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娘子》樨音

17、灯会

　　沈晏均牵着许青缇，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

　　两人的家离大街还有些距离，四周静悄悄的。沈晏均忍不住没话找话说，他对这个几乎没怎么见过的小邻居有些好奇。

　　他问：“你刚刚背的是什么？”

　　小姑娘糯糯地开口，语气中还带着些故作老成的豪气，“《礼记·大学》。”

　　“哦。”沈晏均答。

　　他不爱读书，自然听不出来许青缇背的是礼记。

　　“那...你喜欢背书吗？”

　　许青缇思索一下，答：“不喜欢。但是我觉得书中说的有道理。阿娘说人行于世，就算不能像阿爹一样保家卫国征战沙场，不能做大官直言进谏，也应该懂大义，知荣辱，有一个广阔的胸襟。”

　　沈晏均哼一声，“我也不喜欢背书。”

　　他只应和了她前半句，因为他从没想过后半句说的话。

　　“喂...那你家是做什么的，你爹是大将军？”沈晏均继续问。

　　许青缇认真点了点头，“是的，我爹是将军，我叫许青缇。所以，你以后就别叫我喂了。”

　　沈晏均哈哈一笑，“行啊。你要是叫我老大的话，我以后就不叫你喂了。就...”他思索了一下，“就叫你青缇吧。”

　　许青缇半天不做声，她实在是无法理解沈晏均这个叫老大的要求。

　　她如实问：“为什么要叫你老大？这样会显得你很厉害吗？”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额...”沈晏均哽住了。

　　一种莫名的情绪忽然涌上了他的脸颊，他无措地挠了挠头。

　　“那你会背左传吗？出师表呢？会背多少诗文？”许青缇诚心发问。

　　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却没有说话，脚下步子都快要迈不开了，长长的睫羽垂下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沈晏均头一次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感到了难堪。

　　他向来无法无天，与继母作对从不去学堂，以至于他从不认为现在自己游手好闲的状态有什么不对。

　　沈晏均噎住，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她刚刚列举的古文他一个都没背过吧。

　　少年羞于承认自己的无知，他道：“我叫沈晏均。就住在你家隔壁。”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许青缇点点头，没有追问下去。她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少年读过多少书，比起这个，等会见到的灯会更能引起她的好奇。

　　她问：“灯会是什么样的？”

　　一听她说起这个，沈晏均话又多了起来。他细致地向小姑娘介绍灯会上的东西，努力把一切都说得有趣，吊足了胃口。

　　走了许久，再穿过一条小巷子就能见到灯会了。周遭的气氛也渐渐热闹起来，隐隐能听见人声。

　　许青缇耐不住问：“是要到了吗？”

　　“到了到了，马上就到。马上，就能见到你心心念念的灯会咯。”沈晏均回头对她扬起笑脸。

　　二人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加快了些。

　　前方，人头攒动，热热闹闹的人声直往人耳朵里钻，听得整个人也兴奋了起来。

　　大街上的小摊子一个连着一个，有卖灯笼的，有猜字谜的，有卖小吃的。

　　看到了灯会的小姑娘一改方才的郁闷，松开了沈晏均的衣袖，一头扎进了人潮中。

　　被落在后面的沈晏均突然见不到她人影，连忙跟了上去。他跟在许青缇身后，保持着半臂的距离，怕稍不留神二人就又走散了。

　　小姑娘看见新奇的就要凑上去看，沈晏均在她身后絮絮叨叨。

　　“哎，你当心点，别给人家碰坏了。我可没钱啊。”

　　“看看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读书读傻了吧。”他嗤笑。

　　走在前面的许青缇不理他，走到一个灯笼铺子前不动了。

　　一盏好看的花灯被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精精巧巧的花瓣绽开，中心的烛火随风晃动，衬得花灯灵动非常。

　　看见花灯，许青缇的眼睛亮了亮。

　　沈晏均走到她身旁，状似不经意地问：“喜欢吗？”

　　许青缇点点头，转头看向他，眸子被烛火照得发亮。

　　沈晏均被她眼中的神采摄住了一瞬，随即摊手道：“喜欢，我也没钱啊。”

　　小姑娘转过头去，神情中没有沈晏均意料之中的落寞。她看着那盏花灯轻轻点了点头，她其实很想要这盏灯。

　　铺子老板见二人年纪不大，要买不买的样子，对他俩摆摆手，“我这盏灯可是这铺子里最贵的，你们买得起吗？”

　　“切，买不起还看不起吗？”沈晏均冷哼一声，怼了那老板的话。

　　他拍了拍许青缇的肩，没好气道：“走吧。”

　　于是接下来，许青缇端正地走着，听沈晏均在旁絮叨了一路。

　　少年义愤填膺，“那个老板看不起谁呢？我这次是离家匆忙，没带够钱，要不然那盏灯我肯定就买给你了。”

　　许青缇轻轻点头。

　　他越想越气，“我本来都打算回家拿...钱了，还不是为了带你出来玩，打乱了我的大计。”

　　许青缇轻轻点头，却反驳道：“可好像是你硬要带我出来的，你还翻我家墙...”

　　气急的少年哽住，他狡辩，“我是看你可怜。”

　　“我们俩现在是不是挺可怜的。”许青缇抬头，对身侧的人认真道。

　　“哪有！”

　　沈晏均又觉得面子上难堪了。

　　他忽然豪气高声道：“走，带你去个地方，包君满意。”他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沈晏均拉着许青缇在人群里穿梭，没一会就到了全京城最繁华的销金窟-----乐安坊。

　　永丰三十四年的乐安坊虽不及以后的乐安坊繁盛，但也是如今京城中最繁华的地方了。更别提正值中秋佳节，坊内更是张灯结彩，鼓乐齐鸣。

　　两个人远远站在大门口，看着坊内一派繁荣景，许青缇迟疑问：“我们，要进去吗？”

　　事到如今她完全搞不懂沈晏均要干嘛了，他不是说自己没钱吗？怎么又带她来这么...贵的地方？

　　沈晏均面不改色，昂首道：“走!”

　　说完就拉着许青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站在门口专门迎客的王娘子也没看二人年纪小，大大方方将二人迎了进去。

　　王娘子娇笑：“小郎君这次怎么没和赵郎君一起呀？”

　　沈晏均随口应付道：“他有事，来不了。”

　　赵朔被他爹逮住了，在家关禁闭呢，当然来不了。

　　他指了指身侧的许青缇，对王娘子道：“我妹妹要买花灯，你们这最好的花灯铺子在哪？”

　　“好嘞。”王娘子笑声爽朗，“这就叫人领郎君和小娘子去。”她随手召了个侍女，让侍女带路。

　　一行人穿过热闹的大厅，登上了乐安坊主楼的二层。一整个二层都是卖各种奇巧小玩意的，琳琅满目的珍宝看得许青缇眼睛都花了。

　　方才让她那么心动的花灯和乐安坊中的东西一比，黯然失色。

　　三人来到一家花灯铺子前，侍女恭敬地说了声：“到了。”就退到了一旁。

　　沈晏均对铺子里的花灯挑挑拣拣，最后停在了一盏芙蓉花灯前，他转头去看许青缇，“这个？喜欢吗？”

　　许青缇看着那盏花灯，精致的花灯外围被金线细细雕琢，花心处用透明的琉璃做了灯托，比方才在街上看见的还要精致百倍。

　　她很喜欢，但是她此时没有说话。

　　小姑娘看了看花灯，又看了看沈晏均的眼睛，蹙起眉。

　　这盏花灯他们肯定是买不起的，沈晏均到底在干嘛？

　　沈晏均似乎看出了她的忧虑，大手一挥，对店家说：“就这个了。”

　　店家热情应和，“小郎君有眼光。这可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

　　一听是镇店之宝，许青缇的眉蹙得更紧了。

　　哪料沈晏均哈哈一笑，“那当然，我的眼光怎么会出错。”

　　店家点头哈腰，给二人取来了花灯，最后道：“收您十两。”

　　十两？许青缇从没见过那么多钱，阿娘一向勤俭持家，家里花的大多都是铜板。

　　十两银子，够平民百姓家一年多的开销了吧。

　　沈晏均接过花灯，清了清嗓子，对店家道：“老规矩懂吗？”

　　店家的笑脸凝住，“什么老规矩？”

　　“就是先记赵郎君账上。”

　　沈晏均硬着头皮说，要说他一点不心虚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也是头一次在赵朔头上记那么大一笔钱。

　　往日赵朔邀他来乐安坊喝酒听曲，赵朔都会大方地请客。一来是赵朔拉沈晏均来，二来赵朔家富裕，根本不缺那点酒钱。

　　但沈晏均要面子，每次都私下把酒钱给他，赵朔一半时候就收了，一半时候还是会大方请客。

　　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沈晏均带着许青缇单独来，还是一笔不小的钱。

　　要不是沈晏均被之前那老板一激，他也不会义愤填膺地一定要带许青缇到乐安坊买花灯。

　　沈晏均手握拳轻咳了一声，继续道：“还不明白吗？”

　　那店家像是恍然大悟，“小郎君说的是赵丞相的儿子赵朔吧。”

　　“对，就是赵朔。我与他经常一起的。”他松了口气。

　　店家又继续道：“赵郎君的帐现在在咱们乐安坊内是不管用了。”说罢，他一把夺过了沈晏均手中的花灯。

　　“小郎君是赵郎君的友人，应当听说了啊。”

　　“那日，丞相大人亲临乐安坊，将赵郎君捉了回去。还封了赵郎君的所有帐，往后没有现银，不得在乐安坊内随意消费。”

　　沈晏均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