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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诸子 ...

  •   正午时分,日晒当头,清风折下一片落叶,徐徐飘入太华宫书房外的莲花池上。

      书房内,嬴稷打了个哈欠。
      楚暄放下手中的书简,说道:“看累了就歇会儿吧。”他取过案上的茶壶帮嬴稷把杯子满上。
      嬴稷揉了揉眼睛,有气无力地抱怨着:“人为什么要读书啊?”
      楚暄忍不住笑道:“稷儿觉得读书苦吗?”
      嬴稷点头,如实道:“苦啊,每日坐在学堂中诵文念经,好生乏味,而且还要读那么多书……”
      楚暄:“读这些圣贤书是为了修身养性,自天子以至于庶人,皆以修身为本。若众人皆可正其身,慎思明辨,君王便无需因治理民生而苦恼,便可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在增强国力上。”

      嬴稷不解:“可是我听闻,商君推行变法以后,除了法家外其余学派的书籍都被禁传了,秦国的百姓只能读商君书和秦律,可为什么,我们在学堂中还要读诸子百家之书?”
      楚暄答道:“读百家之书,取其精华为己所用,得以博学、慎思、明辨、笃行。各国王室公子都要熟读诸子百家典籍,饱读诗书,博学通达,才能洞察天下之势,故而王上也很重视思想上的栽培,公子们若是不读,秦国就比不过其余六国,将来如何助秦国强盛?”
      嬴稷喃喃道:“原来如此。”

      楚暄眼珠一转,问道:“稷儿觉得读诸子百家很枯燥吗?”
      嬴稷点头。
      楚暄笑道:“可我觉得很有趣。关于诸子百家,你们夫子先前在课上都说了哪些?”
      嬴稷回忆:“目前提过的有‘墨’‘儒’‘法’‘道’。”
      楚暄问:“那么夫子是如何说‘墨家’的?”
      嬴稷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脑中记忆翻涌,搜寻着有关墨家的事宜:“夫子说墨家主张‘兼爱非攻’,也就是人与人之间要有爱、包容,反对战争,和平相处。”
      楚暄点头:“对,墨家主张天下为公、兼爱非攻,他还主张按劳分配,人民各司其职,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放在当时提出这一思想可谓是十分前卫了。”

      回忆起学堂上教书先生所说的话,嬴稷疑惑道:“但夫子也说墨家思想并没有得到推行,各国的君王也都不太认可,这是为什么呢?”
      楚暄见他提问,目露赞许,略一思忖,答道:“‘天下为公’和‘兼爱非攻’只能说对于百姓是好事,但君王和世袭的贵族却不乐意接受,且墨家巨子没有法家那般独断专行,雷厉风行,也就无法推动这世道去顺从他们的思想。再者,墨家创始人墨翟更是以苦为乐,他主张穿布衣、草屐,下地耕作,披星戴月,这一观点本就不合情理。若是能身居高位,享受荣华富贵,谁还愿意重回远古农耕时代,下地耕作?如今大争之世更是难以实现,因此墨家自墨翟逝世后便逐渐隐退了。”
      “相反,儒家非‘兼爱’而是‘仁爱’。‘仁爱’讲究以仁德治国,关爱百姓,这种爱并非无条件的‘兼爱’,而是建立在道德王法和礼义廉耻之上”

      嬴稷笑道:“夫子讲过最多的就是‘儒家’,儒家中有许多修身的道理。”
      楚暄:“儒家学说大多围绕着为人处世之道,是最早提出‘忠孝礼义廉耻’观念的学派。上至君王,下至百姓都要遵循。在儒家看来,最重要的就是‘人心’,国家由君王来治理,那么治国的根本就是治‘君心’。对于君王,最重要的就是‘仁德’,君王要爱民如子,以民为本,做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时刻保持‘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观念,从而达到仁德治国。”

      “而对于百姓,儒家主张修身为本,以‘礼’教化。所谓‘礼’就是道德行为的准则,也就是你们夫子在学堂中讲的那些‘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理论。这些都是修身养性,匡正人心的道理。自身修养提高后也要懂得爱人,父子之间需父慈子孝,兄弟间做到兄友弟恭,朋友交往诚信忠贞,互帮互助。在儒家学派看来,正人君子必须拥有崇高的道德修养、心怀大志、修齐治平、爱国爱民、为国奉献,满足这些的人,便能入朝为官,而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可以继承他们的官爵和财富,并以他们为榜样将这种精神传承下去。这也使得众多寒门士子寒窗苦读,想要通过学习改变自身命运。正所谓‘一朝为官,光耀门楣’。”

      “孔夫子真是伟大!”嬴稷感叹,不禁疑惑:“这样听来儒家思想不是挺好的吗?可为什么当今各国君王逐渐将其摒弃了?”

      楚暄答道:“当今天下乱世纷争,早已不是孔夫子当年生活的钟鸣鼎食之邦。士人的谏言大多崇尚进取之道,追求的是一个结果,礼制的过分约束也使他们放不开手脚。以儒家的‘守丧’为例,家中若有长辈离世,子孙后代需守孝三年,这三年内不得娶妻、入朝为官、办喜事。这虽是尽孝道,可以如今的天下局势来看,三年光阴这世界早已是沧海桑田,别说三年了,半年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现如今,各国正处用人之际,没人耽搁得起。”
      “而且,连年征战,各国君王都想着开疆拓土,扩大势力,战场上刀剑无眼,拼的就是个你死我活,若是过分讲究仁爱包容,如何打仗?如今天下已是礼崩乐坏,人心已乱,虽然不乏坚守道义,克己复礼的贤臣,但也很多以权谋私、独断专权、祸乱朝纲的佞臣,光是‘正君心’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治人心’。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而非君主一人之天下,治理天下应治理天下人,而治理天下人的根本是治人心。乱世中人心已无法通过礼仪教化,那便只能靠制度来约束,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法家。”

      嬴稷恍然大悟:“难怪祖父和商君选择以‘法’治国。”
      楚暄点头:“‘法治’就是以‘制度’治国,不再是以‘人’治国,在法制面前天子犯法与庶民一视同仁,这样才能做到公平。”

      “那道家呢?”嬴稷问道:“夫子说得最少的便是道家。”
      楚暄轻笑道:“道家最是深奥。何为道?无人可以言说。道家学派的老子、庄子等圣贤认为‘道法自然’。天地间万物周而复始,日升月落,四时更迭,潮起潮落,阴阳相生,刚柔并济,众生万物皆可为道。大道就如这天地自然一样包容着世间所有的一切,无论好与坏、是与非、功与过,只要能存在于世,皆有他们的价值。

      “此外,道家思想还指出,不要过分追求一时的状态,将自己困住。因为世无常贵,万物也非一成不变的。这是我最喜欢的观点。”
      嬴稷不解:“这是何意?”
      楚暄想了想,说道:“道家认为众生皆是相同的,无尊卑,无贵贱之分。在道家看来即便是‘尊卑’‘贵贱’也只是一时的状态,今日富可敌国,明日亦可能穷困潦倒。世间万物此消彼长,就像快马奔驰,一举一动都在改变,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无论此生如何,最终都会魂归大地,殊途同归。故而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众生平等。人们应当多关注自身的成长,顺应自然发展,就可领悟‘道’的真谛。”

      嬴稷听得入神,目光闪烁,感叹道:“太深奥了,以道修身的人一定都很豁达!”
      楚暄笑:“确实如此。道家顺应自然,遵循万物的变化规律,不去特异的纠正和破坏,故而提出了‘无为而治’。”
      嬴稷疑惑道:“无为?那可是什么也不做?那样如何‘治’?”
      楚暄提笔,在绢帛上写下“无为”二字:“所以道家无法治国,只能修身。”
      嬴稷托腮,看着这两个行云流水的大字:“‘无为而治’的思想倒是独特。”
      楚暄自嘲道:“其实道家思想我目前也只能读懂这些,但我觉得‘无为’并非仅仅像他字面的意思那样‘什么也不做’,许是我还未能完全参透,或许长大后经历的事多了就懂了。”

      嬴稷嗯了一声,转了话头,问道:“那安羽哥哥,这些学派中你最喜欢哪一个呀?”
      楚暄不假思索:“若说喜欢,我最喜欢的是道家,但若论治国,还是要用法家治国。所以我认为,应当‘以道修身,以法治国’。”

      “我想起来了!”嬴稷眼睛一亮:“之前夫子在课上说过,过去各国君王都以儒家思想治国,儒学铸造了礼仪之邦,秦国也不例外。但商君到秦国实行变法以后,秦国就成了法治的邦国了。这些年秦国的实力不断壮大,有些国家的君王见了也逐渐开始变法,可像商君这般变法似乎只有在秦国才推行得动,若是在山东列国,可能刚提出就被否决了。商君似乎也是在魏国不能推行变法,才来到秦国的。”

      楚暄赞同道:“确实如此,山东列国君王的祖辈大多是周王室贵族分封的诸侯,崇尚儒学已久,祖上的基业使得他们生来就位居高位,而变法提倡‘王室贵族需与庶人平等,论功行赏’,这一观念直接打破了他们的等级观念,威胁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是强烈反对的。”
      “商君的变法能在秦国得到推行,也是孝公鼎力支持,铁了心要改制富国,才能成功。”楚暄不由感慨,“想要治国安邦还得要君臣同心啊!”

      “就像周文王与姜太公、祖父与商君、父王和相国那样。”嬴稷突然半身向前倾,双眸清澈明亮,凝视着楚暄的双眼,压低了声音:“安羽哥哥,倘若有朝一日,我能成为……成为像父王那样的君主,你也会像太公、商君和相国,与我君臣同心,共助秦国繁荣兴盛吗?”
      楚暄一怔,继而扬起嘴角,欠身揖手,郑重道:“若是如此,微臣定当倾尽所能,为秦国效力!”
      嬴稷见状,一时间不好意思起来,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翘,他赶紧起身到楚暄面前将人扶正:“我、我开玩笑的!安羽哥哥不必如此行礼!”
      楚暄直起身笑了下,示意嬴稷坐下,顺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道:“君臣同心固然重要,但治国最关键的还是要选对政策。”

      说了这么多的话有些渴了,他为二人倒满茶水,喝了两口,继续道:“论治国之策,百家之学中无非‘儒’与‘法’,可这两家素来对立,儒家嫌法家太过残酷,不懂得变通,而法家则嫌儒家繁冗、优柔寡断。儒家虽也能治国,但总想着复礼回到从前,保住王室贵族的地位,让这些统治者去开创太平盛世。可若人心已变,受贪念控制,礼也无法挽救,守旧礼也是无济于事。这世间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不能总用过去认为是‘正确’的思想来匡正现在的一切,这样做只会故步自封,最终被世道摒弃。”
      “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据当下的环境进行制度改革,法家正是做到了与时俱进,因时而异。总的来说,儒家讲究稳中求进,法家崇尚与时俱进、雷厉风行。”

      嬴稷:“可是……我之前看《商君书》和《秦律》中所写的刑法,实在吓人……而且万一不小心触碰了严重的还会连累亲人,这也太残酷了……”
      楚暄点头:“确实如此,可目前来看也只有法家最为公平,刑法虽残酷,但它出现的目的并非为了惩罚人,而是为了约束,让人们自觉,不徇私舞弊,更好地帮助君王管理国家。‘法’或许不是最理想的治国思想,却是当下最为合适的。”

      嬴稷若有所思,觉得有道理,又道:“我之前看过商君变法的一些条例,主要是耕战政策、修改秦律、郡县制还有不同于别国的‘军功爵制。’”
      楚暄:“商君变法主张以法治国,是将权力集中于君王的王霸之策。其中最主要的两点:其一是弱民,变法推行之后,民间的诸子百家书籍都被销毁,百姓只能读法家书籍和秦律。这种做法虽独断,却能够更好地使人民的思想免受其他思想的干扰。商君还下令驱逐在秦国游说的士子,将商人的财富以税收的方式上缴国库。”
      “其二便是军功爵制,这是变法中最有力的主张。商君变法后,爵位不再世袭,受封爵位皆需立军功。凡立军功者,无论何种出身,皆可获得爵位,百姓由此突破等级限制,力争上游,潜移默化地为国效力。不仅如此,若是王室贵族贪生怕死不上阵杀敌,也会被革除职爵,沦为庶人。”

      “这也……过于严厉了吧……”嬴稷听后有些惶恐,又道:“可……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带兵打仗吧,况且一味地征战只会不断消耗人力、物力、财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再富强的国家久了也受不住啊。”
      楚暄点头:“确实如此,都是血肉之躯,谁都不愿意在战场上赴死。你父王也考虑到了这些,在车裂商君后对变法的条例略微做了整改,废除了‘不允许各国士子游说’的条例【1】。王上刚登基那会儿,广纳天下能人义士入秦为官,允许各国士子上谏言,只要对秦国有利的都可以被采纳,亦可谋官职。先生便是当时入秦国,上奏‘伐交之策’,在商君耕战政策的基础上以连横的策略拆散了六国的合纵,从而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在秦国,士子可以通过上奏谏言入朝为官,但大多是文官,只有官职没有爵位。至于爵位,还须靠打仗获得。”

      楚暄陷入回忆:“我八岁那年入秦,次年先生亲自领兵上阵,那还是我头一回见他披坚执锐,可威风了!”
      嬴稷惊叹:“原来相国还会打仗啊!真是文武双全!不愧是我大秦的相国!”他满心自豪,忽然想到什么,疑惑起来,问道,“安羽哥哥,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
      “何事?”楚暄问道。

      嬴稷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商君为秦国立下不世之功勋,史官记载的书文也说商君在位时公正廉明,祖父仙逝后他便请求辞官回到自己的封地,深居简出不问朝政,怎得最后会有谋反之心?况且……史书上也未曾记载他因何谋反,‘谋反’这事,是真的吗……”
      “你父王说是,那便是。”楚暄蹙眉,面色骤然沉了下去,他盯着嬴稷的双眼,清亮的凤眸这一刻变得凌厉起来,沉声道:“稷儿,有些事不要寻根究底,也不要过多议论,这样于己不利。此事切勿在你父王面前提及,往后在宫中断不可再议论,明白吗?”
      嬴稷怔住了,楚暄的眼神令他有些发怵,他微低下头,细声道:“稷儿知错……”

      见他这副委屈的模样,像个做错事后听训的孩童,楚暄明白自己吓到他了,但该说的还是要说,他轻叹一声,拍了拍嬴稷的肩膀,温声道:“有些事,或许你现在不明白,长大就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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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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