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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问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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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宛吟安心待在家中,盘算着四方阁里头怎么捯饬之时,一份信送上门,说花月楼的桃玉姑娘想走。
傅宛吟瞧着信,桃玉写得一手好字,比她叔父傅望平的还要好些。
傅宛吟将信揉作一团丢至一旁,提笔回信。
她将信交由珊瑚,又抽出几张银票给她,叮嘱道:“让秋潮拿着信和银子去赎人,这封信是给桃玉姑娘的。”
“是,姑娘。”珊瑚领了信便火急火燎地跑出去,险些撞着端瓜果进来的琥珀。
“珊瑚!你又不看路!”琥珀气冲冲地对珊瑚背影骂道,奈何珊瑚已经跑出院子不见人影。
傅宛吟瞧见琥珀生气,开口安慰道:“我的不是。是我催她,这才冲撞你。”
琥珀有些惭愧道:“琥珀没有说姑娘的意思。”
傅宛吟从银盘中挑起一粒青枣,递至琥珀嘴边,笑盈盈道:“我替珊瑚替你赔不是?”
琥珀将口中青枣咽下,含糊道:“姑娘这是强买强卖。”
傅宛吟捏捏她的脸,回道:“我这还有封信,需得请被我强买强卖的琥珀姑娘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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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潮捏着信,牢牢记住姑娘的吩咐和临出门前少爷的眼神,赶到花月楼。
如今是下午里头,花月楼没什么客人,但秋潮带着周游的令牌,花月楼里头的管事见到他恭敬道:“周东家可是有什么急事?”
秋潮将钱往桌上一扔:“来提人。”
***
桃玉从未想过,自己能如此顺顺当当地从窑子里头出来,她甚至还有空当将床缝里头的钱一张一张搜干净。
她颤抖着,一步一步踏出花月楼。
十年了,十年间她连外头的日头长什么模样都不知晓。如今她终于能跨出那道带着枷锁的朱门,不必在做强颜欢笑的笼中雀鸟。
“桃玉姑娘,信里头的您也清楚了,这便是我们家姑娘的条件。”秋潮低声道。
桃玉方才看过信才点的头,傅宛吟要她搅乱傅家的浑水,这对她而言也无甚差别。
桃玉点头道:“劳烦小哥替我多谢姑娘。”
“姑娘客气。”秋潮垂首道,“明日巳时,傅家候着姑娘。”
***
第二日,是三月初八,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京城里头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两件事,皆是在傅家。
陆谏一早便提着一双活蹦乱跳的大雁,领着十来盒提亲礼,扶着他的母亲齐国公夫人袁明霁,带着媒婆叩响傅家大门。
据说,陆指挥使的脸色,难看得很,瞧着像是被母亲硬生生压来的。
陆谏来时,傅宛吟还在寒松院里头用早膳。听见陆谏来了,她颇有些诧异:“怎么来得这么早。”
幸而琉璃一早便替她梳好妆,如今只消补个口脂。
傅宛吟从容自如地赶至前院时候,袁明霁同陆谏已经喝完一盏茶,候着第二杯了。
“夫人。”宛吟上前行礼道。
袁明霁温柔地唤她:“愔愔,不必多礼。”
傅宛吟从容起身,对主位上的万芳秀和傅望平道:“祖母,叔父。”又对一旁坐着的王怡君道:“婶母。”
周游也在,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桃花眼低垂,看不清神色。
“表兄。”傅宛吟柔声道。
周游抬眸,冲着宛吟微微点点头。
约莫是因着齐国公府的人在,傅家人不敢挂脸子,万芳秀只得皮笑肉不笑道:“宛姐儿来了,快坐下。”
见着傅宛吟坐下,袁明霁端着茶杯饮下一口,又续起方才的话茬。
“我瞧着两个孩子颇为般配,不知傅老夫人觉得如何?”
万芳秀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她颇为尴尬地笑道:“陆指挥使乃是人中龙凤,哪里是我们家的姑娘能配上的。”
“傅学士昔年可是得官家赞誉的状元之才,行直也不过是得官家青眼才得的指挥使位置。若论起来这里头的先后,只怕是行直攀不上傅大姑娘罢。”
“齐国公夫人谬赞,旧日之事已是明日黄花,傅家如今不济,实在惭愧。”傅望平开口道。
“齐国公府从无门第之见,我只瞧着大姑娘便心生欢喜。”袁明霁将茶杯放下,轻松道。
陆谏却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骇人的压迫:“若是傅家不好点头,明日我去官家面前求道圣旨亦是无妨。”
听到这话,傅望平额头上是细细麻麻的汗珠,他有些埋怨地看向母亲万芳秀,心想,何必非要嘴硬,早些应下便是。
还未等万芳秀开口,傅望平忙不迭道:“能得齐国公府这般的姻亲,是我们家的福气。”
一旁候着的媒人终于松口气,这尊大佛的钱当真是不好挣,母子两个皆是不好相与。如今傅家松口,她笑盈盈地上前说着吉祥话。
接着便是问名,周游提笔亲自写下傅宛吟的庚帖,交由陆家,不假他人之手。
说来可笑,傅家无人知晓傅宛吟的生辰八字,只知道她是几月几日生的,却不知道她的时辰。
问名完,只待陆家合完八字,行完纳吉之礼,再过纳征、请期、亲迎,便是礼成。
陆谏捏着手中庚帖,这里头的字和昨日信上的倒是颇为相似,只是周游的字更为狂放,傅宛吟的字飘逸中带着些许洒脱。
袁明霁起身,拍拍傅宛吟的手,柔声道:“好孩子。”
傅宛吟脸上露出一个羞涩的笑,一旁的陆谏则是有些不耐烦,瞧着他似乎是被母亲逼着来的。
袁明霁将手上玉镯褪下,给傅宛吟带上:“这个你先收着,算是见面礼。”
“夫人,这太过贵重。”傅宛吟连忙推辞道。
“不过镯子罢了。”
二人推辞之间,外头却传来通报,是个怯生生的家丁,似是被外头的阵仗吓得不轻。
“老爷,外头来了个女子,说,说她怀了您的孩子。”
“哐当”一声,是王怡君手边的茶盏打碎的声音。她双目失神,不可置信般盯着傅望平。
傅望平哪里来得及顾忌王怡君,慌忙斥责外头的家丁:“哪里来的疯癫女子,敢来攀扯傅家,还不赶紧给她拖走!”
“老爷,她说您若不见她,她就一头撞死在咱家门口。”家丁颤颤巍巍道。
傅望平的脸羞得通红,他半是焦急半是惶恐地同袁明霁和陆谏道:“家里头不知何事招惹了个疯婆娘,还请夫人世子稍稍歇息,我去去就回。”
“不急。”陆谏不急不缓道,“本指挥使倒是可帮傅都虞侯断上一断,还你清白。”
一颗豆大的汗珠从傅望平的额头上落下,他如今便是被架在火上烤,陆谏是要扒了他一层皮不成。
他刚想拒绝,便听见陆谏开口道:“带进来。”
陆谏领着的,还有他自个儿的随从,听到这话,吴钩领人出去。
不过片刻,一个衣着艳丽、脸上满是泪痕十分狼狈的女子被带进来。
傅望平不用细看,便已然认出这是桃玉。
桃玉瞧见傅望平,当即哭喊道:“老爷,奴婢如今怀了您的孩子,现下被花月楼赶出来,您可要救救我啊!”因着是花月楼出来的人,哪怕是哭声都额外动人。
傅望平只觉脑子“嗡”地一声,他一时间都未曾反应过来。
耳边是陆谏意味深长的声音:“傅都虞侯,家事难理啊。”陆谏泰然自若地坐下,似要将傅家变成他陆谏的诏狱。
傅望平恨不得一手掐死桃玉,他如今丢了这么大的人,全是桃玉害的。只是碍着陆谏在,需得收敛几分。
陆谏一抬眸,吴钩心领神会,当即逼问桃玉:“多大年纪,哪里人,同傅都虞侯是何干系?”
桃玉眼含柔媚,瞧傅望平一眼后,垂下睫毛道:“奴是花月楼的桃玉,今年二十八岁,十年前幸得傅大人垂怜,这才苟延残喘至今。”
说着她落下一滴泪,有些丰盈的手微微抬起,抹去泪珠。
“前几日,奴婢见傅大人,傅大人说要给奴婢赎身,只是奴婢候上许久,都未曾再见大人前来。”
“直到奴发觉奴有了身孕,这才从花月楼里逃出来。”
说着桃玉捂紧脸,哭泣着对傅望平磕头道:“花月楼里头的规矩,怀孕女子不得留,奴花了全部身家才逃出来,只求傅大人给奴一个容身之所。”
桃玉发髻松散,瘫在地上,瞧着分外可怜,王怡君却是几近撕碎手中锦帕。十年了,她嫁到傅家也不过十七年,傅望平背着她在外头养粉头都已有十年。
傅望平瞧中的人,她从来不拒绝,哪怕是看上她的贴身婢女谷云,她也笑着给他纳妾。婆母要给傅望平挑通房,她也只会顺从点头。做夫人到她这个份上,已是个中翘楚,但没曾想,都已这般,傅望平仍不满足。如今外头的娼妓找上门来,更是把她的脸面按在地上踩。
傅宛吟,只是低头喝茶,按理来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不应当在这,但也无人有暇顾及,毕竟现在傅家已经乱作一团。
“你切莫胡乱攀附本官!”傅望平指着桃玉道,“怕不是疯子不成!”
“傅都虞侯,”陆谏手微微曲起,轻叩桌子,“既然她说她有身孕,不若找个大夫前来瞧瞧。”
“嬷嬷,还不快去。”万芳秀吩咐身边的嬷嬷。
万芳秀脸上微动,傅宸源已经废了,若是这个桃玉能诞下一个男孩,也算是傅家后继有人。谁家宅子里头没死过几个侍女呢?
“吴钩,跟上。”陆谏忽地开口。
“是。”
无人敢质疑陆谏,屋子里头唯余静寂,万芳秀倏然发觉傅宛吟尚在,她扯出一个笑容,慈爱地对傅宛吟道:“宛姐儿,不若你先去休息,这些闹心窝脏眼睛的事儿,就不来折腾你了。”
还未等傅宛吟回答,陆谏先发话:“傅大姑娘同我本是一体,有何不能听的。”
万芳秀牙都要咬碎,周游却先开口道:“陆指挥使,今日只是纳采问名。”
陆谏懒懒回敬:“问吉岂有不吉之理。”
“倒是周家表兄,舅表兄弟在这儿多有见外。”
这一声表兄,周游听得气血翻涌,谁同你是表兄!
傅宛吟笑笑,打圆场道:“都是家里人,何必见外。”
陆谏一双眼含笑看向傅宛吟,不再言语。
“夫人,我扶您去隔壁休息。”傅宛吟起身扶起袁明霁,冲着她眨眨眼。
袁明霁会意,顺势起身,这里头的事儿她也看得差不多,后头的便是傅家二房的家事。周游亦是起身告辞,徒留下傅家二房同陆谏,并一个瘫倒在地的桃玉。
众人尴尬之时,恰好吴钩领着太医前来。吴钩办事老道,除去傅家惯用的大夫,甚至请来太医院院令。
二位只一把脉,对视一番对着陆谏恭谨道:“陆大人,这位女子已有两月身孕。”
“嘶”地一声,王怡君的帕子终于被扯断,她怔愣着,手心都被掐出血痕。
“这般小事,本指挥使懒得再断,傅都虞侯自个儿收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