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伽狂》云落归卿

4、法阵

　　春生万物，夏意炎炎，
　　秋月缠绵，冬劫常绝。

　　银鸿的功法身手干净利落，点到为止，霖川看得入迷，拍起手来。
　　“各大修仙门派自有各自定下长老位的方法和名号，大多是与门派修炼之术有关。而驭灵派则是根据四季轮换研究出仙术自然的功法，四大长老位便以春夏秋冬为名，代代相传，守护仙门。”
　　霖川点头，也起身随他练了一遍，体内却燥热起来，脚步虚空几步，被银鸿及时扶稳。
　　“师叔...我还是内力太浅，恐担不了长老的位子。”
　　银鸿摇摇头，点下几处穴位助他平稳体内内力：“我说你能担，你自是能担，就像之前在书馆参加赋诗会，我说你可以中选，不就中了头奖？”
　　思及旧事，霖川也无奈地笑出声来：“师叔，快别逗我了。”
　　银鸿运功提气，开始实施仙术，掌间陡然浮现出一座金座绯色莲花。他将它带到霖川眼前：“还记得它吗？”
　　九瓣莲花如初显头角般稚嫩，在银鸿掌间随他的内力缓慢旋转着，在日光下折射出无数璀璨的光芒。银鸿慢慢地闭气停功，那莲花才成了实物，交到霖川手中时托着沉甸甸的。
　　“这是你的法器，有了法器，内力修炼自然不成问题。况且你的法器之强，不需我多言吧？”银鸿背着手道。
　　霖川先是看了看四周无人，才敢仔细端详起手中的莲花。他低声道：“师叔，当时之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详情，对外我只当是不再提起过去的伤心事，一心修炼。”
　　银鸿望他的眼神也凝重几分：“我不会与仙门提起，只是今日若不是我以传位之事将你及时带出，恐其他三位长老就要逼问你。”
　　“仙门果真查到了我的身份？”
　　“并未，只是猜测你和你的父母与莲花老人罗潇子有关联，不然他的贴身法器怎么会在你这里。但目前只是查证你并非邪恶之人，也从未与罗潇子同谋。”
　　霖川再次运功提气，想试着操控这绯色莲花为己所用，但奈何莲花只能浮在半空，连基本的旋转都做不到。
　　银鸿拍了拍他的背：“莫急，你才开了仙髓不过半年，就算有前世作为百伽神的记忆和功法心诀，也无法这么快的操纵这圣子法器。”
　　收了莲花，霖川想邀银鸿去他屋内坐坐，再聊聊此次与谢承寺游历之事。两人并肩走着，就听到神殿方向敲钟，足足五下才停，不少仙门弟子都急匆匆地赶去了试炼场。
　　试炼场上，春、夏、冬三位长老已同力设下法阵，场边一圈旌旗招招，被法阵引来的狂风吹得怒扬。霖川停下脚步，先是扫视了在场人士，见谢承寺竟不在，他便也想先行离开，却被银鸿拉住。
　　银鸿提醒道：“此次恐怕是他们见我临时传位，便也不顾及什么派规，选择紧急开启长老法阵，想借此机会验证你内力究竟如何。”
　　霖川心下一晃，他揣着衣袖里的莲花迟迟不敢踏步上前。脑中不停思考着对策，如何才能不使用绯色莲花的情况下通过长老的传位法阵测试。
　　“秋字长老传位法阵已成功开启，望继承人早些上前参加测试，通过即由掌门授予新任长老牌，昭告天下！”夏长老在台上施展传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也是对霖川的催促。
　　银鸿恨地骂了声，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可以帮霖川逃脱，只能在众目睽睽下看着霖川一步一步走向法阵。
　　台子不高，常人有身强力健者，一撑手翻身便可跃上。霖川却足足花了一分钟才登上，他的额间浮出细小汗珠，被三位长老看在眼里，夏长老不屑地哼了声：“我就说银鸿那厮本不乖觉，此前叛逃仙门，掌门不治罪便罢了，后来假意顺奉，结果是要传位给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人。”
　　冬长老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转而对登上台子的霖川说道：“霖川，你可做好了准备？此次长老传位法阵所需内力极高，若内力欠缺者则会受伤，严重可危及性命。”
　　身不由己已非霖川此时情形，他只盼自己这半年多的修炼可以让他保住一条命。而绯色莲花，他是不打算用的。
　　“弟子已准备好，请各位长老和在场同门同为见证。”
　　霖川在春长老的引导下走到祭台前，用小刀轻轻割开皮肉，滴了一滴指血进祭台上的仙符碗里。碗内是提前备好的符水，由三位长老亲手画符，然后烧灰成末，伴清晨露水一齐倒入碗里。
　　“喝下此水可验明你内功心法是否为我派所传，是否隐瞒其他心法，其心智是否稳定、为人正派。霖川，你会在三分钟内望得你的前尘后世，以此再做决断。”春长老缓缓道来。
　　霖川不等他说完，仰首将其全部喝下，站到了法阵中央。银鸿在台下看得心焦胆惊，本想偷捻个诀助他隐藏绯色莲花，却被霖川衣袖下的手势制止。
　　幻象中，一位身披赤金战甲的神立于天地之间，他前方是与之对峙的无数天界神仙，而他身后是一片永无止尽的混沌。
　　霖川感受到他那种悲凉，无能为力，却又高傲不屈的燃燃斗志。
　　“百伽，杀□□号不好当，不如放下一切，随我们回神界，天帝自会给你个公平。”
　　他明明是至高无上、身处光明殿位的神，却成为了黑暗里的王者，连掌管死后世界的地府神君都无法与他比拟。百伽神作为神位之首，处理了许多无人能及之案，铁面无私、从不恻隐谅人，得天帝一直以来的青睐与信任。
　　可他在天界众神仙眼里却似乎显得很可笑。
　　百伽神终是叹了口气：“对助己者毫无恩施，对越己者兵刃相见，这天界何时也变成了愚昧的人间？”
　　执着神器的诸位神仙被戳中心事，稍有良知的还觉得羞赧别过脸去，更有甚者竟开始催促：“别再多做狡辩！你身后混沌即是你滥杀无辜的证明！”
　　“神位再高又如何？动了天界条例，你则必须领罚！”
　　百伽神五指间骤然散出五道金光，继而无限扩张。众神仙见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往前踏一步，众神仙就再退，一至退到天界与下界边缘，天帝的出现才使这场面停了下来。
　　天帝本体隐在圣光之后，虚实不探，他的声音自悠远的天际传来，低沉轰鸣，如远古鸣钟：“百伽，何以至此？”
　　他猛地昂首，眼里出现一丝光彩：“天帝，百伽从未犯过谋私，所做之事皆为了天界稳定。若有何不妥之处，望您解惑，百伽甘愿受罚。”
　　天帝久久不语，只从那圣光中抬一只手，掌间封印就如山倒海般压了下来。百伽神眼里刚出现的那一丝光彩也消失了，他提兵疾速躲过，可他面前的几众神仙却反应不及，有躲不过的几人竟也直接被压在封印之下，不得动弹。
　　他最后望了眼天帝的方向，心灰意冷，转身奔去身后那片混沌。天帝似终发觉了什么，怒喝一声：“百伽！不可去！混沌之界已非天界。”
　　他却再也听不到了，松开手中神枪，闭眼倒入众神恐惧、对他却是唯一寄托之处。
　　醒来，怎么无法醒来？
　　三分钟幻象已过，在灵境时，霖川已从神妃洛安给予的神籍卷轴中知晓自己身世命数，此次不过再看一遍。他看着百伽神的身形消失在一片混沌中，想努力睁开沉重的眼，但如同被上了封印般动无可动。
　　捻诀，施法，武力破解！
　　霖川终是慌忙起来，他穷尽一切方法也无法从这幻象中醒来。就在他即将崩溃之时，绯色莲花自他衣袖中飞扬而出，悬于发顶缓缓盛开。
　　“圣子莲花，赐我百力，解我枷锁！”
　　一双手盖住了即将怒发旋转的莲花，继而将他带出幻象。霖川睁眼，银发已被狂风吹得四散。
　　宽大的背脊挡在眼前，霖川不可置信地望去，是已披上甲胄的谢承寺。他目光坚定，直面着三位长老：“敢问三位长老，为何不将法阵考验的真相告知于他？这恐有背我派门规！”
　　夏长老立即站出：“承寺！休要坏事！长老们不会做对门派有害之事！快让开！”
　　谢承寺仍是不动，甚至缓缓抬起手中佩剑：“若长老们执意如此，那承寺只能在仙门中动用兵器内力，以防法阵失常，祸及门派诸人！”
　　佩剑出鞘，直冲法阵几处阵眼处挥去。长老们气急，却也不能在门派众人面前出手，只能拂袖离去。霖川不知这法阵有何不妥，但此前幻象必有问题，他低头一望，绯色莲花已被谢承寺不知何时塞回到他怀里。
　　“霖川，打坐运息！”
　　谢承寺飞云踏雾，斩断几处旌旗，踩灭几盏角灯，霖川瞬时感受到法阵对他的威压减少了大半。
　　他盘腿而坐，闭目运气，耳边响起谢承寺还略带喘息的声音：“法阵意在考验人在面临自己最恐惧之事时会有何反应，幻象并非不可破，在幻象结束时未被梦魇框住则已算通过大半。但长老们动了手脚，想逼你使出绝境招数，若我没猜错，那绯色莲花就是他们所求之物。我已替你扫除那些异常，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霖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谢承寺跳下台子，收了剑，将一众门派弟子护在身后，银鸿赞赏地望了他一眼，与谢承寺并肩而立，一同抬眼去看法阵中央的霖川。
　　自天界那场变动后，有传闻说，百伽神杀戮太重，堕入混沌深渊永无宁日。也有传说，天帝忌惮其神力高深，为压制将其封印在混沌之界，苏醒之日遥遥未知。
　　霖川翻手捏诀，口中冥冥神音，金座绯色莲花已恢复如常，开始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神力。
　　他虽知前世真相如何，但现世他作为霖川而活，只想安然度过这一世，完成神妃和雾照神交与他的任务。待死后再上天界神位之时，再去清算作为百伽神的恩怨。
　　法阵天崩地动，激起千百碎石，众人纷纷惊呼着逃散，在一阵猛烈的风卷残云后，台上慢慢平复如初，谢承寺三步而上，及时揽住了即将倒下的霖川，将人扶起。
　　银鸿跟在其后，紧张地瞧着霖川的情势。
　　“我完成了，这法阵可算通过了？”
　　谢承寺望着怀中的人，露出一个笑：“嗯，通过了，你做的很好。”
　　霖川咳了口血，他现在的内力本就支撑不了通过法阵，是临时强行接受来自绯色莲花的内力供给，才勉强通过：“为了救我忤逆了长老们，不值得。”
　　谢承寺掏出手帕，替他抹去嘴角的痕迹：“游历中，每次在我挣扎之时，我总觉得我堕入了深渊，却是你一次次将我拉回，告知我世间万事皆有缘法，非我之过也非我可解。”
　　“你还不知为何我下山之初到处寻你的原因，银鸿师叔告诉我，我此次下山游历必经心境之劫，而由他算出有一命定之人，可救赎我的心境之劫。”
　　霖川皱眉，他从未听银鸿提起，转头看向他。银鸿也走上前来，俯身道：“的确如此，承寺虽内力高深，仙法了得，但从未涉及心境修炼，得道成仙者最重心境平和。”
　　他指了指霖川怀里那莲花：“我通过驭灵派宝物思梦镜算出有一手持莲花的男子，与驭灵派有缘，和承寺年龄相仿。此人可解承寺之劫，并助他得道成仙。其方位就在驭灵派仙山右侧五十里的一山间。”
　　霖川了然：“所以你早早就来了山下的镇上，开书馆只为等待遇到我。”
　　银鸿却摇头：“天机不可泄露，我已探知许多，你的面容自然不得窥见。只是你自小与我有缘，多番来往后发现你仙根天赋，后家中突然遭难，我再去时便发现了这莲花就在你身旁，才敢确定此人是你。”
　　谢承寺本还对此有些困惑，此时全已大悟。他将霖川背起，步伐稳健：“先去修养疗伤，以后的事待你恢复再谈。”
　　在他转身之时，霖川与银鸿心领神会的对视一眼，两人才敢稍稍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