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我》冬月醉山雨

1、报恩记

　　一
　　“共免，我找到你啦！”
　　少女圆圆的脸上沾了些脏脏的尘土，小小的唇咧出了一个大大的弧度，脆脆的声音划破了夏日静静的夜。
　　她扒着窗槛，正在煎药共免被她吓了一跳。

　　这位素未谋面的少女，她怎会识得共免？！
　　“姑娘是……”
　　少女依旧兴奋，指着自己道：“我是小叶啊！”

　　“小叶？”

　　共免儿时在茅屋救过一只很漂亮的小猫，取名叫小叶。
　　那猫并不像凡猫，浑身雪白，耳朵细细长长，眼睛也狭长，尾巴蓬松，毛发十分密且软。
　　共免从未见过这样的猫，他看见这猫的爪子受伤了，疼得躺在地上蜷缩着呜咽，心生可怜，便将这猫抱回屋里，疗养了数月。

　　由于发现这猫时猫身上落了片叶子，便给它取名叫小叶。

　　小叶很活泼，伤好之后就满屋蹿，也喜欢蹭共免的手。

　　这少女总不能是只猫吧？！

　　“你是共免，是个大夫，别人都叫你‘免病生’，我真的是小叶！”

　　共免打开门让少女进屋里来，小叶很激动，满屋跑，用手碰到了煎药的锅，被烫得迅速收回去。

　　小叶也是这样的活泼。
　　“……小叶？”共免轻唤了声。
　　少女眼神放光，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你终于想起我啦！”
　　“你真的是小叶！”共免欣喜地打量着她，“我就知道你不是凡猫，你怎还会想起来找我？”

　　小叶刚把一块话梅放进嘴里，被酸得小脸皱成一团，她说：“我本就是灵枢星君宫中的仙猫，只是当年修为不够，偷跑下凡时被一个狩人打伤了腿，幸好我跑得快，遇到了你。

　　“现在我已经能化成人形了，我来找你报恩来了。”

　　共免想起了《白蛇传》的故事。
　　灵畜报医恩，一切都是那样吻合，这究竟是益还是害？

　　“你若是偷跑出来的，还是快快回去为好呀……”
　　小叶神色稍显失落，轻声问道：“你……你是不喜欢我来吗？”
　　共免连连挥手：“不，不，我开心，开心透了！哈哈哈！”
　　小叶又恢复了灵态：“那你明天再带我去镇上看病，好吗？”
　　“好，好。”

　　“那卖豆腐的张嫂子，顽疾可好了？”
　　“几年前就好啦。”
　　“揽月斋的李掌柜呢？”
　　“没治好，撒手人寰了。”
　　“啊……”
　　……

　　二

　　“免病生，这小姑娘哪来的，之前没见过！”
　　共免翌日与小叶一同来到镇上，小叶看什么都那样新奇，灵动可爱得样子惹了路人许多目光。

　　“王大娘！”
　　王大娘有些惊讶，“诶呦”了一声。
　　共免道：“这是小叶，我的……徒弟啊！”
　　“小叶这名耳熟啊，好像在好几年前听过。”
　　小叶点点头：“那是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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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免病生，我家夫人她……”
　　是屠户樊鸣，夫人温氏生了重病，终日卧床，一说话便咯血，整个人像快散架了一样。
　　共免诊着脉，斟酌了许久。

　　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病情，倒是从一本志怪小说中见过。

　　此病名为“脱骨病”，患此病者，浑身无力，骨头松软，实在奇怪。
　　要想治这“脱骨病”，需寻到一味名为“霜叶”的药材，此药遍体雪白，生于铭山——最接近天的山。
　　铭山高险，荒无人烟，自古以来无人敢攀。
　　要去铭山找一株草，还是一株无可考究是否存在的草，简直荒谬绝伦。

　　“我定会治好尊夫人。”

　　共免下了决心。
　　回到茅屋后，共免对小叶说：“小叶，我要去铭山找药材，铭山可险了，你不要跟来。”
　　小叶眨了眨眼，道：“我要去，我是来报恩的，我一定要去！”

　　“可……”
　　“你是仙猫，灵枢星君会怪罪于我的哟……”
　　小叶摇摇头，眼中有泪流出，她哽咽道：“不，不！免病生，是你救了我的命，我一定要帮你。”
　　“我才不要什么神仙当我的主人，我只想和你一起生活啊！”

　　人神终是有别，灵猫下凡报恩，的确是福祸相依。

　　“小叶……”
　　共免再不能用看一只猫的眼神看小叶了，小叶是神仙，神仙。
　　小叶若是一直普通的猫，共免定不会有戒备之心。
　　他怕神仙降罪。

　　“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共免想安慰她，但那些话终究是滞涩于口，没有说出。

　　“小叶想去，那便带她去吧。”

　　共免脑海里回荡着这样一句话。
　　“……好。”

　　三

　　铭山脚下。
　　“小叶，我们要开始登山了。”
　　共免给小叶撅了根树枝，两人一前一后往深山老林里走去。

　　“免病生，这山有多高？”
　　共免不假思索：“铭山之高不可丈量，只知道这是最接近天的山。”
　　“最接近灵枢星君的山！”
　　共免点点头：“是啊，最接近你家的山。”
　　小叶语塞，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们登了多久了？”
　　共免：“一个时辰？”
　　“这么久了啊……什么时候才能到山顶啊！”
　　“累吗？要不先歇歇？”
　　小叶点点头。

　　共免将包袱放在一块石头上，从稍袋里拿出玉米面做的贴饼子递给小叶。
　　小叶小口吃着，也不觉干。

　　静静的夜，传来狼的嚎叫。
　　二人都害怕了。
　　“免病生，狼是不是近了……”
　　共免仔细听着动静，那狼就在背后。
　　“别动。”共免低声说。
　　那狼绕到二人面前了，眼中发出渗人的寒光。

　　忽然，它扑向小叶，小叶吓得忘了躲闪。
　　共免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一根木棍塞进了狼的嘴里，并迅速将小叶推向一边。

　　木棍被咬碎，狼越过共免到了他的身后。
　　共免不敢懈怠，那狼被激怒了，与共免眈眈相向，顺势待发，想要一口将共免吞吃入腹。
　　共免将小叶护在身后：“别怕。”
　　狼猛扑上前，共免躲得迅捷，但还是被狼咬住了腿。

　　“免病生！！！”

　　共免奋力挣脱狼的尖锐利齿，实在是疼痛。
　　那狼咬得死死的，共免没忍住痛叫一声。
　　小叶拿起木棍，给狼当头一棒。

　　狼松了口，怒目圆瞪。

　　共免捡起一根尖锐的树枝，深深刺进了狼的皮肉中，又反复刺了几次。
　　狼终于永远倒下了。

　　“快逃！！！”
　　共免拖着受伤的腿，和小叶跑了许久。
　　二人来到一条小溪旁，终于安定下来。

　　天亮了，微弱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在杂草上，撒在清水上……
　　小叶哭着为共免包扎，血水几乎染红了整条小溪。
　　旧伤未复，新伤又起，共免半个时辰后浑身发烫。

　　手中并无药品，共免满头虚汗，躺在落叶堆里，奄奄一息。
　　小叶想方设法得为他降温，可只有共免知道，他命不久矣。

　　“小叶，对不起……”
　　小叶脸上泪痕交错，哽咽道：“不要道歉！！！”
　　她是来报恩的，她一定要救共免。

　　共免闭上了眼睛，呼吸微弱。
　　任凭小叶怎么呼唤，他也无力回答了。
　　对不起，小叶。

　　整座山中只回荡着小叶的哭声，那哭声过会也渐渐淡了。

　　小叶擦干眼泪，自己打通任督二脉，将全身的灵力引出。
　　她感觉到自己正在走向死亡。
　　但只要共免活了，死了也就死了吧。

　　毕竟，我是来报恩的。

　　共免闻到了一股药香。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在茅屋里。
　　小叶不见了。
　　小叶将自己的仙命化为人的寿命，给了共免。

　　她自己，仙陨了。

　　四

　　村头两小儿，闹着要一个老头讲故事。
　　“后来小叶怎么样了？”
　　老头浅笑道：“后来，免病生的茅屋外开满了霜叶，日日增生。免病生四处行医，至于小叶……”

　　“小叶真的死了啊。”

　　满地的瑶草霜叶，却医不活脱了脱了仙骨的小叶和失了小叶的仙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