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魔法时代》穆恩十

48、48 预言家的安排

　　黑泉有新活儿可干了。

　　昨天夜里，与一条有趣的情报不期而遇。那时前雇佣兵黑泉在酒馆里喝酒喝到伶仃大醉，最后晕晕乎乎出了酒馆，晃到巷子里大吐特吐。他吐得可真叫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海枯石烂……总之，黑泉吐得半死不活后脸朝下摔倒在黑漆漆的巷子里，变成一具烂醉如泥的假尸体。

　　幸好斯普林温暖的春天冻不死人，不然隔天巷子里只会多出冻尸一条，哪里还有什么新鲜情报。黑泉倒下的位置可谓恰到好处，墙壁的阴影正巧把他挡了个严实，于是那几个鬼鬼祟祟聚在暗巷里的人压根没能发现他。黑泉也不动，以四海为家的精神准备就在这儿睡了，直到聚会的伙计们中的一个开始说话：

　　“千真万确，西比尔的预言书就在那两个人手里。我给那破剧团打了那么久的杂，就为了预言书！哪知那蠢得要死的团长直接把书送人了！还是两个陌生人！”

　　“老弟，异变都过去一年多了。还预言书呢？有什么用？”

　　“你这就孤陋寡闻了！那可是大预言家西比尔的真迹……她一定预言到了异变之后事情，不然剧团团长为啥随便把书送人？一切都在预言家的计划之中……我打赌，那书里一定藏着未来的大秘密，只要得到它……你就无所不知啦！”

　　阴暗中的黑泉动了动耳朵。

　　“嚯，这么厉害，你怎么不自己去偷？照你说，拿着书的不就俩人？无非是两次手起刀落……还特地回一趟斯普林找弟兄们？”

　　“兄弟多了好办事嘛……那俩，特别是那个女的……看起来不太好惹。怎么样，干不干？”

　　漫长的窃窃私语，黑泉即将坠入梦乡。

　　“那俩人什么时候到？”

　　“就明天进城。斯普林到处是忙来忙去的人，我们得偷偷把他俩解决掉。”

　　协议达成，邪恶的谋划者们胸有成竹，分头离去时还咂着嘴品味阴谋的好味道。没人发现面朝下趴成一滩肉的黑泉。醉鬼成功入梦，梦乡黑又甜，只是空空荡荡，太过寂寥。第二天零点一到，黑泉猛地睁开眼睛，拍拍身上的灰尘朝斯普林城门走去。

　　黑泉是个没有道德底线的佣兵，他很喜欢干一些不讲道理的事情，比如抢夺他人劳动成果。况且这位雇佣兵很久没开张了：咳咳，很——久——很——久以前，一位雇主给他留下能吓死人的满满一箱宝石当作佣金。黑泉就用这箱宝石胡吃海喝，醉生梦死，过上了一段令人发指的奢侈生活，然后他就穷了，实属自作自受。

　　黑泉早早抵达斯普林城门。异变之后，月桂国的首都城门大开，任凭各路豪杰进进出出，这才勉强有了些人气。黑泉像只狡猾黑豹，蹲在城门不远的一颗橡树上百无聊赖地等着。很快，他就看到昨晚密谋的四位预备杀手出现在高大的城墙根下。

　　不出几分钟，被密谋的俩倒霉蛋闪亮登场。黑泉打起三分精神草草观察了几眼倒霉蛋，以示最基础的尊重。那是两个旅者打扮的男女，看着都一副累得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黑泉为他们感到安慰，很快他俩就要永远地休息啦。

　　等着吧，等杀手们杀了两个倒霉蛋，然后黑泉再杀了杀手们，将那预言书抢到手，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哦，愿白神宽恕我们所有人——不宽恕也没关系，让神见鬼去。没办法，谁叫邪恶的黑泉心里有个问题一定要得到解答，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

　　蝉、螳螂、黄雀，三个群体对彼此的存在一无所知，和谐地串在一块儿。他们去哪黑泉就去哪，那叫个如影随形。两位旅者直奔旅馆，久旱逢甘霖般冲进房间再也没出来。四个杀手似乎面面相觑了一阵，也挑了临近的房间住下。黑泉呢，他是一条不需要住所的游魂，无声地又爬上旅馆后墙的高树，等待旅馆中发生的动静。

　　很长一段时间，这间小旅馆窗帘厚厚地拉着，一片沉寂。偶尔传来无辜住客的嬉笑声、闲聊声，午后的阳光明媚，树影婆娑。耳畔，说不上名字的小鸟在啼鸣。黑泉转移了注意力，他盯着这只鸟儿，拼了命地回想它的名称，他以前是知道的。想了又想，最终放弃，他终究不能成为那亲近自然的精灵。

　　“砰！”

　　一声宣告谢幕的沉闷声响，若隐若现的血腥味飘来。黑泉回过神来，忍不住在心里对同行杀手们啧啧称赞：真是干脆利落，倒霉蛋一点惨叫声都没发出，就连飘出来的血腥味都如此稀薄。真可惜，世界马上就要失去几位杰出的杀手了。黑泉调整身姿，准备挑个时机穿过窗户跳入旅馆——

　　只听刷的一声，房间窗帘突然被拉开。黑泉一惊，差点儿没从树上掉下去。他极快地扭曲身体隐藏起身形，冷汗刷得流下来。

　　等等……他怕什么？反正那些人也要死的！

　　“阿比，有什么发现吗？”

　　一个男人开口说话，声音很漠然，很无力，透露着一股浓浓的见怪不怪的异样疲惫感。

　　“好像没人……希望只是我的错觉。”

　　一个女人开口回答，有些恼火又有些兴奋，就像正沉迷于抓捕游戏的猎犬。

　　一男一女……黑泉冷汗流得更勤快了。

　　窗帘拉上，归于寂静。黑泉还保持着隐藏身体的扭曲姿势。直到房间里传出拖拽声与脚步声……不久两位披上黑袍的“神秘人物”拖着两个大黑皮袋走出旅馆大门，在门口租下一辆马车，来来回回装上四个袋子，驾上马车远远离开。

　　看来死的另有其人。

　　事情的发展颇有些出人意料。黑泉阴郁的脑子终于开始活络起来。他忽然如梦初醒、大彻大悟：

　　这两个人，手里可是有“预言书”的！如果那预言书真的有那么神奇，恐怕图谋不轨者的出现早就在他们的预料中了！

　　换个角度想，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预言书果真神奇非凡。黑泉不再多想，立刻偷了匹棕马跟上离去的马车。正是三月，太阳足够热情，光线充足，清风徐徐，实在是个杀人抛尸的大好日子。马车在几个路口犹豫片刻，随后便选择了通往人烟更少的方向。黑泉昂头眺望，只见森林墨绿色的轮廓已在不远处若隐若现。

　　春之森。

　　异变之后，原本永春常青的春之森也进入了四季轮回之中，恨不得比异变前还生机勃勃。现在正是春暖复苏的时节，吸引着无所事事的游人。好事者深入森林试图寻找传说中“纯血精灵”的遗址，最终却一无所获，只有高大的绿树与连绵的青苔寂静无声地生长。

　　前方的马车在森林边缘悠悠停下，车上的两人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后卸下黑皮袋就往森林里面送。躲在石头后的黑泉思考了那么两秒，觉得在预言书面前还是坦诚点儿好。他不再隐藏，便拍拍衣服走了上去：

　　“两位好，需要帮忙吗？”

　　迎接他的是呼啸而至的剑刃。这一剑真是又准又狠，奔着取人性命来的！见状黑泉眼睛一闭，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挥剑的女人尴尬地停下动作，后面的男人冷漠地问：“你要做什么？”

　　“我需要你们的预言书来解答我的问题，”黑泉散漫地举起双手，“作为交换，我帮你们抛尸。怎样？”

　　黑泉不是个交易好手。

　　以前做雇佣兵，他接活的原则是“能赚钱就行”。如果雇主要耍赖，晚点阴的，黑泉就简单粗暴地将雇主揍一顿，会不会被报复回头再说。总之，前半辈子，他活得磕磕碰碰，人生还算凑合。

　　后来他遇见一个矮小的、异想天开的尖耳朵精灵，黑泉的人生一度因此变得……异彩纷呈，如梦似幻。直到那美梦消散的一天。

　　黑泉的脖子上架着那女人的剑，继续诚恳地说：“我熟悉春之森，哪里人多哪里人少，哪里有松果可捡，哪儿有鲈鱼可抓，我都一清二楚。所以呢，您二位如果想找个好地方埋尸体，信我的准没错。当然，我也不是想勒索二位……我听人说您这预言书涉及了世界的大秘密，而我真的对命运很好奇……就当行行好，借那预言书给我看几眼，又有什么损失？”

　　女人恶狠狠、饶有趣味地说：“我干嘛不直接杀了你？”

　　“也是个方法，”黑泉回答，“就是要处理的尸体多了，四具变五具。我看您的男伴不太熟练，您也挺辛苦的。”

　　被点名的男伴尴尬地抹了把汗，把沙子都抹在自己脸颊上。他咳嗽一番，又怜悯地看着黑泉：“很抱歉，我们帮不了你。”

　　“是吗？”黑泉眨眨眼睛，悄悄从袖子里摸出自己的袖剑，“好说歹说，不讲情面……”

　　“是的，我们帮不了你的忙，也回答不了你的问题，”男人说，“因为——根本没有什么预言书！”

　　鸦雀无声。

　　黑泉狠狠皱起眉毛：“你在耍我？”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的确，来到斯普林之前我们遇见一个剧团，团长赠予我们传说中的‘西比尔预言书’。”男人无奈地顿了顿，“然而事后我们发现，这本预言书里一片空白，什么字都没有。”

　　黑泉捏着袖剑，感觉似乎有根愤怒的尖刺在不停戳他的喉咙。要不，还是把他俩杀了吧，他心想，四具尸体变六具。算了，好事多磨。

　　女人在一旁耸耸肩：“他想要，给他拿去呗？”

　　男人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不大不小的牛皮本，竟然真的就这样递给黑泉。一时间，愤怒的雇佣兵在心里预想了许多可能：也许，本子有毒，他一碰就死；也许，这根本就是个假货；也许，翻开预言书后金光闪闪的预言就自己浮现出来……黑泉将这古旧的牛皮本拿在手中，忽然丧失了翻开的勇气。

　　他咬牙翻开了书。

　　一片空白。

　　每一页每一页，全部都是空白。富有年代感的旧纸张厚实又结实，难道无法承载区区几个文字？

　　“我知道了……”黑泉忽然喷笑出声，“这就是一整个骗局吧？你们放出预言书的谣言，然后杀了被引诱来的人——你们只是在享受骗人杀人的乐趣？”

　　脖子上的剑霎时逼近了。

　　而男人说：“没有预言，先生。如果真有什么神奇的预言指引万事万物，我们就不会在这里僵持不下、我也不需要和伴侣在这里颠沛流离了。没有预言，这就是事实，你有什么问题，需要靠透支未来的预言来解答？”

　　黑泉想回到过去。

　　他是个活在过去的人，只因为往事太过美好。与之相比，现实难以忍受。往日一去不复返，如果不继续往前走，那不就只有死亡这个选择？如果命运能指引他走向未来，那他只能将这个机会抓到手中，不然何不一死了之！

　　被愚弄的愤怒与仓皇支配这个愿望落空的可怜佣兵，他怒吼一声，把所谓的预言书扔回男人怀里，接着闪电般甩开脖子上的剑。羞愤的黑泉恨不得吃了自己，他竟然寄希望于什么劳什子的离奇预言！要知道，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奇迹了！而他渴望的人生……再也回不来了！

　　“行，就当我没看到过你们，”黑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咱们就此别过——”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只听男人忽然咳嗽两声：“等等。”

　　女人补充：“我们杀人抛尸的事情都被你看到了，还想一走了之啊？”

　　黑泉：“……”

　　他停下脚步，忽然再次冷汗直流。再仔细一想，这两个人在疲惫不堪的情况下悄声无息地反杀了四个杀手，似乎……确实不太好惹。

　　“你们要干什么？”黑泉心说不妙，死死捏住袖剑，预备决一死战。只见面前两个家伙瞅瞅车上的黑袋子，回头望望背后幽静的森林，又不怀好意地打量打量黑泉，终于同时露出了和善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