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Q昼神/伪装女主》理葵

6、剪刀

　　津门忽然明白她是想得到昼神的认同。

　　或许是因为她的讨好，或许是因为从小就见惯了至亲之间奇怪的恶意，她没法忍受遭到正常人坦诚相见的几近指责性的话语，哪怕是对她的不赞同。她深知自己情感的贫瘠和能力的缺乏，如同黑色荒原渴求甘霖一般期盼着大雨落下，而非再次点燃大火的星子。
　　不管怎么说，她对昼神和黑坂都小心翼翼。前者是讨厌的小心，后者是避免自己被讨厌的小心。然而黑坂是个爽快直接的人，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难相处。熟络起来之后，津门的担忧一扫而光，最后只剩下了昼神。
　　男生虽然看起来温和礼貌，人缘也很好，因为长相而受到的追求也不在少数，但仿佛总是和周围人隔了淡淡的膜。除了国中排球部同期升上来的星海光来，就算是其他每日相处的队友也会觉得他有些捉摸不透。换句话说，大概并没有完全地相信着别人。
　　虽然津门也有睡不着胡思乱想的时候，但大多都是一觉醒来就忘却。惟独昼神嘲讽般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扎根于心，每隔一段时间就从淤泥里浮出来，再次冲击大脑。津门懊恼地发现她想不出有理有据的反驳的话，因为她自己都觉得能说出口的理由无法说服自己。
　　是为了营造美好梦想吗，假装自己已经成为了想成为的那个人，抹除一切过往，如获新生。可是过往怎么可能完全抹除，至今还在她的血液里涓涓流淌，如今的一切只不过是和生活平行着在表演而已。她在搬家做新vlog得到许多关注的那天，原本打算把国中时候的视频都删除，但最后依然没有扔进垃圾桶。
　　她发现那个时候的视频里的津门里沙才是那个真实地挣扎着，企图在无尽黑暗中撕裂幕布找到一丝光亮的自己。而那时候的vlog，就是她用来撕碎幕布的剪刀。

　　昼神发现津门在新一期的vlog里添加了字幕。原本都只是简短几个字切进画面，现在变成了时有时无的结尾处的长段絮叨，多是一些私人的生活想法，从单纯的画面推进成了个人的日记。
　　从实用角度上来看，对粉丝数的增加并没有多大效果啊。不过也还只是刚开始就是了。
　　他如此想着，和排球部的人一起坐上新年参拜的电车。去参拜的地方是他推荐的，到了之后众人才发现津门就在那里做兼职巫女，站在小摊位后面售卖一些幸运符之类的东西。黑坂快乐地跑去打招呼，难以推却的热情拥抱之后，她忽然想到什么，转头怀疑地剜了昼神一眼，继而又回头对津门说东说西。
　　时值傍晚的下班点，黑坂拉了津门一起去聚餐。努力拒绝的津门最后在上林前辈豪爽的“我请你吃”之下动了心。来参拜的部员并不多，于是都开始吵嚷着要上林请客。令人尊敬的前辈招架不住，不得不打出感情牌：“她可是我以前的邻居妹妹。”
　　“我们是你天天混在一起的队友！”
　　大家丝毫不吃这一套，但依旧零落地笑着接受随他而去，玩笑就此飘散进金色夕阳之中。当空气安静几分时，昼神陡然开了口：“关系还真是好啊。”
　　“那是。”
　　上林下意识地炫耀，猛然意识到那见惯了的微笑底下慢慢吐出来的毒蛇芯子，一下子收住了口，扶在陷阱边缘摇晃几下，终于还是没有摔进去。
　　“既然这样，”昼神顿了顿，“把两个女生一起请了吧。”
　　忽然被暗中点名的黑坂困惑扭过脸：“为什么？我有钱啊。”
　　然而话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不小心冲过去撞到了上林，两个人一起掉进了陷阱。津门脸色略有些阴沉地瞥了昼神一眼，清楚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义正言辞地说了话：“我也有钱，可以自己付。”
　　“没关系没关系，今天我请女孩子吃饭。”
　　上林摇了摇手，其他队友见状也开始起哄，不甘示弱地叫嚷着“我们也一起请女生吃饭”。和昼神一起走了几步的星海瞅了大家一眼，又瞟了昼神一眼，语气低沉：“你又在搞什么鬼？”
　　“帮黑坂一把而已。”
　　昼神怡然自得，挪开视线去看已然变成深粉色的轻盈天空。一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发现其实从这个云淡风轻吹着清冷微风的玫瑰色黄昏开始，他就已经喜欢上了津门。

　　新年的餐厅都需要等位，惹得排球部的一干人加上穿着薄大衣有些冷得瑟瑟发抖的津门坐在门口的长椅上闲聊。贴心的上林前辈看着女生冻的脸发红，刚准备脱下外套给她，昼神刷地拉开店门朝里喊：“不好意思，可以让我们坐在里面等吗，外面有点冷。”
　　忙得晕头转向的老板满脸抱歉地迎上来，把椅子努力挪了进去。这一天，即便思考到半夜，上林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昼神对着他含蓄挑衅地微笑。难道是为了前几天练习赛时候他没救起来的那两个球？
　　“上林前辈绝对没法谈恋爱吧。”
　　烤肉的时候昼神如此开口。在一边听着的黑坂立马竖起两个耳朵，亲近地凑了过去：“为什么？”
　　“好像，”昼神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尤其是上林不知道为何忽然躺枪的迷茫下，慢悠悠解释，“缺了一点什么。”
　　“是什么？”
　　“不够圆滑吧，大概。”
　　昼神眯起眼睛笑。上林忿忿地用烤肉叉子对准了他发狠话：“别说的好像你小子很会谈恋爱一样。”
　　“啊，”星海插话进来，“上学期末我还看到有女生和他告白。可恶。”
　　排球部众人骤然兴奋，开始盘问细枝末节。昼神不动声色，不过是披风轻轻一抖，射过来的箭纷纷掉落。腌过的牛上脑在烤肉盘上滋滋冒烟，汁水外溢。津门虽然饥饿地盯着，但依然开了口：“上林前辈很会照顾人啊，和有些人不一样。”
　　在其他人赞同的目光下，她放心地继续：“而且谈恋爱和圆滑有什么关系。”
　　黑坂率先赞同，几乎想要用高昂的语气堵住昼神的嘴。然而男生看着大家蠢蠢欲动的筷子，毫不在意用一句话堵的人发慌：“像前辈们这样，只有够圆滑才能被告白吧。”
　　油炸了开来。大家立马吵上了天。昼神余光瞥见津门趁着一片混乱，迅速夹起几片肉塞进嘴里，缴械投降般朝大家笑起来：“抱歉抱歉。”
　　看起来轻浮又花心的野泽前辈第一个平静下来，望见津门鼓鼓囊囊的仓鼠一样的腮帮子，用手肘捅了捅上林，眼神示意加菜。然而他视线一转，撞见昼神笑意渐浓的眼神，又瞥了坐在他身边的女生一眼。久经战场的野泽觉得自己恍然明白了什么，起身把新烤好的肉统统分进两个女生的盘子里，尔后坐下朝昼神歪嘴一笑，信心满满。
　　“那块肉还没熟。”
　　瞧着津门正要夹起来吃，昼神忽略野泽愤怒的视线，一本正经地开了口，然后看起来颇为认真地开始讨论熟肉的鉴别方法。坐在另一端的黑坂听着两个人讲话也夹起一块肉，在光线下皱着眉头左瞧右瞧，最后不由分说塞进了嘴。

　　“我看到你在vlog里加了字幕。”
　　昼神端起水杯来喝。津门怔了怔，没料到他还在看她的vlog。然而筷子刚放下，她忽然发现向来以旁观者身份介入的男生少见地在聊天的时候加入了“我”，以此昭示他自己的，一个私人性的举动，几乎是要倾吐什么秘言一样，把她拉进了他的世界里的一个时间段。
　　该不会是看了之后知道我在那里打工才来的吧。
　　津门迅速地胡思乱想了几秒，又很快在心里自嘲。终究还是流星般陨落，灰烬继续抖落进荒芜黑土。于是她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再说其他话。
　　然而沉默酝酿着积怨已深的不服气。喧闹之中，徒留两个悄悄安静下来的世界。津门想着什么，手摸在水杯上，迟迟没有端起来喝，最后陡然转向男生发问：“你不是觉得vlog很没意思吗？”
　　“新视频确实没什么意思，”昼神早已经料到她会这样的反应，“以前的视频还好。”
　　津门皱起了眉，不明白他为什么偏偏喜欢她曾经当作工具使用的剪刀，仿若最后竟然是对向了她自己，让她当着昼神的面呲啦划开了时间，露出裂缝，使得她升起一股羞耻感，被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透，连同过往的底细一起被扒出来——虽然她觉得他应该不知道她以前生活的具体，毕竟上林前辈绝对不是那种会在背地里大肆抖露别人私事的人。
　　“你该不会是在想回去之后就把旧视频删掉吧？”
　　男生轻飘飘的话吹拂进耳朵。耳廓开始潮湿，逐渐蔓延进去，濡湿耳蜗。
　　“我这不是，”津门抬起脸直接地看进他的眼睛，“也没把以前的视频删除吗。”
　　昼神恍然接住她的视线，心下一惊。宛若几年前赌气挑战般的叠影显现，金色夕阳重又掉落，逐渐变成漫天遍野的樱花，在风里席卷而过，扑簌飞到睫毛上，直至视线被金光灿烂的粉色全部吸收。
　　出津门意料的，男生沉默了下去，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又圆滑坦然地混进了其他人的谈话。

　　冬季夜晚寒意阵阵，出了店门还是带出去一身的烤肉香气，若有若无飘出。津门吸了吸鼻子，像是吃不饱的人连最后一丝永远不会满足的饥渴都要填充。经过便利店时忽然有人跳起来冲进去买冰棍，在一片“大冬天吃什么冷饮”的吐槽声下，依旧是人手一个雪糕陆续叮零踏出店门。
　　昼神咬着巧克力甜筒，看着津门和上林走在前面熟络地说话。路边树上光秃的枝干斜斜伸向天空，切碎月亮，一块块掉落。悠闲散步的人群扫过，碾碎月光，细微光辉的粉尘飘到雪糕上。啃缺了角的巧克力莹莹融化，甜味流过咽喉，落入胃里。
　　“两个人关系很好唷？”
　　昼神转过脸去朝黑坂道。女生才开始拆雪糕袋子，窸窸窣窣地发着力，终于干脆地一声撕开来。
　　“毕竟以前做了好几年的邻居嘛。”
　　黑坂见惯不惊，舔着香草雪糕，试探地咬下一块，冰得龇牙咧嘴。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黑坂心直口快，“里沙又不喜欢上林前辈，前辈也是。”
　　话音未落，她立马刹车，迅速瞟了一眼昼神：“你在担心什么？”
　　“你还真是很容易相信别人啊。”
　　昼神笑起来，往前走几步想要逃开，又被她抓住了：“你是故意带我们去那个神社的吧，因为里沙在那里打工。”
　　“什么话。”
　　男生耸了耸肩，显出被冤枉的无辜。黑坂大手一挥：“少来这套。”
　　月亮躲进云后，薄薄云层边缘发出幽微的翳光。萧瑟枝桠朦胧起来，层层叠影，如同幻觉。昼神叹了口气，白雾迅速在冷风里消散，身体干燥而温暖。雪糕的凉意带进胃里，混杂着甜腻的感觉。

　　“今晚还真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