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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代文(02) ...

  •   贺大山继续赶着牛车。

      见贺明隽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他回头看了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你咋不坐车上?走着不累啊?”

      要知道,以前他幺弟是能躺着都不坐着的,说是什么节约能量、以免饿得快。

      虽然饭桌上也没见幺弟少吃。

      不过幺弟说的话大都是有道理的,这可是他们家最有文化的人,高中生呢!

      贺明隽还在思考着,“令人羡慕的废物”要怎么当。

      听到贺大山的问话,他就摇摇头说:“不用了。”

      废物不等于四肢残废,他亲自走一段路还是可以的。

      于是,兄弟俩就沉默地拿着钱和票去买了一包糖、两个新的白底红花的瓷盆,又去取了已经弹好的棉花,又要去扯布……

      “要颜色亮一点的……”贺大山见幺弟不吭声,只好再次硬着头皮开口。

      贺明隽拒绝:“不要,我自己挑。”

      售货员听到两人意见不一,就一撇嘴,想要说些什么,可余光一扫到贺明隽,脸色就缓和不少,尤其是看见他把几张布票轻飘飘地丢在柜台上,又轻飘飘地说:“这些都换成布。”

      嚯,够阔绰的!

      贺明隽身上的钱足够,但布票却不算多。

      售货员又提醒:“我们这里,‘的确良’十尺布只收六尺的票。”

      “的确良”——主要成分为聚对苯二甲酸乙二酯的合成纤维织物,在当下是十分时髦的材质。

      贺明隽没穿过,但他根据成分,就能判断出这种材质比较硬、透气性也差,穿着不会太舒服。

      它之所以极其受欢迎,就是因为足够结实耐穿。

      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也不能太挑剔。

      贺明隽说:“要三十尺‘的确良’。”

      然后他又用十五尺的布票换了被里和被面,剩下的都换成棉布。

      近六十尺的布票一下子就被他给挥霍完了。

      贺大山想劝阻,嘴张了又张,最终没能吐出一个字。他把布都搬到车上后,才闷闷地问:“你咋买了这么些布?”

      贺明隽:“做衣服。”

      “那也穿不了这么多啊。”贺大山不理解。

      就娶个媳妇,要做多少套新衣服?

      而且那被面才买了一套,还是那种灰扑扑的颜色,也不是结婚用的啊。

      贺明隽反问:“家里有多少人?”

      有多少人,不是就需要穿多少衣服么?

      贺大山依旧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纳闷地回答:“爹、妈、你、我、你嫂子,我还有两个闺女,大妹嫁出去了,还有二妹……”

      二妹也嫁过人,但她嫁的那个知情回城了,没带她,她就又回家来住了。

      数完家里的人,贺大山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问:“咋啦?你问这啥意思?”

      总不能是忘了吧?

      当然,他媳妇肚子里还有一个,但这不能说出来。

      现在计划生育抓得很严。

      他们一抬头,就能看到街上挂着的横幅。

      上面的字贺大山不认识,但他听人念过,叫“以计划生育为荣、以重男轻女为耻”。[注1]

      可没儿子哪行啊?

      那不是绝了后了吗?

      他媳妇都给他生了两个闺女了,也不知道这一胎是不是儿子。

      想到这里,贺大山叹了口气。

      以前都讲究孩子越多越好,怎么现在国家不让生了呢?

      他已经被抓住结了扎,这可是他最后一个孩子了。

      默默发愁了好半天,贺大山忽然意识到幺弟没回答自己的问题。

      但答案是什么,好像也没太要紧。

      于是贺大山就放弃了追问。

      只是,等他看到车上的棉布,又疑惑且忧愁起来:“你咋还买了这么多棉布?棉布不耐穿。”

      有点迟钝的贺大山还没发现一个问题——他和幺弟的性子像是反转了,话多的人变成了他。

      “我喜欢。”贺明隽这么回答。

      简单的三个字就将贺大山堵了回去。

      也是,幺弟喜欢的话,估计爹妈不会多说什么。

      贺大山套好了车,就准备回家。

      贺明隽说:“东西还没买齐。”

      “啊?”贺大山挠挠头,“还有啥没买?妈说得太多了,我没记住。”

      此时有人骑自行车从他们前面经过。

      贺大山才恍然大悟地说:“对,我们主要是来买自行车的。”

      现在自行车不仅贵,票也很难弄,他们打听到镇上有人得了张自行车票,想要转让出去。

      近两年条件放宽了点,这不算投机倒把了,否则他们也不敢要。

      贺明隽却说:“不买了。”

      贺大山更加惊讶,怎么又改主意了?之前不还闹着没有自行车就不结婚的吗?闹得爹妈把棺材本都掏出来了。

      “不买自行车,那你买啥?”

      贺明隽又没回答,再次反问道:“大丫今年几岁了?”

      大丫是贺大山的大女儿,现在还没有正经名字。

      贺大山一头雾水,根本难以理解他怎么把话题转得这么快,但还是老实回答:“七八岁了。”

      贺明隽就说:“到了上学的年纪。”

      他话音刚落,贺大山就用那种很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驳:“上学有什么用?她一个丫头片子,在家里再干几年家务活,就能嫁人了。”

      有些思想已经根深蒂固,或许等贺大山认清自己只能有三个女儿的事实时,就老实了。

      贺明隽懒得争辩,直接道:“我只是通知你一声,又不是和你商量。”

      这个家,贺大山没有半点话语权。

      贺明隽到时只需要说服贺母廖春花女士就够了。

      他要当废物,还要过得令人羡慕,那就只有靠家人上进,他继续躺平当“吸血虫”。

      贺父贺母都一把年纪了,想啃老很有难度。

      而贺大哥……

      还是直接培养下一代更靠谱。

      贺明隽又去买了铅笔、本子、牙膏、香皂等,还去割了两斤猪肉,其中肉票还是掏钱买来的。

      到吃午饭的点,他又买了四个大包子。

      贺大山已经麻木了,只会默默地提东西。

      闻到包子的麦香时,贺大山才舔舔被秋风吹干的嘴唇,但他却没吭声让幺弟给自己分一个。

      贺明隽只吃了一个,就把剩下的用白布兜着,递给了贺大山。

      那白布是早上他们包饼子用的,因为要运粮走得早来不及吃早饭,就拿几个饼子路上吃。

      若不是白布没法裁开,贺明隽也不会一下拿走四个包子,给了贺大山他要吃独食的错觉。

      贺大山赶着牛车,腾不开手,也不敢接。

      “给我干啥?”

      贺明隽言简意赅:“吃。”

      担心贺大山那死脑筋听不明白,贺明隽又补充:“我赶车,你吃,不然等会儿就凉了。”

      “你会赶车吗?”贺大山先是怀疑了一声,然后更加疑惑地提高了声音:“包子你不吃了?”

      贺明隽已经一手按住了架子车把,将包子怼到贺大山面前,说:“难吃,我不喜欢。”

      贺大山一脸懵地接过,等一个包子都快吃完了,他还是一副做梦的模样。

      还有人嫌弃包子难吃?

      他幺弟竟然会分包子给他吃?

      看了眼剩下的两个包子,贺大山有点小心翼翼地问:“你真不吃了?”

      贺明隽根本懒得理会。

      于是贺大山又小心翼翼地把第二个包子品尝完。

      咂吧了两下嘴,贺大山目光依依不舍地用白布把最后一个包子裹好,放进了口袋。

      见贺明隽瞥了一眼,贺大山讪笑一声,解释:“带回去给你嫂子尝尝。”

      说完贺大山又环视了一圈,确认附近没人,才小声补充:“毕竟你嫂子还怀着孩子呢。”

      秋忙才过去,人都要好好补补,更别提孕妇。

      贺明隽“嗯”了一声,没有发表意见。

      又过了两秒,他不放心地提醒贺大山:“那你悄悄给嫂子,别让妈他们看见了。”

      “啊?”贺大山很懵,“为啥?不能让她知道咱们在外面买包子了?”

      贺大山是真的不理解。

      要是他乱花钱,哪怕只是买两个大白馒头,都会挨骂——

      “就那么嘴馋?不能捱一会儿回家吃饭啊?你知道那两个大白馒头能换多少面粉,搁咱自己家又能蒸几个馒头?就会败家!”

      但幺弟又不会被骂。

      为啥不能让妈看见啊?

      贺明隽:“……”

      诚然,父母偏心不合适。

      但不得不说,有些父母偏心并非没有理由。

      哪怕他从来没有结过婚、没有处理婆媳关系的经验,也知道不能干这种没脑子的事儿。

      贺明隽吸了一口气,又叹出去。

      然后他才心平气和地对贺大山说:“要么,你就偷偷给嫂子;要么,你就回去再买五个包子。别问我原因。”

      “哦。”贺大山讷讷应了一声,然后往远离贺明隽的方向挪了半步。

      到了要拐弯的地方,贺大山才快走两步接过牛车,又觑了贺明隽一眼,问:“那等回家了,包子都凉了,我咋背着咱妈偷偷热包子?”

      包子里有大油,现在天又冷了,孕妇吃了不好。

      火柴不仅被贺母锁起来,连剩几根她都有数。

      贺明隽都被蠢笑了。

      但为了耳朵清净、避免一场家庭纠纷,他还是对贺大山说:“你直接把最后一个包子吃了,今天买了肉,晚上让妈包饺子。到时候你……”

      想到贺大山的不开窍,贺明隽止住话:“算了,你只管吃吧。”

      如果建议贺大山给妻子多分两个饺子,估计他也不会记得要一碗水端平,先孝敬父母两个。

      那种情况下,贺母不把捞饺子的笊篱砸在他头上,都算是好脾气。

      兄弟俩一路无话,赶着牛车回了村。

      远远地,贺明隽就能看到村头那两户人家的墙被刷了红字。

      左边是:“该扎不扎,房倒屋塌;该流不流,扒房牵牛”,右边是:“一人结扎,全家光荣”。[注2]

      村口坐着不少人在晒太阳,手里还各自忙着剥玉米、纳鞋底等活计。

      见贺家兄弟满载而归,就有村民伸长脖子张望,甚至还有人迎了上来。

      “啊呀,你家今年收成好,这是发财了呀。”

      他们村今年开始实行“包产到户”,地分给各家自己种了。

      还有人酸里酸气都说:“你们家这是娶媳妇啊还是迎祖宗?这么阔气呀!”

      消息很快传到杨家。

      “你家红蕊嫁到贺家,那是要享福了……”

      杨红蕊听到,脸上摆出一个羞涩的笑,但她的眼神却充满得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年代文(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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