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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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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到上京八百里地,水旱两路均可通行,因为没有男丁护送,陆路不安全,所以江念搭漕运官船进京,走水路。
漕运码头靠近军寨,临上船时恰逢军中操练,她曾隔着校场上招展的旌旗,远远见过那抓贼男子一面。
威震北地的建安军主帅,建安侯府嫡长子,沈离。
十一岁举秀才,十二岁投笔从戎,随祖父沈老侯爷镇守北境。十数年间驰骋沙场,以军功从最低阶的小卒升至三军副帅,几年前沈老侯爷病逝,沈离接掌建安军时,也不过年刚弱冠。
犹记她自河畔回眸,于震天金鼓声中遥望点将台上雄姿英发的男子,也曾惊讶这令突厥闻风丧胆的少帅竟如此年轻俊朗,却不曾想到不久之后,竟会在上京再次相遇,亦且得他援手。
“想什么呢?”江筠抚着她的头发,“这么出神。”
江念犹豫一下。若是说出沈离,未免就要说出方才被撞到的事,惹二姐担心。那就不如不说。“没什么,姐,我的病早就好了。”
“真的?”江筠将她腮边的碎发掖回耳后,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这个妹妹温柔忍耐,很可能因为怕她担心,有意隐瞒了病情,“你脸色不大好,我先带你去看看大夫吧。”
“真的好了,不用看大夫。”看大夫要花钱,很多钱,先前为着治病已经把家底都掏空了,她不是察觉不到父母的无奈。虽然还是咳嗽,还是时常觉得晕,但养一养应该就好了,她不能让二姐再为钱,犯难。江念岔开话题,“姐姐,你还好吗?家里人都还好吗?”
“我很好,家里人也都很好。”江筠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努力用体温暖着,一一述说家中情形,“祖母身体健旺,吃得睡得,就是惦记你的病。阿爹官声日隆,忙,公务总办不完。太太和姨娘,还有大姐姐、四弟也都很好,我们都很想你,盼着你早点回来……”
眼前骤然一亮,车子穿出密林,重又踏上宽阔的官道,江念依偎在江筠怀里,嗅着她身上温暖的气息,飘摇的心一点点踏实起来。二姐来接她了,家里人都惦记着她,先前那些冷遇,也许只是她多心。
夕阳一点点下坠,车子穿进上京城门,穿过陌生又熟悉的街巷,暮色中粉墙灰瓦,朱红色的双扇门扉,是她阔别八年的家。
“好妹妹,到家了。”江筠先下了车,又伸手来扶她。
心砰砰跳着,江念怀着期待下车,看见半掩的大门,门内石青的影壁,四周一片寂静,不见人影。
没有人来迎她。
“人呢?”江筠乌黑的眉毛蹙了起来,急急往门内去,“快去通报,三姑娘回来了!”
“老爷太太都没在家,姨娘也出去了,”看门的老苍头迎出来,“只有大姑娘在,我这就去通报。”
他小跑着往里面报信去了,江念沉默着,将刚热起来的心,慢慢凉下。
原来,并没有人等她。
“阿爹必是公务耽搁了,平时回来也都很晚,太太大概是有事。”江筠解释着,心里一阵懊恼。早晨起来她还特意提醒了家里去接妹妹,结果等她从书院散学回来,才知道车子被长姐占用了,根本没人去接,她急急忙忙赶着去接回来,结果家里人一个都不在,就好像约好了,一齐丢下妹妹不管似的,“姨娘她,她……”
张姨娘,姐妹俩的生身母亲,她也猜不出张姨娘为着什么要紧事,偏拣着这时候出去了。
西街,文星阁。
“伙计,把那几支笔拿出来我看看。”张姨娘指着货架上的画笔,吩咐道。
伙计连忙取来放在柜台上,张姨娘正要细看,丫鬟小声提醒道:“姨娘,时辰不早了,二姑娘让姨娘在家等着三姑娘呢。”
“我知道,”张姨娘看了眼门外,太阳刚下屋脊,天还没黑透。从袖中取出旧笔,跟柜台上的笔细细比对着,“这不还早着吗?不着急,等我再挑挑。”
丫鬟还想再说,张姨娘抬头,指着货架:“把那几支也拿出来。”
江府。
车夫帮着半夏几个往院里搬行李,江筠翘首张望,门外大道上零星几个晚归的人影,都不是张姨娘。早晨她也曾提议让张姨娘跟车去接江念,张姨娘说手头有事走不开,到底是什么事,忙到这会子还不回来?
“姐姐别急,”手被握住了,江筠抬眼,对上江念柔软的眸子,“姨娘应该是有急事,办完就回来了。”
带着病千里迢迢回来,受了这么多委屈不哭不闹,反过来还安慰她。江筠又是愧疚又是心疼,长叹一声:“你呀。”
还是这么个温柔忍耐,从不抱怨的性子,让她不知道是宽慰多些,还是心疼多些。
“二姑娘,”先前去通报的老苍头回来了,“大姑娘头疼,已经歇下了。”
“什么?”江筠一下子沉了脸,“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妹妹一回来她就……”
江念看见老苍头低着头不说话,看见王妈妈站住脚,一双吊梢眼直勾勾盯住江筠,连忙截住:“姐姐,既然大姐姐不舒服,我就不去吵她了。”
江家姐弟四个,嫡母柳氏生了长姐江维鸾和四弟江维胤,生母张姨娘养了她和二姐。长姐性子骄傲,唯我独尊,她倒罢了,三姐妹中最不起眼的一个,长姐并不怎么放在眼里,但二姐学识好样貌好,自小就有才女之名,长姐心中不服,暗地里较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场较量在今年春天一家人返回京城后达到了顶峰。二姐考取了京中最有名的女塾林下书院,长姐也考了,没考上。长姐咽不下这口气,处处挑理,哪怕她远在孤山,也能从家书中感觉到两个姐姐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眼下虽然不知道长姐因为什么不肯见,但当着下人的面,尤其王妈妈还是嫡母的人,不能让二姐落人口实。江念挽住江筠:“我先去拜见祖母吧。”
江筠看了眼王妈妈,忍着气:“好,先去拜见祖母。”
江家宅院一共四进,她们一家住在东边,二叔江士杰一家住西边,自打父亲被贬出京,祖母江老太太便跟着二叔住。从前两家房屋均分,她们一走八年,尤其江老太太搬到二房以后,西院便一点一点浸润扩张,如今大半房屋归了二房,原本两家以中轴为界,如今却是以东边一带矮墙为界,将宅院分成不均等的两份。
“祖母昨天还问起你呢,”江筠挽着江念,沿着矮墙根往西院走,“她老人家一直惦记着你的病,很是想你。”
“真的?”江念不由自主,眼中带出了笑意。一别八年,她对祖母的印象其实有些模糊了,但孺慕是天生的,越是靠近,越觉得心热,“我也很想祖母。”
“待会儿见了面,你好好陪她老人家说说话,”江筠笑道,“祖母上了年纪喜欢热闹,没准儿今晚还要留你在这边住呢。”
江念含笑点头,抬眼,看见西院漆成深绿的大门,守门的丫鬟不认得她,带着询问看向江筠,江筠道:“快去禀报老太太,三姑娘回来了。”
丫鬟飞快地去了,门槛高高,江念迈步越过,望见正屋窗纸上晃动的人影,天已经彻底黑了,屋里点起了灯。
江府,前院。
“快点,”张姨娘快步进门,低声催促丫鬟,“时辰不早了。”
话没说完,先看见隐在暮色中的车子,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车回来了,江念肯定也回来了。她倒是不怕江念抱怨,这个小女儿不言不语性子软和,从不曾顶撞过她,但江筠却是个性子要强心疼妹妹的,早上再三交代了让她在家等着江念,她忙着买笔,到底给错过了,只怕待会儿不好交代。
向老苍头问道:“三姑娘回来了?”
“回来了,二姑娘刚去接回来的,”老苍头道,“这会子都去西院了。”
“什么?”张姨娘吃了一惊,“黑灯瞎火的,怎么能让二姑娘去接?”
西院,正房。
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一径通往主屋台阶底下,江念心里憧憬着,摸了摸袖子里的福寿双全锦抹额:“我给祖母做了条抹额,针线不好,也不知道合不合祖母的意。”
病中精神不济,自己也觉得针线比从前粗疏,就怕不能入祖母的眼。
“要是你的针线还不好,那就没有好的了。”江筠笑起来,乌溜溜的眸子在暮色中闪着光。在孤山那些年妹妹一直做针活补贴家用,绣工比多数绣娘还好,“祖母肯定喜欢。”
台阶上帘子一动,先前去通报的丫鬟出来了:“老太太说三姑娘赶路辛苦又带着病,先回去歇着吧,这几天就不用过来了。”
江念抬眼,越过丫鬟官绿的衣衫,望见正屋低垂的帘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