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梦欢》坏丹

34、高小鸣

　　圆日趴在山头，露出半个蛋黄头，高小鸣直面着它，孤身危险地坐在悬崖边上，整张脸哭得通红，对着半个蛋黄头留下最后一句“再见”。

　　她使劲抹了一把鼻涕眼泪，上身向前一倾，慢慢倒了下去。

　　在她的最后一块屁股肉即将离开悬崖的时候，突然，一只细瘦却坚韧的手臂紧紧圈住了她的身体，像拔萝卜一样将她拔离绝望的泥土深处。

　　“哇啊！”高小鸣当时的第一反应便是吓得尖叫起来。

　　她竟然没有“看见”对方，这是不可能的！

　　她应该第一时间就“看见”了对方，不可能等对方抓住她以后，才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所以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对方不是人！是长好山里的鬼魂啊！

　　高小鸣才14岁，她真的很怕鬼。

　　天不是已经亮了吗？为什么鬼还能出来？难道长好山的阴气比较重？鬼的能力强一点，所以可以在太阳底下抓人？

　　高小鸣胡思乱想着，不敢睁眼，也不敢挣扎，只能虔诚地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你、你在说什么？”唐梦欢气喘吁吁地问。

　　听到贴在身后的声音，高小鸣惊魂不定地问：“你的语言怎么跟我一样？你还是个本地鬼啊？”

　　“什么本地鬼？”

　　唐梦欢骤然松了一身力，瘫软在地上。

　　那些汗液像是才反应过来主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夺命狂奔，后知后觉地布满她的全身。

　　高小鸣被她抱着一齐躺地，也慢半拍地歪过头，后背处终于传来了对方的体温和呼吸。

　　热的？有心跳？活人？

　　高小鸣猛地睁眼，挣开那双手臂，翻过身，扭头惊喜地瞪着唐梦欢，上下打量了十几秒，她高兴地喊：

　　“原来你是人啊！”

　　“嗯……”唐梦欢有气无力地答着。

　　身体的疲累是突然涌上来的，唐梦欢使劲喘着气，体力显然已被透支，鼻腔、喉咙里溢满了血腥气。

　　这种累到要死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她感受着肿痛如装满铁秤砣的小腿肉，深知自己明天绝对会肌肉酸痛到爬不起身。

　　高小鸣好奇地蹲在唐梦欢的身边，双手撑地，俯身低头，凝视着这个陌生人满额、满脖的大粒汗珠。

　　蓦地，她疑惑发问：

　　“你为什么阻止我死？关你什么事？”

　　“我从没看见过你，你是谁？”

　　“你是新来的后勤人员？还是新来的护士医生？”

　　“你这体力看着也太差了，肯定不是新的守山人，那你究竟是谁？”

　　对着少年不断抛出的问题，唐梦欢努力咽下最后一口血腥气，咳了几声，摆摆手，指了指隔壁的长明山，弱声回道：“我住在隔壁。”

　　高小鸣恍然大悟地撅起嘴，点一下头。

　　“难怪我平时都没‘看见’过你，隔壁山里总有男人在四处裸奔跳崖，那些人丑死了、脏死了，‘看见’多了总做噩梦，后来我就不再‘看见’那边了。”

　　嘀咕完，她又追问：“那你到底是干嘛的？后勤吗？看你的衣服也不像，她们都穿着工作服。难道你是心理咨询部的？”

　　唐梦欢摇摇头，指了指高小鸣，说：“我跟你一样。”

　　“哦……跟我一样是个奇人啊。”高小鸣敷衍地应着。

　　但下一秒，她倏地靠近来，琥珀花纹瞳仁猝然扩大二分之一，如火眼金睛般在日照红霞里闪烁着精光。

　　“不对！你骗我！你才不是奇人！”

　　“我没‘看见’你身上有通行证，这段时间也没‘看见’那些人给谁开过通行证。”

　　“这里守卫那么多，关卡又那么严格，除了偷袭的空中兵、打洞进来的掘进者，没有任何人能在没有通行证的情况下从那座山到这座山。”

　　“你这个骗子，你到底是怎么进来长好山的？你是坏人吗？是不是来抓我的？你是间谍？”

　　“这个位置是我的地盘，你在我这里偷偷躲了多久？不对，如果你一直躲在这里，我不可能没‘看见’过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问着问着，鸡皮疙瘩重新骤起，高小鸣抱住双臂，又开始怕了。

　　她笃定地喊：“我知道了！其实你就是鬼！”

　　“你骗我！你不是人！你是女鬼啊！救命啊……”

　　高小鸣的瞳仁即刻缩成一粒芝麻小点，她又被吓得闭起双眼，手脚并用地向远方爬开了。

　　“救命啊！救命啊！鬼抓人了！”

　　唐梦欢平静地看着她一边尖叫、一边四处乱爬。

　　两分钟后，见少年被她吓得又要跳崖了，唐梦欢才幽幽地开口。

　　“你判断人与鬼的依据是什么？我有体温，还有心跳，你有的，我都有。”

　　高小鸣停下手脚，颤巍巍地半睁眼，惊疑小心地瞟着她的脸。

　　“你、你真是人？那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长明山虽然看着就在隔壁，但实际距离也很远啊，没有通行证的话，根本寸步难行，我们一般走不出十五里就会被抓住了。如果你真的是奇人，那你的奇能是什么？难道是一步千里吗？他们怎么不锁着你？”

　　“我……”唐梦欢刚想回答，却顿住了。

　　也是，她的奇能究竟是什么？

　　这下，她是真的被高小鸣问住了。

　　原来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的奇能究竟是什么。

　　27岁之前。

　　唐梦欢会做预见未来的灾梦；

　　会像灵魂出窍似的站在角落里，窥见每个人的秘密；

　　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暴戾残忍地杀光所有身边的人，连她最爱的人也不例外。

　　况且，她最爱的人毫无防备，反而最好杀。

　　第一个奇能是她现在住在长明山的原因。

　　第二个奇能是她不相信任何人的原因。

　　第三个奇能是她离开李明归的原因。

　　27岁之后。

　　唐梦欢仍然会做预见未来的灾梦；

　　仍然会站在角落里围观他人的隐私；

　　仍然很难分清现实和梦境，但她这一年半来，没有做过一件错事。

　　并且与之前不同的是，活过27岁的唐梦欢多了一个奇能。

　　——我目前可以操纵自己的梦境，并将梦境搬到现实里面，括号，剩余待补充中，括号。

　　这是唐梦欢自己为自己总结的。

　　因为她现在还不能准确掌握这项奇能，所以连她自己也有点搞不清楚。

　　就如此刻眼前发生的事情。

　　深夜里，唐梦欢本来躺在床上睡觉，随后习以为常地做起预见未来的灾梦。

　　梦里出现了高小鸣绝望的哭声和遗言，唐梦欢站在远处看着她，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

　　这是近到唐梦欢能够对她伸以援手的距离。

　　但很快，唐梦欢又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她亲眼看着高小鸣坠落悬崖的可怜背影，再顾不得其他，下意识一路飞奔一路跑，第一次为了挽救一条生命而狂奔。

　　最后，她直接从梦境的深夜里飞了出来，闯入现实的朝阳之下，紧紧抱住了悬崖边的高小鸣。

　　所以唐梦欢很能理解高小鸣的质疑。

　　毕竟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在短短几个小时里，从长明山来到了长好山。

　　想着想着，突然，唐梦欢低下头，快速地检查了下自己脚底板。

　　如果不计算她刚刚拖抱高小鸣时弄上的灰尘沙土，那么她的脚底板绝对能称得上一尘不染。

　　她明明跑了大半夜，过了树丛、灌木、山坡、泥潭……

　　高小鸣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忽然低头去看什么，也快速地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没几秒，高小鸣也一样意识到这个怪异的事实。

　　“你看，你看！你明明连鞋子都没有，脚却那么干净！你就是鬼！鬼走路都是飘的，不着地的！”

　　高小鸣满脸控诉，抖着双腿又往悬崖边走近一步。

　　唐梦欢的余光注意到了，她直接提醒道：“那里不安全，最近夜里常下雨，那块土很松，你会摔下去。”

　　高小鸣倏地缩回双脚。

　　唐梦欢换了个拉伸双腿的姿势，边放松肌肉、边问：“你先别管我是人是鬼了，你为什么想跳崖？”

　　“你问这个干嘛？”高小鸣也跟着盘起长腿，在距离她十米远的地方坐下。

　　“好奇。”

　　“我还以为你会说是因为担心我呢。”

　　“担心也有。”

　　“……”高小鸣抿起嘴，她静了几秒，突然挪动两膝，向前移近了一米。

　　“如果你不是鬼，真的是人，那你是好人吗？”她的语气像个小孩子一样很纯真。

　　“你认为怎样算好人？”

　　“啊！你回答得好快！我还以为你会像个大人一样思考一下。”

　　唐梦欢平静地看着她，两只手默默地伸到小腿处，开始按摩比目鱼肌。

　　“哈哈，原来鬼也会腿酸啊。”

　　高小鸣弯眸笑了起来，虽然她脸上泪痕未干，眼和鼻也仍红肿着。

　　笑完，她又沉吟着，脸上显出这个年纪不该出现的忧愁。

　　“我觉得好人呢，应该就是不伤害人、不杀人的吧？”

　　吐出每一个字时，高小鸣屏气凝神地紧盯着唐梦欢，似乎是生怕错过她的每一丝眼神变化。

　　出乎她意料的是，唐梦欢居然皱起两撇细眉，颇有些苦恼地回答：“那对于你来说，我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