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骨》湘有兰

6、第六章 野鹤

　　“别怕。”沈珺拍了拍苏玉汝颤抖的肩，站在了她面前。

　　苏玉汝仰头，捧起双手，为师父拂去了脸上的血迹。

　　她双手冰凉，饶是她再怎么强作镇定，在战栗着双手给沈珺擦干净脸后，她还是昏了过去。

　　沈珺及时接住她向后仰的身体。

　　“师父，速来朝阳镇！”

　　阿真的声音突然传到沈珺的耳中，一个月前教的千里传音之术，没想到她已能学以致用了。

　　白云剑自浮玉山上被沈珺召唤而来，她看着手中的这把许久未出过鞘的剑，以后出门她可能要常捎上了，否则都不知该如何抗走这个动不动就昏迷的人。

　　沈珺背着苏玉汝御剑来到朝阳镇，不知落在了何处。

　　朝阳镇近些年发展迅速，变化颇大，她已经很久没来过了，应该是落在了商铺街道上，耳畔掺杂着孩童的嬉闹和茶馆里的说书声。

　　“自此，不详之火被那九尾天狐封印，镇压在大荒山之下，朝阳小镇倚山之南建立——”

　　狐封天火的故事告一段落了，听客们对这来来回回说了八百来回的故事兴致缺缺。

　　说书先生醒木一敲，打算要讲一个全新的故事：“话说十八年前，妖狐降世，祸我太苍，皇帝病重，危急存亡之际，上官皇后和一位神秘公公临朝参政，镇压妖狐，救太苍于水火。”

　　“各位都知，这位神秘公公是如今的宣政国师，那大家可知当年皇帝为何突然病重？”

　　说书的卖了个关子，旁人也来了兴致，猜测是启元皇帝年轻时征战四方，落了一身伤病；也有人说启元帝勤俭爱民，操劳过度所致。

　　街道宽阔，说书人说话不要力气似的，已经走的老远了，还能听见他那铿锵顿挫之音：

　　“启元皇帝一生英明神武，南征北战平四方，威震天下，突然重病必有妖，各位有所不知，传言，皇帝曾经在战场上救过一只狐狸……”

　　沈珺行于世间向来淡然，未曾厌烦或者讨厌过什么，此时脚步加快，很明显不太喜欢这个故事。

　　得亏得阿玲眼尖，发现了在人群中茫然的背着小师妹一路疾行的师父。

　　阿玲引着师父老人家来到了一家客栈，向师父汇报道：“我和阿真先去了大江村，大江村人丁稀少，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江婆婆今年六十五岁了，丈夫江永二十年前在大荒山失踪，如今孙女江吉也……”

　　她叹息一声，推开一间房门，阿真守在床边，正给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把脉。

　　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江婆婆，双眼紧闭。

　　“我们是在刘家门前找到她的，那刘家上下都是狠心人，老人倒在家门口他们也不管，说新娘又没真正过门，不是刘家人，新娘失踪后他们派人上山寻找了一次，没见到影，也就不找了。”

　　阿玲咬牙，为江婆婆感到可怜。

　　江婆婆可能还以为刘家老爷是真心看中她孙女的，媒人给江婆婆说的天花乱坠，说她家姑娘是老爷的准儿媳妇，刘家少爷更是一表人才，早早过门，她家姑娘以后吃喝不愁。

　　江婆婆一拍大腿答应了，可没想到他们如今对孙女被拐一事不管不问，反而还说姑娘已经不清白了。

　　下人们为了不被老爷责罚，逃回来后四处散发大荒山有只野猪妖，刘家未过门新媳妇和猪妖私奔的流言。

　　这样不着边际的流言自然有人提出质疑，但是不管如何，新娘已被玷污，这个成了一个即定的事实。

　　传到大江村已经是新娘子失踪的第二日，大江村村民淳朴，看着小江吉长大的，一时都聚集在江婆婆的门口踟蹰不前。

　　江婆婆听见外面的动静，喜出望外，以为乡亲们都是来贺喜的，赶紧端着一大盘喜糖出来，高兴道：“呦！大家伙怎地都来了！来吃我孙女的喜糖哩！”

　　“正好我这个老太太腿脚不利索，倒省得我走动给大家送喜糖了！”

　　江婆婆从村民们欲言又止的神色中察觉到出了事，她丢下喜糖，穿过人群，步履蹒跚的爬过大荒山，在朝阳镇上呼喊了一路的“小吉子”。

　　荒山不给她回应，刘府将她驱赶，无望之际，她道听途说在浮云山上，有座白云观有求必应。

　　客栈的床不大，但还是能勉勉强强塞进一个体型瘦小的苏玉汝。

　　阿玲停顿了一会，继续道：“还有，听说刘家少爷瘫痪在床已有一年多，这老爷是想纳个妾给他儿子冲喜的。”

　　富甲一方的豪绅怎么会看上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孩呢，阿真将江婆婆的手放回被褥里，神色有些迟疑，最后懊恼道：“师父，我平时学艺不精，请您再为江婆婆看看脉象吧……”

　　阿玲从未见过阿真这个模样，在旁边跟着紧张起来。

　　沈珺颔首：“说说看你摸到了什么。”

　　“好像是……无神之脉。”

　　阿玲平时修行时点到为止，除了记性好了点，行践为零。无神之脉即脾胃之气将绝，其脉律无序，脉形散乱，是人之将死的脉象。

　　她囔囔道：“肯定是阿真看错了……”

　　江婆婆很安静的躺在床上，满脸黄皱，口唇青紫，体表甚至没有一丝起伏。

　　“阿真没有看错，”沈珺道。

　　得知新娘可能也是妖后，阿真阿玲皆是不可置信，阿玲觉得肯定是那妖怪吸了江婆婆的精气，害得她如今成了这幅模样。

　　沈珺掏出一排银针，精准的扎在江婆婆的穴位上，为其疏通经络。

　　夜色欲浓，苏玉汝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陌生环境先是让她一惊，但一转眼，她看到了沈珺。

　　“师父？”她迷迷糊糊的喊道。

　　沈珺站在窗边，伸手关上窗户，“嗯，醒了。”

　　苏玉汝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手在被褥里一摸，却不知碰到了个什么东西，她扭头一看，一张干枯得似老树皮的脸骤然放大，把她吓得胆战心惊。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她身子忙往后躲，便一骨碌从床榻滚了下来。

　　“哎哟我的屁股！”苏玉汝痛嚎。

　　看清是江婆婆后，她倒不害怕了，就是屁股和地板亲密接吻，痛得很，余光瞥到沈珺走了过来，她二话不说抱紧了师父的小腿，委屈道：“师父，好痛。”

　　谁知沈珺牵动嘴角，冷冷道，“活该。”

　　冷笑也是笑，苏玉汝偷偷观摩着师父她老家人的表情变化，倘若师父能开怀大笑一次，不知道会有多好看。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说道：“师父，感觉江婆婆脸色好差，我们现在是在哪——”

　　“里”字还没说出口，外面突然乍起呼啸的风声，铆足了劲直直撞开了那扇窗户，饶是苏玉汝未曾修习过法术，也能感知到冲她们而来杀意。

　　摇曳的灯火被风浇灭，周围黑暗一片，吓得苏玉汝惊呼一声。

　　沈珺抱住苏玉汝下意识往她怀里钻的脑袋，顺了一下她的头发，这一天下来，她这头发丝打的结不比昨天少。

　　“嘘。”

　　沈珺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对着窗外说道：“我知道你是谁，劝你少安毋躁哦。”

　　那东西没有立即消停，似乎是考虑了一下，才风停声止。

　　师父真厉害，有师父在，天不怕地不怕，苏玉汝这么安慰着自己，壮着胆子，偷偷往外面看了一眼。

　　这一看，就瞧见有两道鬼魂似的残影悬在窗外，被什么死死勒住，能听到她们喉咙里发出的痛苦□□声。

　　“我这是被厉鬼追命了吗？”苏玉汝寒毛倒竖。

　　“认不出你的两个好师姐?”沈珺说。

　　那人将吊着她们的绳索一松，又悬崖勒马般紧紧拉住，正好停在窗外，故意让沈珺看清她们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绳圈紧紧勒在她们的脖颈上，阿玲被勒的面部青紫，肌肉不住的收缩，眼眶欲裂。

　　白云剑“锵”的一声出鞘，苏玉汝以为师父会斩断绳索，解救师姐们，可她却持剑对准了床。

　　“小新娘，奶奶对你应该很重要吧？”沈珺面色平淡，手里的剑刃却在黑夜里冒着寒光。

　　“嗖”的一声，阿真阿玲顺势从空中掉了下去。

　　那人退让了。

　　“阿玲师姐！”苏玉汝喊道。

　　“这是二楼，她们不会有事的。”沈珺说。

　　可苏玉汝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跑到了窗户边上，俯身去看她们有没有事。

　　夜黑风高，苏玉汝依稀只能看清地面有两团黑影，其他无法再看分明。这时她突然抬眼，对上了一只冒着绿光的眼睛。

　　“……好大一只鸟！”苏玉汝刚发出一声惊叹，便感肩头一沉，被一双大爪掳走。

　　大鸟颈部修长，头顶丹红，柔顺的白羽毛发间渲染几笔水墨，此时羽毛向后褪去，幻化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

　　“别动。”少女挟持着苏玉汝与沈珺对峙，她本嗅着奶奶的味先找到这间房，虽然不想承认，她没太看清这女道士的道行，但必在她之上，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去隔壁房绑了那两个道童以此挟制。

　　可没想到还是……反正不管如何，她是一定要带走奶奶的，哪怕以命相抵。

　　想到这，她掐着人质的手一阵哆嗦。

　　被她掐住脖子的苏玉汝眨眨眼，这到底是谁要挟谁啊？

　　可能师父光站在那，就已经威胁到她了。

　　沈珺隔空捏了个火诀，让屋内灯火重燃，她看清了面前的小妖，模样约莫十七八岁，瞳孔里黑白分明紧紧盯着她。

　　沈珺向来从容不迫，没把吓到发抖的小妖放在心上，虽然这小妖速度很快，能在三分钟之内将她的两个徒弟制服捆住。

　　沈珺当然知道隔壁房间的一举一动，从她踏进朝阳镇开始，就知道有人一直在偷偷跟着她们了。

　　“原来是只鹤妖啊。”她收剑入鞘，“不用对我抱有敌意，你应该也清楚，是你奶奶委托我来帮你的。”

　　鹤妖思虑良久，最终松开苏玉汝的脖颈。

　　看着双眼紧闭的奶奶，她眼圈微红，说道：“我本是江边一只野鹤，是奶奶捡到了我，赐予我‘江吉’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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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os：野鹤也是主角团中的一名哦~猜猜会是什么身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