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午》壳苏福

3、第 3 章

　　鹙水湾的别墅区，建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

　　洛情是八岁搬来这里的，离学校近，上下学很方便。

　　直到毕业后和许随怜结婚，她才终于从这里搬走，在这之前的十三年里她都一直住在这里。但洛情不喜欢这里，从来就不喜欢。
　　前天许随怜出差回来，今天这边就打电话过来说趁着许随怜休假和周末让他们回这里一家人聚聚一起吃顿饭。

　　饭桌上，许随怜陪着洛父喝酒。

　　洛思强尽管已经六十多岁，但容光焕发的，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潇洒英俊，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除却基因遗传，长期固定的健身也是原因之一。

　　许涵坐在洛思强右边，依旧是温柔婉顺的模样，笑起来很有亲和力。

　　洛思强年轻时酒桌上应酬基本天天喝，也没显得多爱酒，老了反倒是离不开了，平时隔两三天就要小酌半杯，来了客人朋友，遇到能聊的总是要拉着人喝上几杯。但毕竟年纪大了，因为身体原因，也喝的少了。

　　洛思强高兴今天小两口回来住，也终于能喝个痛快，结果一杯白的见底，准备倒第二杯就被许涵按住。

　　“思强你还是少喝点，本来就有高血压。”

　　洛思强不以为意，“难得随怜回来了，咱俩父子那得喝个痛快，再喝点，再喝点，啊？”

　　“不行，前几天检查，医生就说了少喝酒。”

　　对面两个人在为此争论的时候，许随怜拿过桌上的白酒瓶，为洛父倒酒。

　　许涵见了，温婉的脸上透露出不赞同，细眉一皱，“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听劝。”

　　“爸，我就陪您喝完这半杯，再多我可喝不了了。”

　　洛思强乐呵了。

　　“欸，行！”

　　许涵无奈一笑，“我是管不了你们了。”说着，假意瞪了一眼许随怜，“你就惯着他吧。”

　　洛情此时注意力才从面前的饭菜移开，碗中的饭基本没动。她抬头看，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阖家场面。

　　她垂下眼，遮住眸中情绪，嘴角却不由勾起，苦涩微笑。

　　她原本以为早就已经习惯了，可是今天她又感到极为不适，胃中翻涌而上，胃酸挟着尚未消化完全的食物直冲咽喉，恶心的感觉。

　　她觉得，很想吐。

　　视线中出现一双骨节匀称的手，连使着筷子都能映出手部的力量感，碗中增加了一块鱼肉。

　　洛情微微偏头看向左边，许随怜笑得温柔，“你最喜欢的松鼠鳜鱼。”

　　他是喝酒上脸的类型，只要一喝酒就会脸红，此时脸颊两侧泛着粉红，转头对她笑着眼睛都弯了，眼珠黑亮黑亮的，这副模样又憨又蠢，偏偏又因为清俊的五官显得纯良无害的可爱。

　　那种不适瞬间消退下去，洛情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许涵看着对面的小夫妻，氛围和谐甜蜜，心里也感到欣慰。

　　“昨天隔壁老樊约我钓鱼，开心得跟个什么似的，我一问才说是他孙女要来了，要露一手回去给他孙女炖鱼汤喝。哼！那个老头就是故意在我面前显摆！”

　　洛情顿时觉得不妙。

　　果不其然洛思强说到这里看了一看洛情和许随怜，“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这个老头子当外公啊？”

　　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沉默而尴尬。

　　洛情并不想面对这个话题，但是她也没有勇气坦诚地去揭过这个问题。

　　扣紧的双手被温暖的大手握住，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

　　“爸，我和情情工作都很忙，还处于事业上升期，目前还没有要孩子的想法，况且，我们也没有照顾好孩子的信心。”

　　洛情侧头去看许随怜，他的表情耐心而坚定，对将要面对的怒火平静面对。

　　“这怕什么，请个育儿嫂就能解决了，你们两口子尽管生，孩子就放这里，我来帮你们带，反正我现在也还有精力和力气，你们呢，继续忙你们的事业，绝不会影响你们的工作。”

　　洛父不认为这算什么事。

　　“爸，我觉得父母陪在孩子身边对孩子的成长更有益，如果只是一味地交给别人，这算不上称职，如果没有为人父母觉悟和准备，就不应该将生命带到这个世上。”

　　洛情对许随怜这番话很意外，毕竟她提出不要孩子时，许随怜并没有多问什么，他只是默默接受。

　　她从来没有询问过许随怜的意见，也没有想过发自心底地和他谈谈，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

　　洛父放下酒杯，脸上已经表现得不太高兴了，带着酒气哼一声，“说来说去，你们两个就一个说辞，工作忙，没时间生。”

　　“你们当初就是不听我的话，没一个学金融的，情情硬要选文学，随怜你更可惜，虽然选计算机专业，但好歹跨度也不算很大，结果毕业后跑去考交警，整天忙，累死累活的只领那点儿死工资不说，上不能陪老，下不能陪小。”

　　说完，洛思强直盯着许随怜额头，“还容易受伤，你看看你头上，就是当时工作受的伤，还留个疤。”

　　旁边传来清脆的响声，许随怜朝声源看去，是木筷掉在地上的声音。

　　洛情脸色苍白了一瞬，筷子落地的声音才把她从愣怔中唤醒，刚准备弯腰去捡掉落的筷子，已经有人先她一步捡起了筷子。

　　对话中断，洛思强看向洛情，眉头一皱，本就严肃的一张脸更加显得厉色。

　　“怎么这么不小心？脸色也不好，身体不舒服？”

　　“没事，就是昨天没睡好。”

　　洛情回复得很小声，回答间隙她扫了一眼对面的许涵，对面的人关切地看着她，她此刻觉得自己喉咙干涩得很。

　　“是不是又熬夜了，你们年轻人就应该早睡早起锻炼，才二十多岁，身体可能都不如我们这些五十多的老年人结实。”

　　“嗯。”

　　许随怜将木筷交给赶来的阿姨，接过了一双崭新的木筷递给洛情。

　　“谢谢。”

　　洛情有些恍惚地接过木筷，左手手背此时却被温暖覆盖，热源从对方的手心不断输送过来，她的手掌因此变得暖和起来。

　　洛情迟疑了一瞬，还是将手从许随怜掌心抽出。

　　自始自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许随怜虽然早就有预感，但心里还是泛起一丝苦。

　　不过之前的催生话题总算随着这个小插曲结束。

　　用完午饭后，洛情和许随怜待了一会儿就辞别了。

　　回去时是洛情开的车，没有原路程返回将车开回小区，而是选择了另一条大道在一家大型商超路边停下。

　　许随怜解开安全带，转头看着洛情，微微倾起身体，在洛情的额头轻轻一吻，随后温柔地微笑道，“早点回来，我做好饭菜等你。”

　　“嗯。”

　　洛情没有开车放音乐的习惯，轿车狭小封闭的空间十分窒息。

　　等红绿灯时她抬头目光掠过车内后视镜，一双打扮得很漂亮的眼睛无神黯淡。

　　她尝试弯起嘴角带动五官笑起来，眼睛有了弧度，和平常面对父亲、同事和他一样，看起来就是一个正常人。

　　可是，洛情却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那么陌生，明明，那就是她的脸。

　　她……到底哪里变了？

　　她不知道自己最近究竟是怎么了，她今天明明没有喝酒，可就是觉得，好难过，好痛苦，有东西在掐着她的脖子，她呼吸不过来。

　　大脑里好像有根弦在此时此刻崩断了，像废弃仓库的破旧木门终究是堵不住里面堆积满满的杂物，已经到了临界点，被里面的东西狠狠撞开，旧物积灰损坏，连记忆也变得模糊。

　　从非常遥远的时间传来，她听到这个声音对她说：“你的眼睛很漂亮，眼型好像是桃花眼，这样的眼睛想起来是很好看的，你可以多笑笑……”

　　“嘟嘟——”

　　汽车鸣笛声冲散了全部朦胧图像。

　　洛情回神注意到已经是红灯了，后边车的司机见她没动静才打喇叭催促。

　　放下手刹，洛情连忙启动车子行驶，同时也在心里向被她堵住的车表示歉意。

　　她是真昏了头了，是因为最近工作太多压力太大了？等忙完这阵子，学校活动结束就会轻松很多，她或许就不会再这样胡思乱想。

　　其实今天她作为借口的工作只需要在下周三下午前发到邮箱，就算下周一开始弄也来得及，而且文件资料她都考到U盘了，回去也可以在家办公，但她还是以此作为借口去学校。

　　洛情知道自己是为了躲许随怜，为了避免和他单独呆在一起。

　　这种不成熟的情绪只在她刚刚大学毕业和他结果时才会产生，她现在都已经工作好几年了，怎么越过越回了。

　　她应该就像之前一样和许随怜相处就行了，昨晚不就做得很好吗？

　　但是，她真的好累啊。

　　洛情趴在方向盘上，在这狭小寂静的空间里，享受难得的宁静。

　　就这样睡一觉吧，她不想上楼工作了。

　　噔噔噔——

　　“洛老师、洛老师！”

　　敲击车窗的声音和呼唤声惊醒了即将进入沉睡的洛情，洛情迷迷糊糊认出了敲车窗叫她的人，按下车窗。

　　“我刚从楼上下来就看这车熟悉，果然是洛老师你家车，怎么周末还来学校？有事？”

　　车边弯腰站着的人一头干练短发短，戴一副黑色细边方框眼镜，是和洛情同个部门的同事，姓张。

　　“哦！是有点事，张老师你也来学校有事吗？”

　　“来加班把资料发给领导呗，这不，弄完了回家，咱俩真是赶巧，一个准备走，一个又来，洛老师，我看你刚才趴在方向盘上是睡着了吗？”

　　“啊？没有啊。”洛情笑着解释，“我在想事情，可能太专注了没注意外面的情况。”

　　“哦哦，那我就放心了，车里睡觉太危险了。我也就和你打个招呼，先走了啊！洛老师你也忙完早点回去啊！”

　　“欸！谢谢张老师啊，下周见。”

　　“下周见。”

　　停车场又恢复了寂静，洛情搓搓脸，使自己精神起来，开门下车。

　　工作吧，到了下周也能轻松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