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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卡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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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斯塔出门一趟就收获艳遇的消息在整个意大利国青队里不胫而走。事实证明,没有人不爱吃瓜,至少这群好奇心旺盛的年轻球员无法拒绝近在眼前的八卦。于是,几分钟后,睡梦中卡纳瓦罗被一阵嘈杂吵醒。他掀开盖在脸上的杂志,看到自己的同屋室友绷着脸开门进屋,身后还跟了两三个探头探脑的家伙,表情瞬间从不爽变成了迷惑。
“你们在干嘛?不是要出去玩吗?”
“我只是回来换身衣服。”内斯塔目不斜视地大步走到另一边蹲下,开始在敞开的行李箱里翻翻找找。
“我懂,要约会嘛,穿得帅气点。”托蒂一点也不客气地在卡纳瓦罗的床上给自己找了块地方坐下,然后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末了扭过头去问内斯塔,“所以你要穿什么?”
内斯塔没理他,兀自又在装满了运动服和运动服的箱子里扒拉两下(谁会在出来比赛的时候带那么多衣服,他有点恼火地心想),终于从底部扯出来一件鲜艳的明黄色短袖。
内斯塔把衣服在身前展开,露出彩色的胶印品牌商标。“这件不错。”他满意地点头,“和贝娅的头发颜色很搭。”
但有人立刻提出异议:“这太艳了吧,她的头发也不是这种黄色啊。”
内斯塔仍然相信自己的审美,但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说话的人是维埃里,于是觉得姑且还是可以听一耳朵。
“不是说那是学生社团办的活动?照着大学生的样子打扮嘛。”
“大学生都穿什么?”托蒂想到了家里老妈爱看的热播偶像剧,飞快地自问自答,“衬衫?牛仔裤?皮夹克?”
“谁会在大热天穿皮夹克?”内斯塔毫不留情地怼回去,“你又没上过大学,乱讲什么大学生。”
“你难道就上过?!你你你、还有你——你们有谁上过大学吗!”
托蒂无能狂怒,开始无差别扫射,可惜完全没有人理他。内斯塔又在行李箱里找了找,不出意外没有衬衫,但发现了一件白色POLO衫,也有领子,所以也算衬衫。至于牛仔裤,当然也没有,不过意大利队发的训练服长裤也是蓝色,完全可以滥竽充数。
“不错,很帅。”帕努奇靠在门边,无语地看着换好衣服的内斯塔又开始拨弄一头卷曲的短发,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我们再不出发,教堂就要关门了。”
帕努奇的担心不无道理,一行人最终还是没有赶上圣家堂的开放时间,只好绕着建筑走了一圈,近距离欣赏一番伟大设计师的杰作。大家对此都没什么意见,毕竟随后的海鲜大餐确实美味至极。席间,向来对吃饭这一环节最为热衷的内斯塔难得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吃到最后,有人提议要不要再加一份牛排,只见以往总是第一个点头答应的内斯塔风卷残云般打扫了盘子里剩余的半只虾,边鼓着腮帮子咀嚼,边口齿不清地说:“已经快八点了!”
对面的卡纳瓦罗面露忧虑地看过来,真诚发问:“桑德罗,你真的吃饱了吗?”
“贝娅说现场还会有人卖吃的啊。”
东西可以再吃,但约会迟到给女孩留下不好的印象,可就难以补救了。
托蒂好像被这个逻辑说服了,也迅速放下刀叉,附和起来。
“不是……你们还真的要一起去?”
面对内斯塔难以置信的神情,队友们纷纷表示:那可是音乐节,看看怎么了?人多才好玩!
巴塞罗那作为欧洲久负盛名的艺术之城,高迪大师打造的璀璨明珠,每年都有各类五花八门的文化活动,令人眼花缭乱。在这其中,大学生不时组织的音乐节虽然称不上多有分量,但胜在氛围热烈,让学生们远离课业,来到城市街头尽情释放青春活力。太阳刚刚下山,天还没有完全黑,西班牙广场的石子路面反射出落日的余晖,渲染出一层朦胧的光感,与酒吧或夜总会里面那样的人工光线截然不同,充满了一种优雅的叛逆,都是早早离开校园又年少成名的球员少有接触到的世界。内斯塔一行人抵达时还不到八点半,演出尚未正式开始,不过空地上已经支起两排白色帐篷顶的摊位,有不少穿着学校文化衫的学生在吆喝叫卖,本来宽敞的广场变得拥挤起来。
男孩们被热闹的氛围所吸引,早就把队友的八卦抛之脑后。最先提出“带我一个”的布冯同样最先没了人影,其次是维埃里,不知道和哪位看对眼的姑娘亲切交谈去了。等内斯塔想起来往旁边看一眼过去,只见浩浩荡荡的球员小分队已经只剩下了他自己和托蒂两个可怜蛋——内斯塔正专心地在人来人往的学生中寻找贝娅的身影,而托蒂似乎看上了一家卖恶搞印花T恤衫的摊位,展示台最中心位置上的半身模特穿了一件黑色短袖,胸前用包括意大利语在内的许多种语言写着:如何愚弄一个人?答案请看背面。
托蒂拉着好兄弟兴冲冲跑去背面,抬眼一看,又是同样的句子:如何愚弄一个人?答案请看背面。
内斯塔:……
托蒂:哈哈哈哈哈这也太好笑了桑德罗你怎么不笑啊?
内斯塔嫌弃地往外靠了两步,远离这个被愚弄却毫无自觉的大傻瓜。就在这时,他偏头一看,目光凭借身高优势越过一个个挤来挤去的脑袋,一下子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女孩娇小的背影。
和内斯塔一样,贝娅显然也回去换过衣服,身上不再是下午遇见时的无袖波点衬衫和七分裤,而是一件酒红色的长裙,垂在小腿处的下摆上印了一圈黑色的玫瑰花纹样,深色的布料衬得皮肤更显白皙。她站在广场中央的喷泉边上,琴盒摆在长椅上,盒盖敞开,梨形的古典弦乐器总算露出面目。不一会儿,又有更多大学生模样的男男女女走上前,无一例外都拿着不同的乐器。
想必这就是贝娅口中音乐节的主办社团。内斯塔打算过去打个招呼,然而更多的游客似乎被他们准备演奏的声响吸引过来,还有老师模样的中年人站在旁边。内斯塔的脚步迟疑一下,于是就这么错过了上前的最好机会,眼看人群已经快堵到他所在的地方,当即侧着肩膀挪了挪身子,占据了一个角度不错的位置,重要的是能看见贝娅的正脸。
演奏开始了。似乎就像贝娅说的,不足十人的业余小乐团实在不怎么规范,也不怎么正式,凑齐几种关键配器就算成功。指挥当然是没有的,大家对视一眼就了然于心,可惜开头的乐句还是有点凌乱,两秒过去才渐入正轨,然而瑕不掩瑜,以业余演奏的水准来说已经相当不错。内斯塔认出这是著名的《卡门序曲》,只是作为一个纯粹的外行,确实听不出更多别的门道,事实上他也没有多仔细在听,注意力全被站在最前面的女孩吸引着。贝娅半低着头,捏着琴弓的右手无意识打了几下拍子,然后将琴架上肩膀,按弦、拉弓,第一个音符就此流淌而出。
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小提琴的琴声进入旋律,如同一颗鹅卵石落进湖面,带起细微而清晰的震颤,低沉却透彻的音色划开伴奏,一同划开默默降临的夜幕。在那一刻,其他所有人的演奏全部相形见绌,立刻成为名副其实的背景乐。不是人人都能讲出音乐鉴赏的专业术语,但人人都有耳朵,精确的音准、分明的连音、清晰的泛音……种种一切技巧上的高度构成了人类对音乐最朴素的感受:好听。
“真好听啊。”托蒂替内斯塔说了出来,他已经夸张地露出了陶醉的表情,“是吧,桑德罗?”
内斯塔没答话,他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专注地凝望演奏的女孩。贝娅的姿态从容,眉眼含笑,游刃有余地完成一个又一个高难度技法。她及腰的金发高高在头顶上扎起马尾,随着上半身的动作轻轻摇晃,微微卷曲的发尾像羽毛,一下一下在内斯塔的胸口刷过,带起难以抑制的瘙痒与颤抖,于是他的心似乎也跟着音乐一道起起落落。他听见旋律的快慢与强弱,如同听见了女孩的心跳。
“总算找到你们了,这里人真多。”有熟悉的声音喊着意大利语靠近,卡纳瓦罗从旁边挤过来,胳膊肘上挂了两个装着手工艺品的纸袋。他在花坛边上一屁股坐下来,仰起头往喷泉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了攒动的人头。“不过难怪,我刚刚听到有人在议论,前面拉小提琴的那个女孩上个月才拿了什么比赛的冠军,好像很有名、很厉害的样子。”
“桑德罗的眼光好啊。”托蒂笑嘻嘻地比了个拇指,“等明天赢了西班牙人,我们也是冠军了。”
“比赛是后天。”
“随便啦,反正我肯定会努力进个球,然后漂亮地赢下来。到时候你就拿着奖牌去告白,请她当你的女朋友,没有女孩会拒绝的。——你邀请她来看比赛了吧?邀请了吗?
“……”
“……不是吧,桑德罗,这事可不能磨磨蹭蹭的。”
“闭嘴吧你,总之比赛是后天!”
托蒂撇了撇嘴,不说话了。他在上场比赛中就进了一个球,帮意大利队闯进决赛,和东道主会师,现在自觉状态火热,相信明天,好吧,后天,后天也一定可以进球。
在卡纳瓦罗之后,布冯和维埃里也相继找了过来,前者也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后者倒是两手空空,不过领口上多了几枚新鲜的唇印。几个人又凑在一起说起话来,兴奋地分享自己刚刚遇到的趣事见闻。但内斯塔始终没有开口,安静得一反常态,目光盯着前方,用参加战术会议时那种认真的表情侧耳聆听。
哗啦。
广场喷泉炸开一道水花,五颜六色的灯光在夜空下闪烁,映照出贝娅精致的脸庞,也让她的周身笼罩在一片亮光之中。《哈巴涅拉》的开头响起,脍炙人口的旋律点燃了观众的热情,快速的连顿弓拉出舞女轻盈的脚步,不少前排的年轻男女已经开始合着音乐扭动身体。
“爱情是一只自由的小鸟——”
有人开始高喊歌剧的唱词,但大部分人只记得第一句,到了后面就开始瞎编,或者跟着曲调发出无意义的哼声,嘈杂的西班牙语乱成一团,倒也算是一种民族风情。内斯塔在那时凝神望去,看见微风吹动女孩猩红的裙摆,如同盛开的玫瑰,又仿佛翩跹的蝴蝶,分明还是与白天同样的一张娃娃脸,此刻却纯然褪去了少女般的甜美与腼腆,化身为热情妩媚的吉普赛女郎,在群星的拥蹙下恣意起舞。
高难度的炫技曲目将迎来高潮,而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正在加速的究竟是音乐,还是自己的心跳。
就在这时,女郎似是若有所觉地抬眼,目光越过人群,准确地找到了那位身高最为突出的观众。四目相对,浅色的眼睛闪出亮晶晶的眸光,嘴角随即扬起鲜明的弧线。
上帝啊。
她朝我笑了。
——“亚历桑德罗!”
内斯塔被不知道是谁用力地怼了一下,才在突如其来的疼痛中回神。他还没反应过来要找人算账,先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大声叫他的名字。他惊醒般环顾四周,才发觉演奏已经结束,围观的人群鼓着掌散开,但还有不少人仍留在原地,意犹未尽地起哄,想要再来一曲。然而贝娅只是有些急切地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外看,一边不好意思地摆手,一边往前面花坛的方向小跑起来。人们看出她的意图,自觉让出一条路来,就像圣经里所记述过的某种奇迹。于是内斯塔听见皮鞋“哒哒”地敲打路面,看见红裙的卡门拿着小提琴向自己飞奔而来。
“亚历桑德罗,你真的来啦!”
噢,不是卡门。他又被女孩的笑脸晃了一下眼,心想,音乐结束了,热辣奔放的女郎消失了,纯真羞涩的少女又回来了。
爱情是一只自由的小鸟,飞过巴塞罗那澄澈的夜空,落入了他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