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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爱的哲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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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斯塔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室友卡纳瓦罗已经离开多时了,只在门后贴了一张便签,叫他记得走之前把房卡还给前台——明明是发个短信就行的事,偏偏要搞得这么装逼。他撕下那张纸随手揣进兜里,麻利地换了身衣服,收拾好行李,慢悠悠出了门。他东西不多,来的时候在箱子里装了好几袋零食吃的,现在已经消耗一空,变空变轻了许多,这次他先回罗马,一定要再进点货,否则谁知道进了训练基地还有没有机会搞到这些。
贝娅先一步到了楼下,正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打电话,注意到内斯塔的身影,抬眼冲他笑了一下,无声地指了指贴在耳边的手机,又侧过头去继续讲起德语,直到内斯塔也办好退房手续,走过来坐到旁边,才以两句简短的告别结束了通话。
“你家里人?”
“是啊,爸爸问我几点钟到,他晚上要开会,没法来接我。”贝娅伸了个懒腰,随口答道。她看了一眼时间,刚刚十一点出头,而内斯塔的航班在下午两点四十,足够他们再去吃一顿丰盛的午饭——或者说两顿,他们起床太晚,早饭也没来得及吃,现在整个人都是饥肠辘辘的状态。若是平常自己一个人,贝娅恐怕直接就省了,但内斯塔不乐意,还相当不赞同地批评了她的想法。他的原则一向是饿了就吃,应吃尽吃,早中晚三顿饭,只能多不能少。再说了,作为根正苗红的老意大利正三色旗,早上至少得来一杯卡布奇诺吧,若是没有,他一整天都会难受的。
“好吧,你说得对。”贝娅被说服了,她闻着不远处餐吧飘来的面包和咖啡香气摸了摸肚子,顺理成章地打发起男朋友去买吃的,“我要火腿芝士夹心可颂。”
内斯塔耸了耸肩:“乐意效劳,女士。”
意大利国家队的训练基地位于佛罗伦萨的科维尔恰诺,内斯塔从前在青年队时也在这里参加过集训,对内部的设施布局还算熟悉,不过这的确是他第一次以成年队正式队员的身份加入进来,并荣幸地成为全队年龄最小的球员。时任主教练是阿里戈·萨基先生,一位以要求严格、纪律规范为特色的名教头,1994年的世界杯失利之后,这种高压的作风也曾被不少人诟病,这回再次带队出征英格兰,媒体和球迷间又是议论纷纷。
但那都和初来乍到的小队员没太大关系,即便烦恼也是上面的人去烦恼,内斯塔按时按点地完成训练、战术课上认真听讲,每天都过得挺舒心,也和队里的前辈相处融洽,毕竟大多都曾在意甲的赛场上打过照面,内斯塔又是近年来表现相当突出的新星,颇受切萨雷·马尔蒂尼的倚重,这回进入欧洲杯的大名单,其中也不乏他的举荐。抵达科维尔恰诺的第一天,内斯塔见到了他们的队长,和父亲一样态度热情的保罗·马尔蒂尼,对方第一句话就是恭喜他们刚刚获得的青年赛冠军,第二句话就又开始旁敲侧击地问他有没有打算在夏窗转会去AC米兰,今年不行的话明年也行。
“我真是服了,到底怎样他们才会死心。”一天晚饭后,内斯塔给贝娅打电话,忍不住又提起这件事。当然,马尔蒂尼父子被明确地拒绝了太多次,心里面早就对内斯塔留在拉齐奥的坚定态度心知肚明,事到如今还在坚持不懈地试探,一方面的确还没彻底放弃,另一方面,打趣玩笑的意思也占了不少。内斯塔也明白这点,倒不会真的生气,不过暗地里念叨肯定是少不了的。
贝娅正在吃饭,开了免提的手机放在桌上,内斯塔听见刀叉磕碰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于是又换了话题,开始长篇大论地点评起训练基地的伙食,着重夸奖了一番中午那顿美味的萨拉米披萨和茄子千层。贝娅一边听,一边觉得自己盘子里吃了一半的速食通心粉突然不香了,当即决定明天就去附近的意大利餐厅打包一份正宗的番茄意面——和内斯塔聊天是这样的,总是让人食欲大开,再这样多来几次,她这个月的恩格尔系数肯定都会高上不少。
“喔,所以……你肯定会一直待在罗马咯?”等对方的声音告一段落,贝娅又想起之前关于转会的话题,于是问道。
“我当然会。”内斯塔回答得毫不迟疑,随后又有点不解,不过没等他再开口,对方已经飞快地接上了下一句。
“太好了!那等我毕业,就到罗马去工作。”贝娅兴奋地笑了一声,手机里传来的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欢快,随后,她又停顿一下,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继续说道,“快的话,大概就明年吧,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内斯塔一怔,“一直在一起”几个字直愣愣地砸下来,又化作悠扬的音乐萦绕在耳边,把心里头搅得一片柔软。热恋中的年轻男女,每天电话聊天、互相嘘寒问暖,这都很常见,已经足以体现彼此的交心,但这都不过是初级层次,只有真正坦然地将对方纳入对未来的构想和展望,无疑才是“放在了心上”的最高境界。
他沉默了太久,想了很多,却又好像满脑子一片空白。贝娅在电话那头喊了他两声,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有些不安,刚刚那一番话没怎么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了,明明他们才刚刚开始交往,贸然讲这些好像是有点太突兀。她正打算开口收回那句话,说自己只是随口一提,叫他不要有压力,之后的事情确实谁也说不好……之类的。然而内斯塔先一步回过神来,立马察觉到了她低落的心情,一边在心里打自己一巴掌,一边急忙开口打断了话头。
“我也——”他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语气很快变得流畅起来,“我也有好多地方想和你一起去,名胜古迹那些就不提了,还有不少景色优美的观景台,河边的公园很适合野餐,傍晚的日落也很漂亮,偶尔附近还会开露天音乐会,你肯定会喜欢,就是恐怕人有点多,我们可以在晚上去,罗马广场在晚上会亮灯,挺有情调的。哦当然,要是你愿意,我也想带你回老家那边逛逛,我父母本来说要搬家,结果没舍得走,最后把家里重新装修了一遍。总之,那边楼下有一家很棒的咖啡厅,招牌是巧克力慕斯,你一定要尝尝。还有福尔梅洛边上的一家店,我觉得面包烤得一般般,但冰激凌很好吃,阿芙加朵也不错……”
贝娅已经习惯了内斯塔这种凡事都先以各种好吃的作为首要切入点的谈话方式,清澈质朴又实诚。她没去过罗马,想象中的意大利首都只有大教堂和斗兽场,还有奥黛丽·赫本在电影里漫步过的石阶,尽是一些悠远又宏大的东西,然而听着内斯塔的讲述,仿佛有一段拉近的镜头,在城市延伸向四面八方的大街小巷间定格。那是远比一座帝国古都更加鲜活的地方,是与每一个罗马孩子血脉相连的家乡。
她不免听得有些羡慕了。步入千禧年的时代,流行文化变革,消费主义高涨,社会繁忙,人心浮躁,这份赤诚之心便显得尤其可贵。而她却好像从未对哪里产生过这样强烈的归属感,在米兰的时候还太小,回忆遥远又模糊,出生地留下来的唯一痕迹,恐怕只有她讲意大利语时不太纯正的伦巴第口音。至于维也纳,她在这座音乐之都住了十多年,感情不能说不深厚,但在她心中的意义更多像一所学校。维也纳适合学习,适合怀揣理想的年轻艺术家在此施展才华,放眼望去尽是美术馆、歌剧院和旧日的皇宫,仿佛施特劳斯和茜茜公主的时代从未远去,即使王朝覆灭也仍要秉持曾经的文雅与精致,却始终缺少那么几分外露的烟火气。维也纳不像是家乡,米兰自然也称不上,既然内斯塔在罗马,那就到罗马去吧,他话里描述的景色和生活听起来都实在诱人,唯一的问题是各类食物的出现频率过高,她明明刚刚吃完饭,盘子里的汤汁还没干,现在竟然又听饿了,感觉还能再干掉一块蓝莓蛋糕当餐后甜点——她买的时候还想的是明天早上吃呢!
“总之,”内斯塔的话终于告一段落,他在电话那一头的人看不见的地方控制不住地上扬嘴角,说,“——我等着你。”
贝娅眨眨眼,也跟着笑起来:“好,我尽量不让你等得太久。”
“也不用那么着急,别太辛苦了。”内斯塔看了一眼时间,在挂断之前又问道,“还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对面停了一下,支支吾吾地扭捏几秒,传来一个软软的、黏糊糊的嗓音:“……亲亲。”
“嗯,亲亲。”
内斯塔心满意足地结束了通话,然而等他回到房间躺下,突然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等等啊,贝娅之前不是还说她刚刚入学,今年是第一个暑假,怎么明年就能毕业了?学霸都是这样的吗?
异地恋的头两个月就这么平平无奇地过去了。先开始的是在英格兰举办的欧洲杯,那时贝娅已经人在萨尔茨堡和室内乐团合练,每天从早忙到晚,但仍然履行承诺,抽出时间看了比赛,可惜意大利的战绩不佳,小组赛就惨遭淘汰,内斯塔也完全没有上场。他对自己替补的身份早有心理准备,但坐在场边眼睁睁看着球队出局,还是难免沮丧,赛后和贝娅打电话,听着那边女朋友笨拙地试图找话安慰他,心情平静不少,还顺便多要来两个亲亲。不过,内斯塔也的确没空再多想刚刚的欧洲杯失利了,回到罗马的几天后,还没享受几顿正宗猪头肉意面,马尔蒂尼教练一通电话打来,决定了他七月剩下这些天的命运——去美国的亚特兰大吃奥运村食堂。
“他们真的会往披萨上放水果!还往咖啡里加水!”内斯塔的愤怒和怨气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了大洋另一端的女朋友,夹杂着一点电流声、略显失真的声音也丝毫没有削弱半分。
“是的,太可怕了。”贝娅作为半个意大利人,也跟着真诚地附和道,并严肃发问,“你吃了吗?你没有吃吧?”
“我没有!当然没有!”
“太好了,那就好,否则我要慎重考虑和你接吻。”
内斯塔急忙又嚷嚷了几句自证清白,哄着贝娅隔着电话啵嘴了几下才罢休,然后话锋一转,又说起在美国的其它见闻。除了在吃上确实没品,别的方面倒还算可圈可点,比如美国人挺热情,有时候甚至热情过头,城市很大很繁华,体育氛围也不错。他买了纪念品,等奥运会结束,刚好可以去找贝娅待几天,到时候当面送给她。贝娅也跟着翻了翻日历,把几场比赛的日期做了记号,不过美国和欧洲的时差太尴尬,她恐怕没办法守着电视看直播了。
“反正音乐节会一直到八月底才结束,你来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演出,或者就在城里逛一逛,萨尔茨堡平时可没这么热闹。”
“但是会错过你的演出了。”
那倒是。贝娅的演出在7月28号晚上,刚好位于奥运会男足比赛的赛程中段,淘汰赛开始的时候,可以说,他们两个人最忙的日子巧合地命中在了一起。但这也没什么不好,等内斯塔结束比赛回来的时候,贝娅也结束了演出,能没有负担地闲下来好好享受剩下的假期了。
“真的就那么想看吗?以后肯定还有机会的。”贝娅失笑道,随即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电视上大概也会播吧,但具体的我不清楚,嗯……我回头去问问总监老师。”
“问到的话要告诉我。”
“好好好……真是的,你这样搞得我好紧张,万一发挥不好怎么办?”
“你才不会。”内斯塔轻哼一声,也跟着笑。他想起自己加入一线队后第一次替补登场,那时候也紧张得目不斜视浑身紧绷,然而真正脚踩上奥林匹克体育场的草坪之后,就立刻满脑子只有比赛、满眼里只有那颗足球了。贝娅也是这样的,他们在这方面确实是同一种人,当初在广场上看见她把小提琴架到肩上,缓缓举起琴弓的那一刻,内斯塔就明白这一点了。他不怎么懂艺术,但他爱看贝娅演奏的样子,就像贝娅也不懂足球,但她就喜欢看内斯塔在绿茵场上恣意奔跑挥洒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