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夏》小北何时归

109、（12）

　　（12）
　　刘苏苏此时最想见的人是表姐。那个亲自把她送入手术室的人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见到她刘苏苏可能会心里稍稍放松，不那么难受。但她见到匆匆赶来表姐并没有跟抓着根救命稻草似的，哭得梨花带雨直往她怀里扑，相反，她一直扭头望着窗外苍白的天空，背影僵直。
　　“不是让你给老师请假免得出意外，你耳朵聋了不是？”表姐不耐烦，“现在好了吧，刚做完手术非大冷天地去学校，自己找死！”
　　刘苏苏也很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怪自己怕一再令老师狐疑失望而铤而走险。X高很少给学生批假，小病小痛忍忍也就算了，因此鲜有以“天”为单位请假的，刘苏苏做完手术感觉不算太糟糕，心想硬撑应该没问题，犹豫再三还是去上学，谁知半路就发现势头不对，悔之晚矣。校方同学知道这事都可以搁下不管，但是她不想爸爸知道，如果事情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你放心，学校还没联系上你爸。他不是刚换了一新手机号吗，加上你爸一早出车去外地接人……”表姐口气缓下来，看到刘苏苏的惨状动了恻隐之心。“你放心，我会帮你搞定这事儿的，绝对不让学校的人找到舅舅。”
　　即使生活再贫穷，舅舅对刘苏苏疼爱有加视若珍宝，他节衣缩食地将女儿拉扯大，看着女儿在市里最好的学校一路顺利升上去，他心里充满了欣慰。一个男人最大的耻辱是被自己的老婆戴上绿帽子，刘苏苏妈是个十足水性杨花的女人，这些年来舅舅忍辱负重，只为了自己唯一的女儿，他希望刘苏苏能够成为自己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骄傲。在他眼里，自己的女儿纯洁无暇，是天下最最听话贴心的宝贝。
　　可是，就算刻意隔绝了舅舅与学校的联系渠道，校方也不肯能姑息刘苏苏如此巨大的错误，她势必会被勒令开除名声尽毁，到时候，别说舅舅，全天下人都会知道刘苏苏的丑事，纸毕竟包不住火。
　　想到这里，她眼睛暗暗红了红。“刘苏苏，你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后悔吗?”
　　“后悔。”刘苏苏的手异常冰冷，“我一点也想不出以后会怎样……”她能不后悔吗？努力争取迎合一个不那么喜欢自己的男生但无济于事，甚至付出自己的身体，忍受自己被忽视的痛苦和眼见别人受宠的嫉妒，为自己母亲花样百出勾得他父亲而耻辱，接受自己的卑微。她在男生的注视下毁了自己妈妈的婚礼，最后，那男生对自己说，你妈当婊子还想立牌坊，我发觉你们母女都很有才哎，不就是贱萝卜卖个猪肉价么，用得着成天牛掰哄哄那么装B么？他鄙夷的表情让她心如死灰。
　　终于绝望。表面的光鲜被扯烂，内里赤裸裸的卑贱曝露。是的她有一个名声极差的妈妈有一个疲于奔命的爸爸，她竭尽全力地好好学习门门功课优秀，对于学生工作任劳任怨不娇气不偷懒，她保持谦虚得体的姿态对待老师同学，要说她虚伪，这不过分吗？在那样的环境长大，她学会制造谎言以及那些曲意逢迎故作姿态有什么不对呢？难道她要拉着萧扬对他坦白说没错我妈妈是个妓女她一心要嫁个大款，不是别人正是你爸？难道她能承认说我比谁都需要钱为了我可怜的爸爸我必须混迹于夜店那种声色场所卖酒卖笑赚钱？
　　她只是喜欢这个纨绔的男生。没有理由死心塌地真心真意。她没有理由不难过。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完全可以生活在众人仰慕的光环下，面对他们对自己的种种小心揣测不屑一顾。她想让萧扬了解自己的世界，真正喜欢自己，所以她孤注一掷地把自己最可悲的那面给他看。是的，萧扬看到了，全部看到了，连同自己竭力掩藏的最卑微不堪的一面一起看到。她在双方父母的婚礼上所做所为她知道萧扬一定在某个角落看得到。可她还是毅然做了，为了可怜的父亲，为了争回这么多年憋的一口气。嫉恶如仇的偏执的男生绝情的反应并没出乎她意料，但她还是很伤心。
　　刘苏苏咳得喘不过气来，徒劳地抚自己的胸口。
　　表姐说，“苏苏，你看上去很不好，明天我带你去八楼看看哮喘吧，你好像犯病了。这个是药，你先吃点。”她拿出一枚米黄色的小药片。“头孢效果很好的。”
　　刘苏苏吞下药，没再说话。她呆呆地望着窗外，她忽然想起一个童话故事，名字叫做《最后一片树叶》，冬天全部的叶子落尽了，唯一的那一片是画家在深夜爬上梯子画在墙上的，女病人借着那最后一片树叶的信念活下去了，画家却死于风寒。但是这个世界有多少人那么幸运呢，绝望就是绝望，没有谁会为自己画上那片希望的叶子。小的时候刘苏苏听到这个故事感觉莫名，此刻忽然觉得是这样难受。表姐叹口气，一跺脚出了门。
　　刘苏苏在病房坐了一整夜。天刚亮，她拨打夏未的电话，说你来，我有话和你説。关于萧扬的。什么？晚上才有空是吧？好，晚上见。
　　一整个白天她都异常煎熬。她消极的情绪令校方束手无策，问不出一个字。老师主任们个个败阵而走。她的哮喘变本加厉，姐姐给的药她又服了一次，丝毫不见效，反而觉得头晕得厉害，云里雾里，犯恶心地想呕吐。临近傍晚的时候，刘苏苏被表姐扶着，机械地乘电梯下楼。
　　“呀？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多人？”表姐有点诧异，焦急地看看表。“苏苏，我们阳台上站站。”说罢她对路过的小护士说，“护士小姐，麻烦你看护一下我妹妹，我有点急事得出去会儿，麻烦了！”护士不算乐意，但拒绝不得。她目送着当姐的那个乘电梯走了，边做着手里的工作边不时望一眼阳台上那个表情空洞的奇怪女生。
　　“那个女孩子年纪挺小的啊，听说是十楼刚收的病人，X高的！”有人议论。
　　“十楼？哇X高？啧啧！”立刻有人心领神会，“哟，小小年纪，哼，不学好，病还真不少！”
　　“现在的女孩子啊，可要当心身子了！”连医生也跟着揶揄，“虽然院里我们创收，可是赚这个钱也真是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