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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梅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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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方市,一个南方的小城市。
一个面积不大,景色普通,气候不尽如人意的、人烟勉强称的上是稠密的南方小县城。
锦康,是一所年纪很大的小区。
它很旧,很破,但很便宜。从现在疯长的植物可以看的出当年绿化做得很好,但耐不住后绪物业管理潦草又敷衍,杂草树木疯长。很多木制景观的表面都腐化了,半大小子用点力都能从上面抠下来一层木片;嵌在地里的灯不少就只剩一个坑了,剩下的也亮不起来,连路灯都暗淡无光,再加上位置偏僻,说白了就是城中村,所以几乎没有人。
很难想象这些楼能屹立满七十年。
为购买房贷的人默哀,哈。
今天是雀肆搬家到这里的第二个星期,是个雨天。
他躺在吱呀作响的老旧床垫上,睫毛就像只半死不活的黑蝶,恹恹地盖着绮丽而诡异的虹膜。而其缓慢的颤动则彰显着其主人目前为止还活着的事实。
一个糟糕的事实,他此般厌倦的想着。
随后,他的脑子又开始神经质的闪过医院的消毒水味。
好吧,雀肆承认对比那些想活的人,自己目前的状况无疑是一种奢侈的浪费。
不过,关他屁事。
天色像是浸湿的厚棉被,昏沉沉的朝地面下压,将这片天空下的一切都染上了沉重的意味;雨敲在劣质的玻璃上,拖拽出几道脏污的水痕;空气里弥漫着墙纸木头腐败发霉的潮湿气味,薄削的木质踢脚线上的胶被潮湿的水汽一蒸,此时的边角都早已翘起,要不了多久就回脱落。
客厅里声音很大的电视依旧没人看,老旧的版号播着老旧的新闻和一些无孔不入的广告,像是蚊蝇一般嗡嗡作响;并不明晰,却十足的惹人厌烦。
“张寺明因涉嫌违法药物临床试验,贿赂上级,现已被捕入狱,判处”
声音戛然而止。
现在正值南方的梅雨天,一切都是半干不湿的,连呼吸都带着陈腐的水汽。此点在老房子里,尤其是没人打扫的老房子里显得格外难熬。
门外的女人听着好像在与什么人在争吵,她的嗓音尖锐而干瘪,像是用指甲盖在刮黑板,激起听者的一阵阵战栗。这使他不由得对电话那端的人抱有普世意义上的同情。
雀肆缓慢地将潮湿的棉被拉到头顶,将自己严实地裹在里面,像一个密不透风的,不知何时才能孵化的蛹。
你知道吗,在没有人工干预的情况下,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虫蛹这辈子都不会变成一只真正意义上的成虫。他们会被风刮到水里,被某种真菌感染,被其他昆虫寄生,被寒冬带走,被动物、天敌甚至自己的兄弟姐妹父母当作食物吃掉,又或是单纯的,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莫名其妙地死去。
雀肆感受着自己潮热的呼吸,觉得自己也将会幸运的成为那百分之七十分之一。
“雀肆!”他听见女人很突然的喊道,声音更加清晰了。
心脏忽而紧凑的跳动了一下。
但也仅是如此了。
理智与情感像是被割裂开来,仿佛恐惧所带来的只有飙升的肾上腺素和更加清晰的头脑。
雀肆从床上下来,把运动鞋穿上后,垂眸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拿起导盲杖。
床就在门边,他垂着头凭着记忆推开房门后就愣住了————客厅里不只有一个呼吸声,另外两个呼吸声比起女人更粗一些。声源离他不算远,估摸着只有两三米。
什么情况
“你涉及违法行为,请你和我们走一趟。”两个声源在逐渐靠近。
————假的。
在短暂的思考后,雀肆绷紧身体,不动声色地后退。
且不说他一个盲人犯法听上去有多么的傻逼,就算是真犯了法也是搬家前的那件事,但搬家前后住的都不是一个省,跨省追查的调令申请是相当复杂的,更何况原来那个省的治安状况…他今年十四周岁,就算犯事了也应该事先联系监护人,哪有上来连个前菜都没有的,直接上门的。
你他妈是FBL吗?(震声)
而且他名义上的监护人,也就是那个女人肯定是知情的。不然的话他们刚进来时那个女人就该大喊着“私闯民宅!”一边让他们赔钱了。
雀肆翻来覆去的想,只得到了八个大字。
蓄谋已久,来者不善。
于是他沉声道“请你出示你的搜捕令,警察证以及警号。”
而另一边,小臂已经无声地伸到了床边,碰到了导盲杖。
其中人一听就急了“你小子犯事还有理了是吧!你现在跟我们走还能减刑!”说着就朝他紧走几步。
雀肆听着对方的言论,心中彻底掐灭了对方真的是警察的想法。但目前对方的速度太快了,他来不及举起盲杖和感知对方的大概身高。
于是他当机立断的抬起头,这个距离的对视是相当有冲击性的,尤其是他那双奇怪的眼睛,此刻就非常容易震慑住人。
他听着两人突然颤抖的呼吸,和后退的脚步声。抡高盲杖就给了近处那人的侧颈狠狠地来了一下,另外一个反应过来想抓雀肆的衣领,雀肆此时却突然矮身,让那人抓了个空的同时用盲杖猛地扫向他的腰侧,给他毫无保护的肾脏一记重击。那人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顷刻之间,两人全军覆没。
女人的尖叫声后知后觉的响起来,混合着地上的痛吟声,使本就因低血糖脑子发晕的雀肆头也开时疼起来了。
耳鸣声响起来了,遮蔽住了他对外界的大部分信息接收。
雀肆知道打哪些地方能快速使对方失去行动力,经验之谈罢了。
但是这两人的身高与他平时揍的那些人不一样,即使估算感知过后,依旧会存在偏差,万一对方是装的呢?万一对方是想趁他不备阴他一手呢?
没办法,他以前就经常这么做——非常有用。
于是雀肆只能在极度恼人的耳鸣中粗喘着气,摇摇晃晃地举起盲杖准备补上几下。突然之间,他闻到了雨水与泥土的潮气。
有人来了
而他此刻想转身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巨大的力压向他的肩和背,他毫无防备地被压向地面。
雀肆感到自己本就因肾上腺素水平下降而感受到的肌肉酸痛在倒地时到达最高点,盲杖也被摔出去老远。胸口的肋骨压迫着肺部,意识逐渐有些模糊,恍惚间,他听到他名义上的监护人在他耳边说。
“这都是为了你好。”
他从未有一刻觉得这声音如此的难听,造作伪善的就像是肮脏的沼泽。
那些人压着他从顶楼压着往下走,听着同行四人的骂声,雀肆突然觉得很疲惫。
雨水开始失去阻挡,滴滴答答的落在他的身上。
走了大概有十来分钟,在类似于“咔搭”一声后,雀肆被推搡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
瞬间,汽油,皮革,劣质的熏香和灰尘的混合气味呛的他不停地咳嗽起来。他几乎瞬间判断出这是一辆车的内部。
在一只手腕上被粗暴地铐上了手铐后,那就几人坐到座位上开始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用着他完全听不懂的方言侃大山,但听起来像是在骂人;烟是劣质廉价的百桥烟,呛人又难闻。
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敲打着车窗。
雀肆尝试着顺着那条链子摸过去;链子不算长,但是很结实,另一头像是连在车璧上了,看来依靠蛮力肯定是行不通的。
竟然还算有点经验吗,他不禁在心里吐槽
当他正在检查链子和车壁是嵌在一起还是焊在一起时。他的一只手突然被碰了一下。
雀肆顿时被吓的一激灵。而后他听到了一声极轻的,语调崎岖,含糊少音的————
“你好?”
————
白鸠了无生趣的拨弄着额前的白发,早已放弃挣扎,鬼知道这些家伙为什么能在这个手铐上耗那么多心思,不像是那种工厂批发的样子货,反倒像是什么警察局的那种专用手铐。
但只锁一只手,这些壮汉倒更像是样子货。
看着互相搀扶着,像是卓别林默剧式滑稽的压着一个看着高挑孱弱的少年进来了。
哦,更像样子货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还是默默的扯了扯被压在屁股下的头发,坐直了身子。
可惜,他的助听器在打斗的过程中磕坏了,听不见那些人骂的是什么。有点可惜。
但在被对方压在身下时对方依旧没发现他时,他才明白过来。
啧,好像是个瞎的。但没关系,他还是个聋子呢,而且他现在正好缺一个盟友。
于是白鸠出声吸引了对方的视线。
当看见对方那双绮丽的,轻盈的,像梦一样的眼睛时,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冲上大脑,冲的他大脑发蒙。简直就像是磕了药似的,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
雀肆现在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无论是湿透了后粘在皮肤上的衬衫,还是昏沉晕眩的大脑,抑或是耳鸣。
总之他现在战斗力锐减,他感知到一股莫名的热烈的视线,而即将面对的一切也是一片未知,拉拉盟友总归不是坏事。
而且刚才自己的反应跟直接暴露自己是个盲人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一会直接卖出去,演对方一波,搏一搏信任。
于是他试探性地向着声源佯装疑惑,回道“你…好?”
白鸠从刚刚的冲击里缓过神来,发觉这人好像是个白切黑,他的演技很好,连从细枝末节中透露出的迷茫都恰到好处,但直觉却告诉他,很危险。
直觉告诉他,如果随便轻视面前这个人的话,会被坑到死无葬生之地的。
于是,他决定拉拢对方当个盟友。再不济也要留个好印象。
白鸠抓着对方的手,在他的手心上用食指写字。打算先探探对方对方是否怀有与他同样的心思。顺便看一下年龄和文化水平,要是连汉字都无法理解,那交易内容就要从盟友变成打手了。
「监听监控」(我知道一些信息,而且我对你没什么恶意)
雀肆小学和初中都是在普通学校里上的,因为那个城市里没有盲校,而女人又因为路费和住宿费不愿意送他去别的市读书,所以他是识字的。
为了防止监控看到他们的交流,对方靠的很近,近到他能清楚的感知到那人颈侧跳动的生命。这个距离,只要他想,就能轻而易举的做掉。
那人写字轻飘飘的,划的他手心有点痒。抓住他的手掌上有不少簿茧,像是长期干活导致的。
手也比他小一圈,感觉他的年龄比他小上不少。
紧接着,白鸠又在雀肆的手心上快速地写道:
「你盲人,我聋人 ,助听器」(我知道你的弱点,但我也告诉你我的弱点,这是我的诚意,你不信可以亲自验证,我想与你联合)
「投名状」(以上是我的能力展示,希望你也有点真本事)
可能是为了省时间,也可能是在试探他的能力,最后的那句“投名状”是用摩丝代码敲的,不过是拼音。但雀肆曾经在图书馆里的一本介绍密码盲文书里摸到过,他的记忆力极好,记的相当清楚。
不过被抢先了啊。
于是他也用代码回应,不过用的是凯撒加密法,也是敲的拼音。
「盟友?」(展示一下自己的知识储备,顺带嘲讽对方一波,最后对方确定要当自己的盟友吗?)
对方回道:「是」(交易达成)
随机,雀肆的手被牵对方牵着,摸到了他的耳朵。他摸到了一个材质类似于塑料的硬物,外壳上还有一层橡胶。摸上去没有任何磨损,按钮位置合理,光手感就透露着一股“我超贵”的味道。
嗯,一般在这之后就会出现一句尖锐的急促的甜腻声音类似于“买不起别碰!”之类的。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来着……
又多摸了一下,在确认那真的是助听器后,雀肆勉强按下了自己对对方的揣测,开始交流。
雀:「名字」
鸠:「白鸠」
雀:「年龄」
鸠「十三,你呢?」
雀「十四,雀肆」
雀「你上车多久了」
鸠「三小时四十九分钟」
雀「车里有钟?水给我喝一口」
鸠「有,不过你怎么知道车上有水的」
白鸠敲完就把滚到角落里的水捞了过来,单手拧开瓶盖递给他后还暗自惋惜了一下没人看见他刚才的耍帅。
雀肆喝了几口后朝着声源瞥了一眼,直接戳破了他的那点小心思
雀「不要再绕弯子了,都是聪明人,时间不多,速战速决」
哎?被识破了呢。
白鸠在他敲完后撇了撇嘴,虽然说本来就做好了被戳破的准备了,但很显然但这么快就露馅并不在他的计划当中。
鸠「那么,开诚布公?」
雀肆敛眸思索片刻后,敲道「坦白局?谁先来」
鸠「我先来吧,看守者一共十人,除了在场的四人还有两人在监控后,另外四人去了其他省。这个“组织”疑似遍布范围广泛,很可能是图财」
雀「会和监护人提前联系,演戏扮警察抓人,但空有蛮力,没有技巧;上面有人,而且有一套成熟的产业链,但图财应该并不完整,他们抓人还有别的目的。」
鸠「总结,跑路要在后期,对方的动机并不简单,暂且蛰伏,寻求机会」
总算谈完了,雀肆长叹一口气,整个人瞬间像被放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了车壁上,恢复了原来半死不活的状态;他轻轻阖上眼皮,直觉自己的未来一片惨淡。
他总感觉这件事似乎朝着某些无法预料的方向直奔而去了。
白鸠看着他这幅样子感觉十分新奇,并带着一种诡异的既视感。
鸠「等一下,我能问一下你是那个省的吗?」
雀「我祖籍蒲州青乡的,怎么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眼熟。你睡吧」
雀肆也有些累了,意识昏昏沉沉的。
其实他也觉得对方有点熟悉,但并不是出于记忆或者别的什么,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直觉,这也是他回应对方的原因之一。
疲惫感逐渐淹没了意识,灵魂在深海中缓降,很快地睡了过去。
另一边,白鸠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对刚才自己的冲动感到些许不解和社死。
但总归是有了一个同行的盟友了,虽然是个灰切黑,但总归比猪队友强。
毕竟有时候人与人的差别比人与猪还大。
想着想着,意识有些模糊不清了。
恍惚间,他嗅到了一点点的奇怪的甜味,混在那堆杂七杂八的味道里,很难辨认。
从小浸在各种算计的他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但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不过十秒,他便在强效迷药的效果里失去了意识,靠在了雀肆的身上。
黑发与白发交织在一起,一如他俩牵在一起的双手。
窗外的雨似乎下的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