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诅咒的勇者》Ursax

6、第2纪元（三）

　　面对来自导师的质问，数百个谎言闪过萨洛蒙的脑海。他可以撒谎，可满地散落的证据，注定让他的辩解毫无分量。

　　每一份卖出的甜筒都被他埋入冰魔法粒子，经过特殊处理后，得以观察出粒子在人体内的能量波动状态，他一直偷偷记录着这些数据，就算整个课题在开始前就被毙掉，他也一直认为这份研究是有意义的。

　　“呃……奥菲利亚导师，你听我解释……”，话音逐级减弱，他把头埋得更低，低到只能看见眼前的黑色女士高跟鞋，践踏他的努力。

　　地上满是褶皱的白纸，再结合萨洛蒙这副怂样，足以让达蒙推测出大致的真相。

　　趁师徒二人对峙，他视线逡巡，扫过周遭的环境。
　　房间内充满了法师的个人风格，整体呈现出木质暗调，没有进出的门，只有一扇拱形花窗作为光源，窗外可以窥见无暇的天空，地面上的建筑仿佛积木搭建一般渺小。他记得，只有身份尊贵的法师，才有资格住在塔的高处。

　　拉着露珠，达蒙默默移到女士背后的橡木书架旁，或旧或新的书籍塞满了书架，书桌前悬挂着一副巨大的伊弗罗亚地图。
　　最吸引他的，是萨洛蒙背后的那堵墙。墙面钉满了泛黄的手绘图纸，一部分绘满各类面目狰狞的生物，它们有的皮肤布满鳞皮，有的鼓起脓包，无论尖喙或是利齿，唯一的共同点只有头部坚硬的双角；另一部分是各类器官的解刨图，和人类的器官比起来，这些图纸上所绘的，显得过于畸形。

　　也许如今很多人类已经无法辨认这是何类生物，但达蒙记得，他怎么可能忘记——魔族，由他屠杀殆尽的魔族。

　　除了头部的双角，这些魔族还有另一共同特征，猩红的竖瞳，只可惜黑白图纸无法表现出它们极具特色的眼部。

　　那双湿润的血眸仿佛就在达蒙眼前，他其实一直想不明白，魔族那么丑陋，为什么它们的魔王却长了一张魅惑至极的人脸呢？

　　这面墙也让达蒙感到十分怀念。当年勇者小队中的法师，对魔族这种生物极度痴迷，甚至开创了以他名字命名的弗诺克涅学派，专注于魔族的研究。达蒙参观过他的工坊，那面贴满了各类魔族图鉴的墙令他难忘。可惜谁也没有料到，魔王死后所有魔族与魔王一同消散，很少有人愿意再去研究不存在的物种。

　　萨洛蒙的目光越过奥菲利亚，发现了朝这边张望的达蒙，他委屈地盯着对方，希望能乞求到一点帮助。

　　达蒙回以萨洛蒙一个微笑，无动于衷，而后打量着背对自己，身着紫色法师袍的女士，她的长发随意挽起，时光洗去了她秀发的色泽，干枯的银色与灰色交纵，像枯萎的柳条。

　　如果他没有记错，每一座法师塔里，除了白袍塔主之外，拥有最高权力的当属由十二人构成的议会，而那十二个人被统称为“十二紫衣”。

　　奥菲利亚向前一步，按住萨洛蒙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我错了！对不起！”萨洛蒙鼓起勇气认错，但眼神却飘忽不定，不敢对上导师的视线。

　　“哪错了。”奥菲利亚语气冰冷。

　　“我不该未经许可用普通人做实验……”

　　“还有呢？”

　　“还有……？”萨洛蒙的声音微微颤抖，他不确定奥菲利亚到底想要什么答案。

　　“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带外人回塔里。”
　　奥菲利亚侧身，眼神凌厉，瞪向位处书架旁的闯入者，充满戒备的眼神扫过露珠，接着凝固于达蒙的面容之上。
　　“一只半精灵，还有……”奥菲利亚扬起一边的嘴角，语气嘲讽道：“顶着勇者面孔的赝品。”

　　如果不是亲眼见证过勇者的遗体被封入棺柩，她一定会怀疑站在她面前的，就是勇者本人。

　　一根狭长的法杖浮现在奥菲利亚怀里，和萨洛蒙那根只有手臂长的法杖不同，这根法杖足足有半人高，法杖顶端镶嵌着半透明的宝石，隐约可见靛蓝色光芒在其中流转。

　　奥菲利亚手握法杖，用宝石端轻叩地面，微风吹散地面散落的纸张，法阵显现。
　　“现在，滚出去，我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毕竟你们是被我这个蠢徒弟送进来的。”

　　露珠在达蒙身旁不知所措，这个女性人类好可怕，按照她说的，他现在应该离开，可是达蒙没有动，他也不动，他相信只要跟着达蒙就一定会安全。

　　察觉到导师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萨洛蒙瘫倒在地，秘密已经被戳破，达蒙立下的誓言已然毫无意义，他巴不得这人快点滚，但他舍不得那只半精灵，多好的实验体啊。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细弱游丝：“导师……有一只半精灵诶，能不能……”

　　奥菲利亚只是斜瞟他一眼，萨洛蒙立马闭嘴，战战兢兢，太可惜了，精灵也不是那么稀有，但半精灵他这辈子只见到过三次。

　　达蒙对于面前的法阵熟视无睹，伫立在原地，抬头打量绘有魔族的图纸，“弗诺克涅学派，对吗？”从见到这位紫袍法师起，他就觉得这位女士有些眼熟。

　　奥菲利亚瞳孔紧缩，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明显产生了片刻的失神。
　　上一次从他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她不记得了。

　　“带我去达蒙城，我会帮助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在魔族已经消失一百年的今天，仍然对研究魔族保持热枕的法师，想要什么，达蒙很清楚，那是弗诺克涅到了晚年仍在探究的真相——魔族的诞生。

　　这个世界的人们相信，创世女神抽取以太界的第一束光造出人类；自然女神采颉世界树上的第一支嫩芽编织出精灵；大地之母撬取伊弗罗亚的第一颗顽石雕出矮人……

　　所有种族的诞生都有迹可循，但魔族就像凭空出现一样，有学者翻出古籍，一点一点对照着它们的种族特征，信誓旦旦地说：“它们一定是混沌女神的奴仆！被派来毁灭伊弗罗亚！”。
　　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混沌女神早已陨落，今年是拂晓历5600年，对应的正是混沌女神陨落的第5600年。

　　女神真的陨落了吗？达蒙对此表示怀疑，那副困了他二十年的棺材，可是混沌女神的手笔。海里的生灵总比陆上的要更敏锐，来自死亡海域的九头海蛇，声称它曾侍奉过海神，还说混沌即将吞噬陆地，劝达蒙留在海中。

　　奥菲利亚愣神片刻，随即冷下脸，用法杖指着仍在运行的法阵，嗓音低沉道：“最后一次机会，从这里离开。否则我将行使议会的权力，现场处决擅闯白塔之人。”

　　达蒙当然不走，他的【危机预警】没有发动，这里没有威胁。他一边扫过魔族图纸，一边思考，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女士。

　　突然，温度陡然降低，冰棱结晶攀上达蒙脚踝，他双臂环住露珠，把露珠护在怀里，几乎是瞬间，冰晶增殖，强烈的霜冻包裹着他们，冰雾蔓延，二人成为一座冰雕。

　　冰雾几乎布满整个房间，奥菲利亚的法杖尖端银光闪烁，爆鸣声震荡在狭小的室内，闯入者将在她的霜华下，化为碎片。

　　萨洛蒙瞅了一眼冰雕，叹了口气，愁容满面，折腾成这样，待会还是得他来收拾，这种尸体碎片最难捡了，肯定溅的满地乱飞。

　　雾气散尽，萨洛蒙很自觉地爬起来，准备给导师收拾房间时，定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那个顶着勇者面孔的人环抱半精灵，毫发无伤。
　　他有些庆幸自己不用趴在地面，清理尸体残渣。

　　【绝魔体质】发动。

　　【绝魔体质：免疫魔法攻击，但也无法使用魔法】
　　这是达蒙来到伊弗罗亚前特意兑换的技能，系统虽然故障，但技能还是可以正常使用，除了他被黛西背刺的那个夜晚。

　　奥菲利亚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她对自己的魔法造诣很自信，这一击甚至可以突破魔晶铠甲的防护，眼前悠闲的闯入者，击碎了她的自信。

　　达蒙被冰晶封住前的那一刻灵光一闪，他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这位女士面熟了。
　　弗诺克涅在70岁时收的关门弟子——某个擅长使用冰系魔法的小女孩，和眼前这张皱纹初显的女性面庞，重叠在一起。

　　为了弟子的生日，弗诺克涅特意拜托达蒙，绘制一幅魔王的画像作为奥菲利亚的生日礼物。这个世界上只有达蒙和瓦莱里奥真正目睹过魔王的样貌，那时瓦莱里奥已逝世多年，唯一记得魔王特征的人，只剩下达蒙。
　　达蒙费了很久才完成那幅画卷，但小女孩收到礼物时太过激动，魔力失控，冻裂了画卷，后来，他和弗诺克涅又费了很长时间，才重新临摹出一幅新的魔王画像。

　　假如那幅画还在的话……

　　“弗诺克涅给你的15岁生日礼物，那幅画，你有好好保存吗？”达蒙并不掩饰自己的身份。

　　惊讶于死去的勇者复活，那是别人的事。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干，去魔王城，去往没有人类生活的极北之地。
　　魔族褪去后人们曾尝试开拓那片土地，可那片土地的魔力紊乱越来越严重，慢慢地，没有人敢前往比达蒙城更北的北方。

　　“你怎么知道……”奥菲利亚面色惨白，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因为……”达蒙掸去身上残留的冰屑，“那是我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