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迷途，齿轮街奇谭》深雨

73、真实恐惧

　　掐断，闪回，黑暗，上升，两人爬出洞窟。
　　时间是2064年，9月1号。
　　“天呐，这，这，这也太疯狂了。”塔菲摸着胸口，她的心脏一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几十年的生活，全都是幻觉吗？这个洞一直都在，它从未离开？”
　　张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嘴里呢喃着，看起来似乎是没能接受现实，精神不太正常了：“呵，呵呵，哈哈……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我都快把洞忘掉了，为什么我们还在洞里？”
　　“……刚刚看到洞窟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都二十多年了，一直没有传回有关圣杯赛的消息。纸鹞是不是对我们隐瞒了什么？”塔菲沉吟道，“圣杯赛到底开始了还是没开始？还是已经结束了？它需要花多少时间？不同的世界时间流逝是怎么统一的？有没有可能在别的世界圣杯赛三天就结束了，但在我们这里需要三百年？”
　　“我不在乎！我tmd的完全不在乎！让圣杯赛去死！让那些亚神都去死吧！不要玩弄我的感情了！”张风双手抱头，十指指甲扣进皮肤里，甚至抠出了血痕，他已经彻底崩溃了，“袅袅，雨澄……我的妻子，我的女儿！不！你不能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明明，明明这一切都应该结束了才对！”
　　“张风，冷静一下，我觉得我们这次应该认真思考我们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是……”塔菲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去他妈的！塔菲！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这可是tmd二十年白活了啊！我二十年的生活，感情，家庭！卧槽tmd圣杯赛，畜生啊！”张风嘶声力竭地喊着，他肉眼可见地愤怒到了极点，整个人急得面红耳赤，毛孔放大，呼吸也变得十分急促，“恐惧你麻痹！老子不玩了！死了算了！这有什么意思？人生有什么意思？死不死活不活的，全都是假的！没有一秒是真的！全都在浪费我的感情！”
　　“张风……”塔菲完全没想到张风的反应居然如此剧烈，但好像也是合情合理的——试问谁能接受这样的折磨不疯掉呢？
　　“我恨你们所有人！你们都是假的！”张风咆哮着，像野兽一样不受控制地冲出小巷，一路撞开人群，冲向了侦探事务所，“我要回去！让我回去！我必须回去！袅袅和雨澄还在等我！”
　　他的恐惧已经明了，那就是得到美好平静生活后的再次失去，张风找到人生意义和目标，找到家庭田园的幸福后，克服了上一个恐惧，但显然克服不了这一个。
　　他断然不能接受失去他的挚爱，妻女与二十年生活的全部，家庭，回忆，连带的爱好，事业，以及未来。
　　张风深知自己无法战胜它。
　　他继续狂奔，一路冲进塔菲的侦探事务所，踹倒拦路的小菲机器人，开枪破开地下室的门锁，来到工作台的暗格前，输入密码。
　　18830812，张风作为塔菲多年的助手，做这种事真的是驾轻就熟，虽然塔菲根本没给他如此机密的权限，但他还是通过各种机会偷看到了。
　　打开暗格后，他取出那罐致命而危险的达芬奇涂料，扔掉瓶塞，毫不犹豫地淋到自己头上。
　　由头顶淋透全身。
　　“张风！天呐……”塔菲马上冲进来，但还是迟了，“你，你在干什么？达芬奇涂料不能直接接触皮肤！你会死的！”
　　张风感觉很痛，但颜料带给他的痛远不及他内心的痛，他再从暗格里拿出一把金色的钥匙，对着虚空扭开。
　　一道狭窄的空间裂隙打开，里面显露出一个诡异的巨大圆球形齿轮结构，像是一个座舱。
　　“塔菲！我看到有人强行闯入了地下室！”guri也闻声赶来，从上面下来时看到了张风，同样被惊呆了，“这这这……我不是叫你把时光机藏好点吗？”
　　“也就你俩知道了！没事的，我设置了人脸识别，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可以……”
　　张风跨进座舱，舱内的扫描仪自己启动，开始验证程序。
　　“自检开始，白名单认证失败，检测到达芬奇涂料，认证通过。”电子音播报完毕，座舱的大门就迅速关上，将张风与外面的两人隔绝开，“灵媒接触确认，术式回路启动，请确认目标时间戳。”
　　“人脸识别？！”guri难以置信地问，“他怎么通过的？”
　　“……我考虑到如果自己身上沾有达芬奇涂料的话，识别就很困难，就把涂料放进了白名单里。”塔菲也没绷住，“我都忘了这茬了！除了我还会有其他人也能拿到涂料……”
　　“这种事情怎么考虑得那么周全？”
　　“鬼知道张风会知道并且还会利用这一点啊？”
　　张风微笑着，把控制时间戳的控制杆，从中间推到了左边。
　　“再见。”
　　剧烈的能量波动扭曲了时间与空间，张风的视线中，整个世界都被分解成了光怪陆离的颗粒，打乱再重组。这感觉像是喝醉了，张风恍惚间失去意识，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咻。
　　张风感觉自己正不断下坠……
　　砰。

　　走马灯样的片段连续闪回，有的播放了三四秒，有的播放了两分钟，张风感觉自己像是旁观者，又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他的意识如流水，不着痕迹地穿过一个又一个时间戳，在不同线性展开的无限可能中，一次次跳跃，速度越来越快。

　　陆上，咒波污染的平原，青山若我抱起昏迷的张风与陆袅袅，把两个孩子带入地下。

　　第一人称视角，一个女孩艰难地挣扎，她伸出的手被一只靴子狠狠踩住。一阵皮鞭抽打和血红色块过后，她被拖着丢入监狱，牢门咔哒咔哒地锁上。

　　卡罗尔·绯宫樱将一粒种子埋下，随后，一株参天巨树拔地而起，投下绿茵。

　　白色的月光透入铁窗，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从相邻的房间伸过来，转头，能看到一碗白色的香甜液体。
　　恍惚间白色变成血色，液体凝结成固体，随后分散为许多方正的碎块，散发出同样香甜但血腥的味道。
　　血肉块又变回白色，变成一双洁白的羽翼翅膀，向天空飞去。

　　纸鹞的机体不知第几次被粉碎，她的克隆被激活，从培养仓释放出来。她的意识从云端下载后，整个人都轻微晃了晃。
　　最后是走两步，擦擦眼角流出的无表情的泪，她继续做着自己必然要做的工作。

　　海底洞窟，最深处的晶矿矿脉前，他看着手里一座小小的木雕，兀自地发着呆。
　　吵闹的动静从边上传来，一只海蝎子和一只污泥八爪鱼打得正凶。

　　塔菲把沙发和茶几推到客厅的中间，双手叉腰审视着，又把最喜欢的红茶罐子放在了茶几上，最后，她拆开包裹的封条，把里面的游戏卡带一个个摆到置物架上。
　　然后把大门口的牌子转了个面，“营业”对外。

　　无尽遥远的夜空群星，宇宙的深处，闪烁明灭的云彩，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轮廓逐渐显现。
　　上下颠倒的人形，诡异的微笑，手杖，礼帽。
　　比尔，银河。

　　张风被抛了出来，在地上摔了一跤，直接给塔菲和guri行了大礼，还差点亲在塔菲的鞋子上。
　　“张风，你没事吧？时光机我还没修好呢，有很多故障，你可能会经历很多人的很多条时间线……”塔菲担心地问道，把张风扶起来，让他靠着一把椅子坐下休息，“幸好安全保障装置生效了，不然你真会被困死在里面。”
　　guri用毛巾擦着张风身上的达芬奇涂料，碎碎念地抱怨，声音小到几乎没人听得见：“真是净惹祸，唉。”
　　张风意识还有点恍惚，但三四分钟后，他就渐渐冷静下来了：“对不起，塔菲，我冲动了……”
　　“嗯，看得出来，你压力很大，慢慢来吧。”塔菲叹了口气，说道，“你刚刚看到了什么？应该没有真的回到回过去吧？”
　　“……没有，但我的确看到了很多，我脑子有点乱。”张风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沉吟道，“再让我缓两分钟。”
　　于是塔菲让guri去泡了杯茶，给张风喝。
　　片刻的沉默后。
　　“我想我可能永远也出不去了，我要一辈子困在这个洞里了。”张风抱头，绝望地说道，“无论我怎么努力，想出什么办法，都没用。我永远都逃不出去了。”
　　“emm，也许沿着最开始的思路，咱们不要在乎我们在不在洞里……”塔菲建议道。
　　“这根本行不通！”张风忍不住说道，“它甚至能往前闪回二十年！我要被逼疯了！要是再来一次，让我有血有肉有情有感地活二十年，最后夺走我的一切……我真的会疯掉！我肯定会去自杀！”
　　空气有些凝固。
　　塔菲叹了口气，拍了拍张风的肩膀，沉默两秒，说道：“认了吧，张风。没事，我会陪着你的，如果永远出不去了，那就永远出不去吧——至少咱们还有彼此。”
　　张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三秒后，突然间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塔菲。
　　“你，你，你刚刚说什么？”张风像是见了鬼一样，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塔菲。
　　“我说我会陪你啊……”塔菲理所当然地说道。
　　沉默。
　　长久的沉默。
　　张风低着头，瞳孔瞬间收缩到针尖大小。
　　唰。
　　“我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了！”张风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动地说道，“我我我我害怕这个洞制造出来的假象，最可怕的假象是你！”
　　空气有些凝固。
　　“我怕你是假的！我最害怕的是，从最开始，从9月1号……不，从8月22号的虫子洞开始！你就是假的！”
　　塔菲听闻，变得呆滞，没有任何反应。
　　张风像机关枪一样叭叭叭地说着，情绪越来越激动。
　　“你从最开始，就没有跟着我跳下洞窟对不对？因为，因为你根本不在乎！”他用手指着塔菲，一步步后退，脸上露出最真实的害怕的表情，“我是你的朋友，是你的助手，是的，但我不可替代吗？假设我死了，你其实也无所谓是不是？你有很多小菲机器人！她们随时可以替代我！
　　“我对你来说有多重要？我如果陷入危险，你其实不会百分百来救我！如果你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比如商单，珈蓝纸鹞突然联系你，谈钱之类的，或者guri！你的主播朋友，更亲近的朋友……
　　“他们陷入危险，你肯定会去救！但如果是我，你，塔菲，你其实会嫌烦的！就像我当初在赌场欠债，你替我还钱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废物！看一块破抹布！
　　“我是一个废物，当然！我自己都这么认为！就算我劳改了，就算你是另一条时间线的塔菲，但我的本性没变！你看得出我骨子里还是个窝囊废！一个标准的平庸的当代大学生！摆烂和慵懒的代名词！我朽坏到根里了！你有理由不重视我，不把我放在你的优先事项中！
　　“你希望我能自己解决自己惹出的麻烦！即便最开始，是你邀请我下这个洞窟的——但你后来发现不对劲了！你说过要等一等，但我控制不住好奇心跳下去了！
　　“既然陆袅袅都可以不在这个洞里，为什么你还在？为什么你一直都在？因为我从最深的潜意识里，就希望你能在！我希望万一我没法从洞窟里出去，不能克服自己恐惧的时候，你能在我身边帮助我！我最害怕的是你不在！是我自己的软弱！是对你的……”
　　张风哽咽了，他极其艰难地说出最后两个字。
　　“依赖。”
　　死一般的安静。
　　塔菲突然笑了，她的笑是那么诡异，那么令人感到，背后直冒冷汗的熟悉。
　　世界崩塌，破碎，一切化为黑暗与虚无。
　　虚无中响起一个声音。
　　“欢迎光临恐惧洞窟，张风先生，您对自身心理最深层恐惧的探索与证明之旅到此结束了。不得不说，您对塔菲的依赖远超想象，您一直在成长，但也一直从未成长——那么多年，那么多次，那么多条时间线，那么多可能，您从未摆脱对自己软弱无能的恐惧，总是下意识地想要依赖某个强大的人。
　　“您学习了火枪，学习了魔弹射击，获得了星神的缎带和命运神的承诺，还得到了血魔法的力量，您一直努力增强自己的实力——但可惜，无论□□如何强大，您在精神上，始终是一个懦夫。
　　“找不到人生意义吗？弱者选择帮助更弱者，来获得所谓的意义，这只是一种逃避，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您从未下定决心摆脱强者，战胜强者，这就是您心中最深的惰性和罪性。
　　“洞窟内的一切幻觉都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之上，希望本次探险之旅，能为您未来的人生，指点迷津。欢迎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