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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亲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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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风雪潇潇。
此刻夜色暗涌,凌冽的风挟了剔透的雪花,只一味地砸在农家落魄的窗上,并不衬窗面喜字的红。
与屋内破旧的陈设不同的,是床边端放的嫁衣,华丽又奢靡。嫁衣旁,美人红妆端坐,对着镜内的自己描眉,泪珠不住滚落。
“闺女啊,爹对不住你,可爹实在没办法,如果没有这些钱,今年冬天,我们一家都只能被饿死啊!”
农户一脸苦相,在旁边念叨着,语气极尽卑微,似乎这样,便能让自己心里的罪过少些。
闻此,女子脸上悲凉,描眉的动作停止,“是吗?若你没有嗜赌成性、没有欠上那些赌债,我们家会家徒四壁直至卖儿卖女吗?”
她的眼睛通红,语气痛恨,“没有这些钱,究竟是熬不过这个冬天,还是熬不过你的赌性?”
农户哑声不再言语,面上难堪。
女子起身将农户推出房门,动作未有一丝迟疑,声音疲惫又失望。
“爹,你还是出去吧。”
这个家,父亲嗜赌,母亲懦弱,弟妹年幼无知,她也曾试着摆脱,可是几度挣扎终是被打回深渊。她单薄的肩膀终究承担不住一个赌鬼的痴心妄想。
思及此,她的眼泪又是忍不住的掉,落在脚下的土地,晕开痕迹。
窗户被寒风吹得吱呀作响,颇有风雨欲来之势。她擦去了泪,再次端坐铜镜前,为自己染上口脂。
既然是去赴死,那左右死得好看些。
“我想,李姑娘大约是忘了些事情。”一道清冷的女声传入耳中,轻柔干净。
李攸攸惊慌回头起身,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美人,耳畔红痣极其妖艳,此时那双眸子看向她,浑身自带悲悯。
李攸攸忍不住向后退,浑身警惕,“你是何人?”
燕千盏眼中有些无奈,拿起妆奁里的头钗,打量了一下,选了一支嵌红玉的蝴蝶簪挽入李攸攸发中。
红玉墨发,衬得李攸攸脸色明媚。
“燕千盏。”
李攸攸原本有些抗拒的反应霎时顿了下来,她眼中迟疑,“你是……燕家独女?”
她在市井间也听说过燕家独女的名,行侠仗义、清冷如仙,只是后来不知得了什么病,时日无多。
她看了一眼燕千盏,见其果然身形单薄得紧,明艳面容掩不住隐约的病色,心下惋惜。
燕千盏淡然点头,“不错。”
李攸攸低头苦笑,眼中暗淡无光,“燕姑娘方才说我忘了什么?”
“你忘了,这并非你本意,自然无需出嫁。”燕千盏瞥了眼一旁的嫁衣,语气寻常。
李攸攸猛然抬头,眸中讶然,“可是燕姑娘,我没办法了……”
她原攒了一些银两,打算开一家包子铺,可那钱也被父亲拿去,最后赌得只剩债务。
外面的吹喜的喇叭唢呐交错,想来是今夜迎亲的队伍。燕千盏闻声,眉间皱了下,拿起嫁衣示意李攸攸。
“劳烦姑娘帮我穿上。”
李攸攸眸中惊愕,嘴里有些结巴,“燕、燕姑娘,这……”
“胡家夜间娶亲,届时鬼魅乱行,着实怪异。姑娘又无保身之技,不如让我替姑娘前去,一探究竟。”
“今日之后,李姑娘便可摆脱这个身份。若开铺的本金不够,可到燕家名下银庄赊些银两,不计利息。”
燕千盏眉眼清绝,腰间的绮霜剑鞘如雪。即使她脸上病色隐约,仍可见昔日凌厉之势。
李攸攸怔愣看着她,末了,眼中湿润,对她深深颔首。
“攸攸谢过燕小姐。”
言谢过后,李攸攸替她将嫁衣穿戴整齐。如今妖魔混世,胡家此刻的夜间娶亲属实诡异,她也隐约料到,自己此去艰险。
李攸攸看着霞红盖头下的仙然姿容,她闭眼抬手,虔诚祈祷,这样好的一位小姐,可别出事啊……
燕千盏对她的动作似有所察觉,抬眸看她,见她祈祷的动作,眼中温柔。
“不会有事的。”
“李娘子,你好了没有啊?迎亲的队伍可在外面等着呢……”
门外的喜婆语气不耐。若不是胡家给的够多,她才不愿大晚上趟这浑水。现下她只盼着李攸攸配合,好让她早点交差。
李攸攸面色慌张,目光躲闪,刚想回绝,燕千盏只轻轻稳住她的手,目光温和地看向她。
“李姑娘在这个房间藏好,找时机逃出去。”她的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
李攸攸重重点头,眼底晶莹,声音有些嘶哑,“姑娘定要安然而退。”
燕千盏向她扬眉一笑,随即起身,婚服鸣佩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她向门外应声:“婆婆稍等,我这就来。”
随后她将面容隐于盖头之下,门外的喜婆以为她还要拖延,用力推开了门,语气带上不喜:“李娘子,左右都要嫁的,你不如动作利索点,别误了吉时。”
她见眼前人已披上盖头,不由分说将她拉出门外。
“吡——”门外唢呐刺耳,曲调毫无喜气,压抑尖锐中透着阴冷。
迎亲的花轿上贴满符咒,骄身歪扭遍布“奠”字,此时风雪交加,花轿上却并没有任何雪花堆积。这花轿,狭窄逼仄,血红流苏垂落,颜色浓得近乎窒息。
乍一看,甚至让人觉得……
这花轿,更像一口立起来的棺材。
花轿旁的婢女扬手撒出纸钱,笑容阴森:“迎娶少夫人进门。”
这婢女全身衣着素白,眼珠直勾勾的盯着红盖头。她的指尖蔻红似血,捏着纸钱从燕千盏头顶洒落,笑声尖利。
“听闻李姑娘模样出众,少爷一定满意。起轿——”
抬轿人原本目光呆滞,听到这句话之后,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麻木地抬起花轿。那动作,僵硬得好像被操控的人偶。
“格——”
花轿被抬起,发出嘎吱的响,配上阴冷调的唢呐,嘈杂得让人有些不适。
透过盖头的空隙,燕千盏低眸,看向轿门外悬着的鞋,眼中情绪不明。
月光如水,洒在周围树干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而她眼前那方土地,却只有一片雪色。
刚才上轿的瞬间,她低头眼梢扫过地面,今夜来迎亲的队伍,无论是喜婆还是婢女、抬轿人……
他们的脚下,都没有影子。
现下看来,婢女刚才露出的嫣红指甲,估计只需轻轻一划,便能轻易刺穿喉咙,要了常人性命。
不知这胡府,发生了什么事,竟吸引了这些鬼魅。
花轿悠悠绕过街巷,终于在一户朱红大门前停下,门前石柱雕金砌玉,阔绰之气显露,牌匾描金,“胡府”二字鲜艳。
早些日子,燕千盏不是没见过胡府大门,只能算中规中矩,远不如现在奢靡高调。
难道她卧病这段时间,胡家赌坊经营更甚往昔?
“李娘子,该下轿了。”
喜婆掀开门帘,逆着光影,叫人看不清脸上神情,语气幽幽。
燕千盏方抬脚站稳,一双手突然覆上她的肩膀,指甲鲜红如血,耳边传来尖细女声,夹杂煞气。
“李娘子几日不见,可是长高了些?”
婢女面上笑意吟吟,声音却不带波澜。
燕千盏能感觉到,自己肩上那双手正缓缓收紧,侧眼瞧去,那双手只剩森森白骨,隔着嫁衣都能感到尖锐。她低眸凝神,扫了一眼藏于嫁衣下的绮霜剑。
“咚咚咚——”胡府内传来接连的敲钟声,短促有力,似是催促。
婢女骤然收起指尖利骨,面色不虞。
“由我带李娘子进洞房。”
她上前打开胡府大门,再抬手,双手已然又是肉身模样。
此时夜色已不早,朱府内却只挂了一提灯笼,隐隐约约可见一二,大多数景色一片漆黑,伸指不见。
“李娘子随我来。”
婢女见燕千盏头上仍披着盖头,手在燕千盏背后推着,步履微急,似是在赶什么时辰。
“嘁——”暗色中隐隐约约传来稀碎笑声,不一会儿,这笑声多了些,音量也大了些,“嘁嘁嘁——”
燕千盏向来五感敏锐,此时后背传来一种被凝视的直觉,隐约猜到有东西在暗处打量她。
那眼睛,越来越多,一双、两双、三双……
燕千盏扬眉,眸中笑意被盖头遮住,一闪而过。这胡府,有趣得紧。
“吱呀——”
婚房内也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窗,照在屋内陈设上,隐约可见一灵牌立在案桌上。
婢女看着屋内,恻恻一笑,露出志在必得的表情,转身关了房门。
燕千盏走近那案桌,拾起灵牌一看,其上用朱墨写着“李攸攸”三字,字迹扭曲,通体鲜红,旁边还绘着鱼尾。
燕千盏抬手打量片刻,反手捏了个诀,灵牌上的字迹消失不见。
这些鬼魅,总是喜欢杀人诛心。往往先恐吓得人心神不宁,再喰骨食肉,享受着人们死前的绝望与挣扎。
细看,地上血迹斑斑。那血污,痕迹凌乱,蜿蜒缠绕,从燕千盏踏入房间那刻起开始流动,蔓延至床底。
这些血污看似毫无章法,细一打量,竟是以血画地,就地绘成噬魂阵。如今,燕千盏的魂魄气息进入阵法,更让噬魂阵如饮鲜血,运行更甚,阵眼发出的红光越来越亮。
“吱呀——”
木门作响,再次被谁打开。
原本凄冷的房间登时回了些暖意,地上噬魂阵的血光也黯了下去,燕千盏背后的窥视感伴随屋外诡异的笑声消失了。
燕千盏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戏谑中带些无奈。
燕千盏眸色不变,嫁衣下的双手已暗暗压在绮霜剑上,顷刻间便能提剑。
透过盖头的间隙,她看见,玄青织金降龙朝靴停在了她面前,一双手自桌上拿起喜称,将她的盖头挑开。
此时月色皎洁,面前少年一身黑衣,长身玉立,一只手秉着红烛,另一只手中还拿着喜称。
少年面如冠玉,轮廓分明,长眉之下是一双寒星的眸,素白的银光映进他的眸中,留下浅浅的月牙,黑发冷眸,真是一副好皮囊。
少年发丝用玄色发带随意束起,额前碎发凌乱,在暖色的烛光下显得毛茸茸的,将他周身的疏冷气质褪了些。
燕千盏的视线落到少年手上,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本应是极好看的,但十指及手腕皆缠麻布,交缠之处仍隐隐渗血。
少年垂眸看向燕千盏,扫过她的耳畔红痣,长睫垂下淡淡阴翳,嘴角上扬,眸中闪过狡黠,抬手将喜称与盖头摆放到一旁。
“在下沈澈,单字灼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