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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闺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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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正当辇毂之下,天子王城,是为开封,或曰东京汴梁。
汴梁内有一林府,今日晚间是张灯结彩,欢天喜地布置,只等明日唢呐吹响,而何喜之由,那必是姻亲之喜。
要说林大姑娘,那可真真是个妙人儿,整个汴京城,哪个闺秀不说她端庄娴静,秀外慧中。
家中也是清流世家,书香门第,在书香诗文熏陶下的姑娘,夫家看着是样样都满意。
大姑娘年十六,大名恪言,小字淑兰,亲家来起草帖子的时候,交换生辰八字,只指着大姑娘的名夸合眼,携来自己的嫡长子方佑凡,说他人品方正,从不贪恋烟花柳绿之地,只在家中静心温书,只待科考一鸣惊人。
方家本是三朝元老的太师的本家,据说太师当年连中三元,从余杭那苦寒地,一路挣扎考了上来,在潜邸时,即使泰丰帝不喜明漏,仍扶持着曾为太子的先王,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终使功成名就,而就连如今的皇帝,政合帝,也曾是他的学子,因此祖蔽荣盛,家中子弟,若有肚里有那么几分墨水,出门宴客交友往往是被执手以抬的那位。
可惜太师操劳过甚,英年早逝,早早过了生后,只留得家中寡妻和在朝中各有分职的子弟。
职位不算大,但好在人多,这也得益于鼎盛时期,家族之中,诗书风尚洋洋洒洒,都说以知识铸甲,学祖爷忠皇族,护黔首展大图。
五品的京城末官林延年的宅地,本是矮方家一小截,可近日林老爷随盐城司下南方跑了趟苦差事,回京之后,正隐隐有升迁之相。不少门当户对的人家送礼来互赠拜帖以图往来,这方家老夫人便是首当其冲的一位,也是这一众人物中最有尊崇名望的一位,眼看着自己的大女儿也到了适龄婚配的年纪,林老爷灵光一闪,想着不妨趁早将事定下来。
他仔细盘算,天下利来利往,今日门不当户不对,未必明日也是,这起草婚姻的帖子写的如此庄重,想必是真动了相互扶持,共兴家族的事情。
而本家女儿自是无可挑一,许给谁家都是谁家的福气。
于是起细帖子,序三代名讳。林老爷细写服亲状况、田产分布,所任官职之类杂事。次日男方许口酒,以丝线编织的花络盛红色酒瓶,装以灿烂大花八朵、彩色罗绢或银胜八枚,又以花红缴上抬酒的担子,谓之“缴担红”,送与女家。
林家以淡水二瓶,活鱼三五条,玉著一双,悉送回瓶内,送还给方家,谓之“回鱼筯"。
此后或下小定、再是大定,其间婆婆相媳妇,取自个云鬓中金光灿烂的钗子,插入姑娘的小髻冠中,谓之“插钗子”,大姑娘含笑低眉,方老夫人和方大娘子则是温情地看着眼前姑娘,只相互颔首。
如此礼法合备,才有了明日这一桩大喜之事,
男家今日已将催妆的冠帔、花粉等物品送往女家,女家则回送男子一套公服、花幞头的服饰。是大姑娘亲手制备的,那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如宫里的绣娘所绣一般。
林家今日也派人到男家新房挂上帷帐,铺设卧房用品,陈列嫁妆,这叫作“铺房”。
男家要对前来铺房的女家亲人有茶酒、喜钱之类相赠。
铺装的婆子拿了接亲之家的赏钱,正是头敛红光,脚底生风,兴尽晚归。
“我们林家的大姑娘,福气可真旺,这么阔绰的夫家,既有名又有利,天下掉馅饼的大好事。”这妇人红光满面,路都走些歪歪扭扭。
旁边的做伴的堪堪扶住她。
:“我的长妈妈,往后日子长着呢,你可不只有眼前这种美差,还是在大娘子屋里伺候有福的,要是以后还有这样的美事,望老姐姐多想着点我。”
“这有什么难的,你可就放心。我又不是葛妈妈那种泼妇,仗着自己是娘家指着陪嫁过来的,竟还真把自己当主子,”常妈妈四下警惕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影,才开口。“你不知道内情,前脚刚砸了大娘子一个沉香碗,灰尘占了半边天,说是亵渎了佛祖,阿弥陀佛。现今不是派到苦差事那了,昨日才风尘仆仆地回来,接来了那一位五小姐。”
“哎呦,长妈妈呀,这有什么值得小声说的,让供奉过的碗沾灰的又不是我们。”
“我就说你不知内情吧,值得我小声说的是那位五小姐。”
“这……那咱们这府子里,可就有两位五姐儿了,你这么小声说,难道是个不好相处的新主儿?”
“那倒也未必,我也不知大娘子内里是怎么想的,要不是大姑娘婚嫁要亲朋好友来观礼,我都不知道咱们府还有个嫡出的落单小姐,我向大娘子身旁的赖妈妈打听过,她倒是口风紧,没说什么,还让我不要瞎打听。”
“这倒都是,以后的事了,咱们得想着明日究竟该如何多得些赏钱。”
“傻妹妹,多帮着拦新郎官就得了。”
此时华阳局也是将将要入眠的时刻,赖妈妈端着盘子,正服侍林家大娘子漱洗。
“大娘子,六哥儿也书塾那回来了,瞧老奴这张嘴,现在该唤七哥了,哥儿本是说先向你这来问安,但我说今日事儿多,先睡下了。”
“他今日怎这般懂事?”
“像是大姐姐就要离家,大娘子你又要内外操劳,想多给你省去些麻烦,看嘛,孩子总会长大懂事的。”
大娘子欣慰地笑笑,忽然话锋陡转。
“他是去看五姐儿了吧。”
“毕竟是亲姊弟,咱们哥又是个实眼不羞赧的,自出生时就未瞧过姐姐一眼,那自然是好奇满满,去穗香苑瞧了去,大娘子,诸事繁多,谢谢宽衣睡二姐儿的事,以后再去筹谋也不迟。”
“你说的对,只是我近日心口总是在跳,自从老爷和兰姐儿共同请求把她接过来,我就一直坐立不安,你说我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哎呦,我的大娘子,说句该打的话,让亲姑娘回到亲爹亲娘身边,这还有什么对不对啊?”
“可我把她送到庄子上那么多年,当时也确实是气急苦闷,说了就送一年,结果年年都没让他们送回来,再后面再后来………”大娘子微微沉吟着,没了后言。
“我明白大娘子的苦楚”赖妈妈收拾了盘,弓着腰在娘子床铺前站着。“ 这毕竟当时也是无可奈何,如今五姐不也是回来了,前后打听的人都说五姐是个开朗活泼的姑娘,那必然是开阔心胸,会体谅父母,体谅大娘子你的。”
“可她毕竟跟那扬州瘦马同在一个院子里厮混了这么多年,那些贱人娼妇的嘴脸,我可是见识过的,我们当时送过去的时候,嘴上扯谎保险,说是万小娘的孩子,你说万一她们早已把这孩子教坏,我们可怎么办?”
“大娘子,昨个不是见过了吗?五姐儿是个懂礼知性的好孩子,下马车到您身边,行礼也是恭恭敬敬,不带一丝差错的,即使礼法有些粗疏,那我们往后细心教便是了。”
赖妈妈为了林大娘子的安心今晚颇费了些口舌,她拍了拍娘子紧紧攥着的手。“您可宽心,安睡吧,明日是我们大姑娘的大喜之日,您可要养足精神,明日才能来会宴宾客。”
她坐在床沿,拍着大娘子的背,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说:“你不知道昨日她见我的眼神,恭谨又讨好,这简直太像那些………”
“大娘子,睡吧,往后有的是时间,咱们现在最大的事就是好好睡个觉,然后明天起早,迎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