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魂》辞知

5、傀儡江城5

　　月色清如水，桐君微微抬起头，虽然船上无风，但阴气森森的江面怪异地闪着光。
　　他的心被狠狠一揪，出云琉璃绝非凡物，若是真流落于此，怕是波涛暗涌，他将被那些泯灭良知的人，活活逼死，这一点，他总归是清楚的，不由得微微一颤，抽了抽鼻子。
　　“长离，醒醒。”桐君把手伸来，轻轻揉了揉他披散柔软的头发。长离蓦然睁眼，眼中扑朔着几分血气，突然凑得极近。
　　“你早就醒了？”桐君垂着睫毛，轻轻撞上了他的目光。
　　“嗯，要上岸了。”
　　“……”长离目光所极之处，有些黯然，仿佛丢失了星光。
　　长离被压得有些难受，喘不过气，冷清冰凉的手往前一用力，十分无奈地指了指自己，桐君便翻身被挤在了船边。
　　“推我做什么？”桐君耳尖滚烫，有点怒色地望过去。
　　“压我头发了。”
　　“……”
　　“下船。”桐君把手伸来，线条流畅，客客气气地把长离牵下船，毕竟这贵人得罪不起。
　　“如今我们到了城内，不如传个消息，也不知何时再能回来了。”俊美的面容有着魔鬼般的魅惑，高挺的鼻峰与薄薄的唇翼勾勒出一丝冷淡气焰，轻佻的凤眸中浸满了星光，融进墨色仿佛能滴出水来，闪过一丝少年温润，桐君有些发怔。
　　“好，用……什么？”
　　“莲花灯。”长离修长如玉的指尖，灵气环绕，花瓣微露，水晶般透亮的脉落分明，闪着点点金色光彩，晕开了周围的夜色。
　　“送…送你好了，你来写。”长离把那花灯轻轻点起，托在手心，递给桐君。
　　远方是深木砖瓦的城门，突然有异样的嘈杂填满了整座城，绵延过来。
　　“有人放灯，快点来看！”
　　“咱们这里也好久没有这样亮过了吧，走走走，去看看！”
　　“是传信莲灯，是傀儡城的通信方式，我们也做几个。”
　　那诡谲的城中，城门缓缓开启，一股阴邪之气弥散开了，接着流出了一群人，是那些被牵着肉身的傀儡娃娃，城中本无活人，肉身封锁于此，是妖族看管领地，因此牵魂的便是这些妖兽了。
　　“别怕，是城中居民。”长离下意识握住桐君的手腕，脸一红又松开了。
　　“我有这么胆小吗…”桐君轻轻瞥了一眼他，顺手将灯小心地流入千江月面上，微微的烛光扑闪扑朔，孤独地向远方驶去。
　　“大家伙都收拾了，放灯了！不放的就赶紧滚！”一个青鬼面的人吆喝着，向众人喊。
　　“笔仙，你吼什么！”含梅似雪的女子步调婀娜，散着冷气，脸却布着骇人的伤。
　　“要灯的五个铜板，再啰嗦加钱！”
　　他并不理会，用双手仔仔细细地打理着身上挂着的布条。
　　“他们…的脸。”桐君瞳孔微微一睁，手不自觉得向前伸，近乎咫尺的距离就要触及那女子的脸。
　　“你干嘛呢！”她微怒的情绪看不出来，听却是听得出来。她语气凌厉，双手愤愤一推。
　　“对不起，对不起。”桐君把手一缩，往后一退，撞了长离个满怀，流金翠珠被碰的叮当响，落了碎了好几颗。
　　“不碍事，这样的禁忌话题还是别当面说了。”长离在他的耳边轻轻低语。
　　“来，别理她，大家写字条！”那笔仙又自顾卖起纸来。他从自己破烂衣服上用力撕开了好几道口子，虽说一纸尘土，但勉强还能用。
　　“那花灯呢？”其中有人用不满的眼神瞪着他。
　　“生意人嘛，要那些绚丽的滑头怎么样？只有纸墨，没灯！”
　　“那你刚才吹什么话？”
　　“那是因为…”笔仙的脸扭曲了好一阵，狡黠的眼珠转了又转，落在了桐君身上，仿佛一束莫名的寒光。
　　“他…他有，你们找他要去！”笔仙用一只脏手朝桐君竖起手指，脸还在不停颤抖。
　　“……”众人无语凝贮。
　　随即他们便争着向前。
　　“我？”桐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平平无奇的药师也会被霸凌的一天。
　　“灯是我做的，别找他麻烦。”长离的指节间系起了一根根银丝。
　　“公子想错啦，我们只是为家人图个平安。”一只狐妖甩甩自己九尾，脸色有些变化，这群傀儡中，只有妖族的脸是完好的。
　　“好，待会儿大家一起放，别抢。”
　　长离用灵术化作漫天金色烟彩，瞬间点亮了夜空，绚丽后又流落在了每个人的手心，渐渐开出花来。
　　“十里光照，舞凤翔鸾势绝妙。”
　　长离的面庞似乎也被渲染的温柔起来，桐君的目光未从他的脸游走，静静地发现此刻，他似乎有了少年的鲜活。
　　桐君也学着他用双手打造着灯的初型，有些不死心，用手弄得乱七八糟。
　　“这不挺好看的吗？我说真的。”他把手中破破烂烂的花灯轻轻抬起，没亮，只是纸糊得看不懂是个什么形状，自然没法点。
　　“我教你。”长离把手覆在桐君手上，他轻微触碰着花灯的瓣，柔声道。
　　那灯被编织着，中间闪着光，仿佛瑰丽的梦。
　　“写什么？”
　　“已入江城，噬心可破，愿外界安好，勿忧。”
　　“嗯，好了。”桐君舒展了眉，与长离托起灯，静静放入湖面。
　　千灯入湖，流金随水而散，似绵绵愁思飘向远方，每一盏灯心中，都留下了牵挂。
　　“字不错。”长离点点头，饶有兴致的望向飘走的灯火。
　　“你写了什么，都不给我看，小气。”桐君把脸扭了过去，撒娇似的声音。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嗯？”
　　“上元节。”长离指向远处闪烁的地方，眼帘低垂，几百年前万江忘川水似乎一点点浸润他的身体，冰凉得刺进骨肉，血红的花在水中溅开，痛苦得让人麻木，脸被侵蚀的不成样子，那还是他吗？一个温润如水的殿下，另一个冷若冰霜的傀儡。
　　在这一刻，桐君只知道他不过是在外浪荡不羁也莫名生出一丝愁绪想要人安抚的小妖。
　　“对了，羽觞入城了吗？”
　　“人间渡口，她应该快到了吧。”
　　傀儡之城的人间渡口，只有凡人能顺利进入的通道，多半是猎魂村居居来往的一条通道，只要肉身便可安全，就算是神官也进入不得。
　　“公子，请问你小拇指上牵的是情丝吗？”突然刚才那只九尾，把脸凑进盯了盯他的手指。
　　“啊？”桐君抬了抬手，揉揉眉心，在他的手指上并无异物，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眼疾了。
　　“对啊对啊，你看你手上可不就拴着呢嘛！”
　　“情丝是什么东西啊？那可是妖族…”
　　“别理他们，我们走！”长离眸中阴沉沉的，那群妖啊人的立刻闭嘴了。
　　“等等，你是不是？”
　　“没有。”长离眼帘低垂，披散的黑发遮住了半边脸，让人捉磨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长离情绪微微有些起伏，眉间是透骨的痛苦，紧紧攥住他的手。
　　“你…是因为这个东西。”他用手轻轻撩起衣袖，那是金色琉璃印，一点云烟状，散着治愈灵气。长离也抬起自己的一根无名指，分明的骨骼，一根细细银丝悄悄绕紧连上了桐君纤细的手腕。
　　“嗯。”
　　“公子，你可知这情丝是什么东西？〞那只九尾妖勾起一抹嘴角，微红的唇瓣，散着点点珠光。
　　“傀儡之城的牵魂分三种，灵丝，情丝，命线，这情丝便是其中一种了。”她魅惑般的眼眸轻轻颤动，眼是绿色珠光，散着幽幽的气，唇瓣下飘出缕缕青烟。“好巧，我恰好是掌管这鬼间姻缘，对这东西颇为了解，公子想听么？”
　　长离眉宇间的冷气已经蔓延到了她作媚的脸上，他扯住桐君的衣衫，拽到了身后。“不必听她废话，交给我处理。”
　　长离挡住他的视线，指缝中多出几根光亮的银针，细细的针刃上刻着鸾凤图腾，杀气横生，直直抵住那双灌满妖气的狐眼，舌头轻轻在唇齿间摩挲。
　　“还要你这张皮吗？云悉灵。”长离一把揪住她凌乱的头发，把她扔到了地上，重重一摔。
　　“怎么了？长离？你是不是有点情绪失控了？”桐君在身后担心地扯了扯他墨黑的衣角，那上面仔细地绘着金纹，有一抹出云，一只鸾凤，腰带配着金珠银羽。“这是……”
　　“殿…殿下，为什么？你没有…失去…你…还记得我。”云悉灵抹了抹自己沾了灰的脸，双腿战战兢兢，哭丧着扑跪在他面前，手几乎抽搐着碰向了他的脸。长离微微一侧，躲开了。
　　“可是…你不来找我，为什么还把情丝给了他！”云悉灵疯了似的抓住他的手。“可就算是这样，也应该救救我啊！”
　　“……你认错了。”
　　“不可能！殿下，你看看我，我是灵儿…”她几乎开始嘶吼，尖利的指甲抓破了自己的脸，鲜血如注，努力抠着一边侧面的疤痕。
　　“情丝，情丝，情…”她无助地反覆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情丝夺人情感，我怎么就忘了？你给他，是不是因为你在意他，还是说，你在恨他？”那狐妖收起一副可怜媚态，指向桐君。
　　“什么？”桐君捂着脑袋，难以置信地扳住她的肩，长离刚要动手，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姑娘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不够明显，非要我说出来折辱自己的脸吗？哈哈哈……殿下，当初在神之位时，温润得倒像个君子，一旦把他丢进深渊，就扒皮脱骨露出本质想要踩着别人的尸骨，再次攀登入神，何其虚伪！”
　　她把目光投向发愣的桐君。“他把情丝给你，对你真挚，可我呢，我守护了他百年，却如此下场，哈哈哈，鸾凤落到今天连鸡都不如！祝你好好享受这一世骂名吧，哈哈哈！”她妖目中散着可怕的光，死死盯着长离。他眸中含怒，不可遏止地聚到一起，血红如丝，一脚踩断了那妖的脖颈，眉心间一抹出云印出。“废话真多！”随即身子一软，瘫坐在地，桐君忙去将他扶到怀中，轻唤一声：“你…”
　　模模糊糊的泪水浸了脸，夹着淡淡的血腥味散在空气中，灵力超负荷地让长离的身体渐渐软了，骇人的疤痕覆了全身，血淋淋的。桐君轻轻抬起自己的胳膊，双指点向长离的伤口，琉璃印中的治愈灵力渐渐漫开在手腕，流向了长离眉心，自己输送得有些吃力，衣襟沾湿了。“快啊。”桐君声音发颤，捧住了长离冰冷的脸颊。
　　“你怎么样？”桐君见长离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紧抱住了他。
　　“不怎么样。”长离搂住桐君白嫩修长的脖颈，唇瓣轻轻咬住一侧，含着治愈灵力的血被灌输于身，畅快许多。舌头舔尽唇边血渍后，才微微松了松口。
　　“你…咝，有点痛。”
　　“我轻点。”长离用灵力隐去了那淡淡的伤口。
　　“……能向我解释一下刚刚就那一会儿的事吗？”桐君揉揉眉心，对于那一幕幕，脑速还在飞快运转。
　　“好，不过有些不太好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我其实本就是想引你进城的，因为出云印在我身上，容易引起妖族情绪失控，邪气暴涨，到时候如果没有琉璃印的救治，就会被灵魂反噬，一具行尸走肉形容也不为过，可是，解药已经融进了你的身体…如今噬心症的解药，也是…”长离抱紧双臂，声音略略低沉。
　　桐君望了他好一会儿，突然笑着开口：“哦，既是这样吗？”他的笑语中尽是悲悯与心疼，攥着手。
　　“长离……”
　　“你可知…我的真名？”长离目光躲闪，不敢正眼瞧他。
　　“不知，不过我确实好奇得很。”
　　“上世仙都玄羽神族后裔，秋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