，不比下面明亮，顶层光线格外昏暗，昏暗到阿宋甚至觉得有些阴森。

　　阿宋问道：“判官大人就住在这个地方？”

　　喻遥点头。

　　阿宋道：“他叫什么名字？”

　　喻遥道：“揽星。”

　　阿宋：“！！！”

　　喻遥道：“何事？”

　　阿宋急忙摇头，心中暗道，就说刚才听到揽星阁的名字觉得有些熟悉，还以为只是撞名，居然真有揽星这个人。

　　原来，人界的姑娘们除了在闲暇时看话本追妙人，还十分乐于做一件名曰“凑对子”的事情。

　　而所谓凑对子，就是将妙人与他们的著名亲友去进行一些捆绑再经由二次创作衍生出新的话本和画像，进行传播。

　　这揽星与喻遥便是一对著名“对子”，在话本之内，揽星是喻遥的多年好友。

　　阿宋也是乐于凑对子的一把好手，她在人间闲时曾阅尽二人画像，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每个双人画像内，这揽星虽然都是样貌绝代，俊朗无暇，但每幅样貌却画得都不相同。

　　后经打听才知，原来这揽星的相貌一直是个谜，无人知道他真人是什么模样，所以大家便都按照自己心中所想随意创作了。

　　如今当下，也算是因祸得福，终于可以一睹这位揽星大人的尊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