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甜瓜知夏

17、墨菲（五）

　　盛思洋从数学卷子中抬起头来，见到周恬，那双在昏暗灯光下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那头红发算是彻底褪成橘黄色了，新长出来的黑发也更显眼一些，杂在一起十分难看。

　　周恬讨厌他突然看见她的模样。
　　好像他刚刚真的有很沉浸地在做题，像初中的那个人一样，专注学习的模样令人生厌。

　　盛思洋站起身来，走近了一些，周恬才看清他额头上还绑着纱布，消肿的纹身遍布对方的左臂，像藤蔓一样直逼脖颈，神色也尽是疲态。
　　少年白皙干净的皮肤上，刺了周恬的中文名字、中文拼音、忘了哪个老师给取的英文名字还有她稚嫩时期的肖像。

　　沉浸在“失恋”情绪中的桑露从周恬身后瞄过去一样，也惊呼一声卧槽。
　　但凡盛思洋没病，是个人看了都会觉得他好爱吧！

　　“温莉莉的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静默中，盛思洋哑着嗓子说道。
　　周恬礼貌发问，“温莉莉是你妈啊？”

　　“嗯，不过很快就不是了，”盛思洋说着，懒洋洋向后倚在墙上，似是解脱，似是挣扎，“她那种人，就该身败名裂地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余生。”
　　周恬觉得有必要把自己摘出来，她可不想卷入什么豪门风波里，“我知道阿姨精神不太好，但我给你输血是自愿的，你说的都是你们家里的私人恩怨，和我可没关系。”

　　说完后，她又想起来盛思洋这个人有受虐癖，周恬不想再看他发疯，赶紧又补一句让他爽一爽，“我自愿给你输血，首先我不想欠你的，其次你血脏，疑似携带精神病基因，我得还给你。”

　　盛思洋支起身子，勾唇浅笑下，迎着明灭不定的灯光，对上女孩的眼睛，“嗯，你双相，有多久了？”
　　他凝视着周恬清澈的眼，像是置身于一片无风浪的汪洋，他在其中寻不见被摧残的船只碎片，也望不见彼岸，那是一种诡异到危机四伏的安宁。

　　周恬有双相。
　　这是他上周才知道的事情，丝毫不掺假。
　　他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周恬。

　　周恬没想过他会问这种问题。
　　她莫名其妙认为这是一种侮辱，越是回味这个蠢到极致的发问就越是怒发冲冠。
　　她初三休学的理由不就是这个么？盛思洋不知道？
　　他在装什么呢？

　　周恬的眼里有了灰蒙蒙的阴影，“你猜猜，我初三为什么突然就不上学了呢？”
　　“你去城南中学好好翻翻我的档案吧，大少爷，他们的新教学楼还是你们家捐的，会让你进去的。”周恬扔下一张臭脸，转身就走。

　　走廊空荡荡的，女孩扬着利落的马尾辫，脚步声声渐远，落在盛思洋心里，却越来越重。
　　声控灯随着偶尔一声响动而亮起，像是相机的闪光，咔嚓咔嚓地定格住学校内的每一个瞬间。

　　盛思洋缓缓蹲下身子，手指摩挲过那些关于周恬的刺青，仍有些轻微的刺痛感传来。
　　这是周恬开始躲着他后，他自己想出来折磨自己的办法。
　　他还未成年，找了许多家刺青馆后，才让自己落入一家黑店的手里；他刺了一整条左臂，加上半个肩膀，鲜血淋漓的过程痛苦却也格外解压，尤其回到那座牢笼一样的家里，看着身边一些自以为很在乎他的人怒骂着说他下贱又哭喊着求他去洗，那副场景对盛思洋来说，才是活着。
　　这些外人看来略显耻辱性的纹身，是他的罚、也是他的福。

　　为了这个刺青，盛思洋收集了自己对周恬所了解的一切。
　　他想把周恬的一切都镌刻在自己身上，用世界上最讨厌自己的人来毁掉他人所谓的前程，是他最好的解脱。

　　可他每回忆起周恬一次，就感到自己愈发地不了解周恬了。
　　盛思洋好像只记得小时候的周恬，那时他们都在乡下，周恬像只没心没肺的小猴子，整天拉着他在田间乱跑，为了多玩一会就不怎么吃饭，整个人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偏偏她又笑得那样阳光灿烂，什么烦恼也不放在心上，仿佛蕴藏着无限的活力。
　　小学初中的时候，他们也在同一个班级，周恬好像数学很差，总是挨数学老师骂，她笑容虽然少了许多却仍是大大咧咧的性子，狠狠哭过一次后就和没事人一样，依旧和他照玩不误，只是温莉莉控制他太严苛，他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整日奔波在不同的兴趣班和竞赛之间，有关周恬的记忆也愈发地模糊起来。

　　长大一些后，周恬好像是嚷着要和他绝交过，盛思洋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原因，只是在那之后，他便再没有和周恬有关的、温馨的回忆了。
　　盛思洋只记得周恬是讨厌他的，所以外婆求他救救周恬时，他第一次态度恶劣地顶撞了温莉莉。当时他的话很幼稚，具体说了什么他记不住了，只记得他说把周恬当作最好的朋友，他不愿意踩着她的命，去获评什么英雄少年的表彰......那样只会让她更加地讨厌......
　　那次顶撞后，温莉莉抽了他不知道多少个耳光，把他关进地下室不给水喝，最终还是外婆偷偷带他去了医院，匿名给命悬一线的周恬献了血。

　　回忆在值周老师清楼的喊声中消散。
　　盛思洋看着远处手电筒的灯光逼近，随手抓过之前写了几个题的数学卷子，从台阶上跃下。

　　他妈进去了，他爸还在外面陪着另一个家，如今没人管他，盛思洋也不想回那个毫无温度的房子里，他随手叫了辆出租车，去了城南中学。
　　盛思洋想亲眼看看，周恬心中的风暴到底是怎样一番骇人的场景。

　　淮城的另一边，周恬回到家许久，桑露才发来一篇长长的小作文。
　　也许好朋友之间的确是心有灵犀的，桑露知道她想问什么，交代得十分详细。

　　周恬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见桑露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失落，悬着的心才算落下。
　　外面厨房里，周国平挥舞着铁锅，各式响声不断，周恬找出耳机，给桑露拨通了语音电话。

　　电话那边的桑露，似乎刚刚又哭过，鼻音很重，“恬恬......”
　　“你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周恬失笑，语气很轻，“有时候第六感的确很准，你预料到不好的结果，但至少及时止损了，这不算什么损失。”

　　桑露在电话那头拿纸擦了擦鼻涕，闷闷地说道，“我之前不觉得江禹是个很好的人，完全就是在利用他，我磨着他，叫他一道题给我讲了一遍又一遍，他都没有一点不耐烦，最后坚持不下去的人居然是我。是我在哭，我在闹，还害得他被孟烨迟那样为难......我这么任性还学习差，怎么可能和他有结果呢。”
　　女孩继续啜泣着，“其实考试之前，他获得保送资格的消息我是知道的，他没有瞒着我。江禹说他会尽力争取清华的保送，如果失败了，也是他对不起我......这些事情不用孟烨迟来搅合我也知道的，他和我坦白了这些，还来给我讲数学题，说是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我当时真的很迷茫，到底要不要继续。”
　　“我和祁炎很久没联系过了，你说，人真的好奇怪，我曾经那么喜欢他，现在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桑露毫无逻辑地说了许许多多，最后笑了一声。

　　周恬安静地听着，却给不了她答案，“露露，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只要你是快乐的。”
　　“我不希望你陷入自卑中，江禹再好，也是他自己要喜欢你的，露露，是你值得这么好。”周恬说这话时，仿佛对着某一时刻的自己。

　　桑露委屈地“嗯”了一声，“好不甘心啊，江禹那么好的人，我在他身边却不觉得快乐......好像山竹吃不了细糠，这话说的就是我......”
　　周恬安慰道，“现在的快乐不代表以后的幸福，全当没有缘分，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说不定他以后变质呢。”

　　电话另一边的人听见“变质”这个词想起来了盛思洋。
　　女孩止住了哽咽，语气恢复了些许轻松，“欸，我说盛思洋之前怎么把自己包那么严实呢，原来是搞了件这么大的。你说他图什么呢？他真喜欢你？”

　　周恬皮笑肉不笑，“喜欢毛线啊，大概图我把他丢进下水道喂老鼠呗。”
　　“我真好奇他到底受什么打击了，恬神，你有什么第一手资料没？”桑露贼兮兮地笑，好像刚刚哭的另有其人。

　　周恬总是回忆着今天盛思洋专注于数学卷子的场景，她一想到这个人的颓废万一是装的就咬牙切齿。
　　“第一手资料没有，但我有第二手资料。”周恬恨得几乎要扎小人。

　　她之前的释怀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盛思洋这种白饭粒，还有洪英、余洋等那些初中的渣滓们，一辈子烂下去。
　　没有这个先决条件，周恬还是一个怨气冲天的“伽椰子”。

　　电话那边桑露愣了一下，“第二手资料？”
　　这玩意还有这种？

　　“什么呀？”
　　作为周恬的好闺蜜，桑露知道她喜欢迈关子，听到这里内心十分激动，满心期待着周恬下一刻爆出什么大瓜，良久的静默之后，她听见周恬说一句。

　　“他以后不能考公了。”

　　桑露：……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吧，我还能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