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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醉酒 ...

  •   “滴答、滴答……”

      景戎昏沉着想,黄泉路上的幽魂也会流血吗?

      他为守城战死,身中万箭,血早该在城门下流干净了。怎么现如今到了阴曹地府,还能听见血水滴落的声音。

      濒死时,景戎只靠那面战旗的旗杆顶住背脊,才不至于像其他弟兄一样倒下去。血海里,他恐怕是唯一一具完整的尸首。大楚的士兵们粗笨、认死理儿,只知道他是将军,是军心,宁可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他面前,也不愿意叫他被敌军砍去了头颅。

      但他还是死了。

      大楚的皇城,也还是被外族攻破了。

      登基不到三年的萧渐并那些没骨头的文臣倒是跑得快,就是可惜了长安城里的百姓。

      晕晕晃晃地,景戎的心绪颠三倒四。一句“狗萧渐”还没在脑子里骂出口,两只温热有力的大手便摇得他腹中翻涌,险些吐出来。

      “不长眼的——”

      胸口难受得紧,景戎也顾不得来的是黑白无常还是牛头马面了,那点少时积攒的纨绔脾气在死过一遭后卷土重来,他提起右脚便踹了出去。这一踹力道不小,那摇晃景戎的男人挨了这脚,好险没摔出去。但男人竟也不生气,犹自焦急地抓住景戎便要把他往榻下扯。

      “快醒醒酒吧小侯爷,陆凛川都在楼下跟人打起来了!”

      “小侯爷?陆凛川?”稀罕,萧渐那狗东西还没登基自己就已经承袭了父亲的爵位,陆凛川也不知道仙去多少年了。景戎觉得这道似曾相识的声音话里话外都透着荒唐,但刚抬手揉了揉胀痛的脑袋,就发现了更荒唐的事。

      他不是死了吗?鬼魂还有实体?甚至有体温?

      景戎惊骇地抬起头,和那不长眼的夯货对上了视线。

      “不长眼的夯货”没在意他古怪的语气和神色,见他似乎清醒了一些,忙抓住他的手臂,便要拉他下榻:“凛川兄那个臭脾气,我们可拦不住他。知寒兄劝了他两句没劝住,只能叫我上来请小侯爷。小侯爷快些吧!再磨蹭下去,陆凛川真把人上京赶考的寒门打了,咱们几个可都得吃挂落。”

      赵清澹?

      景戎被这男人的长相吓了一跳,一时不慎倒真被他拽着走了两步,快到门口才堪堪回神,从男人的桎梏中抽回手臂:“你怎么突然这么年轻了?你的胡子呢?”

      赵清澹一愣:“什么年轻?什么胡子?你醉糊涂了?”

      “什么叫我醉糊涂了,我看是你老糊涂了!偏巧你自己来撞我霉头,我早就想问问你,你费尽心思撺掇着萧渐那狗东西南迁,真是一点大楚男儿的血性都没有了吗?还劝我给雍人下降书,我当初就该……”景戎骂不下去了,因为他忽然看清了窗外的车水马龙。

      被酒水麻痹的脑袋终于转过弯来,景戎皱起眉,在赵清澹一叠茫然的“啊”声中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温热、平整,完好无损。

      这不对。

      境况超出认知的恐慌让景戎猛地推开了包厢的门,吓了门口路过的小二一跳。

      长安,没破城的长安,不是阴曹地府。赵清澹看起来仿佛才堪堪弱冠。而他自己,手上也没了常年征战落下的伤疤和茧子。

      景戎茫然,回头看向被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的赵清澹:“我是谁?”

      赵清澹面色古怪:“靖安侯府的小侯爷。”

      “今年是哪年?”

      “和庆二十三年。”

      景戎有点明白了。他没死,他借尸还魂了。不对,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子曰逝者如……好像也不对。他打小书就没念好,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什么恰当的说法来形容自己此刻的遭遇。

      “小侯爷可醒酒了?”见景戎折腾完这一圈,像是恢复了点神志的样子,赵清澹试探着再次开口。

      景戎这才从桌角正滴着酒的杯盏上回过神,睨他:“表兄和谁打起来了?”

      “一个……哦不,两个,两个寒门。”赵清澹乖顺回答。

      “寒门举子?”景戎对这段多年前的经历已经没什么印象了,“算了,你先带路。”

      赵清澹“哎”了一声,忙不迭上前领着景戎下楼了。景戎跟在他背后,觑着周遭的烟火气,心下百感交集。多年后的长安城、他印象中最后的长安城,残破不堪,满目疮痍。外族还没进北关之前,反军就已经将这座皇城烧砸过一遍了。这样安宁、繁华的图景,落在景戎眼里竟恍若隔世。

      赵清澹带着他穿过了半个酒楼,来到临街的大门口。人群熙攘嘈杂,景戎艰难地跟着赵清澹往外挤,挤得心头火起。他早年脾气很是不好,即使后来在军中沉淀多年,官场上那套温和谦逊的做派也全都靠装,内里依旧是爱憎分明的。

      “他们到底在哪呢!”受到多年后那段记忆的影响,景戎本就看赵清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此刻被赵清澹带得受人“挤兑”,那种想骂赵清澹的心情愈加强烈。

      “他们在……”赵清澹此人素来方向感不佳,在人群中囫囵着转来转去了这一时,便更是找不着北了。好在老天没给景戎当街痛骂他的机会,他的目光在景戎的逼视下胡乱搜索了片刻,竟然真的捕捉到了文舍门口和寒门举子对峙的一行纨绔。

      赵清澹大喜:“在那呢!”

      景戎顺着他的目光朝文舍看去,他的表兄陆江正和人吵嘴吵得脸红脖子粗。旁边那群用身体拦着陆江,没让陆江跟对面大打出手的,正是跟陆家或景家沾着亲,他从小就认识的,几名长安本地的世家公子哥儿。而和陆江对峙的两位寒门举子,景戎竟然也认得。

      一位是和庆二十三年的进士出身,和庆二十八年因治水有功擢太常少卿的刘文巍刘大人。

      一位是和庆二十三年的同进士出身,未来的嘉安公主驸马薄恭益薄大人。

      景戎好像有点想起来这是哪件事了。

      但还没等他琢磨清楚接下来该采取什么对策,赵清澹就跟没眼色似的推着他出了人群,来到陆江和两名寒门举子之间。

      “小侯爷到了!”赵清澹扯着嗓子喊。

      他不喊这一嗓子还好,这一嗓子喊出来,倒显得景戎不是来规劝陆江的,而是来给陆江撑腰的。

      陆江就显然产生了这样的误会。他一把抓住景戎的袖子,愤愤不平地指着未来的刘大人,今天的刘公子告状:“表弟,你可算来了!瞧这不长眼的穷酸乡巴佬,我不去招惹他们,他们倒来触我的霉头!”

      表字文巍的刘思茂刘公子竖眉瞪眼:“你强抢民女,你还有理了!”

      “什么强抢民女!”对于刘思茂的指控,陆江是一万个不服,“她分明就是我二叔房中的花姨娘!我是看她眼熟才想多问两句,谁知道她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似的,拔腿就跑,我刚追上来就扯着嗓子说我非礼她。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公子哥儿,哪有这样平白辱我清白的?”

      景戎咳嗽两声,压低音量凑向陆江:“表哥,如花似玉是形容姑娘家的。形容男子的话……应该用鹰头雀脑吧?”

      成日同景陆二人厮混的纨绔们文学造诣大都高不到哪儿去,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唯有赵清澹书读得多一些,但念及景戎、陆江二人的家世,他又将临到嘴边的纠正咽了回去。

      嫉恶如仇的刘思茂刘公子被他们“狠毒”的用词惊到了,一时间竟然都忘了继续指控陆江。

      “是吗?”陆江想了想,竟然还真的被景戎说服了,“不管怎么样,我没有非礼她,她就是我二叔房里的花姨娘!是你们不分花红柳白,上来就骂我登徒子!”也是难为他还能明白登徒子的含义。

      字恭益的薄谦薄公子,未来的薄驸马没忍住:“那叫不分青红皂白。”

      “我管它什么白,”陆江又怒,“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还有,把花姨娘给我交出来,我倒是要问问清楚,她放着我陆府好好的姨娘不做,为什么跑到这种地方来抛头露面,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我们陆家遭人笑话!”

      “我早就不是你们陆府的姨娘了!”一直躲在刘思茂背后的花姨娘恨声,“我就算为奴为娼,也绝不会再回你们陆府那个虎狼窝!”

      陆江气恼:“哎你——陆府怎么就是虎狼窝了!你给我说清楚!你个妇道人家,满口为奴为娼的……”

      景戎被他们吵得头痛。刚想出言打断,却没料到有人先他一步:“兄台且息怒。”

      这声音来得突然。

      出言者并非在场的纨绔,也不是对面的两位寒门。出于探究的心思,围在陆江身边的公子哥儿们都顺着声音的来源,将视线投向了景戎后方。

      长安八月的风吹得景戎脖颈寒凉,但让他浑身僵硬的却不是这阵秋风,而是背后悄然而至的故人。

      哪怕长安城破前他们已经三年未见,他在人间,而那家伙在地底下,景戎也不会忘记。

      这道声音……分外熟悉。

      景戎有些滞涩地抬眸,望向那堪堪在刘思茂身旁站定的,和自己一般年纪、一身素裳难掩绝代风华的举子。

      顾钰。

      或者,景戎应该称他为——未来的顾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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