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夏》小北何时归

103、（5）

　　（5）
　　“子谦后天走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不？”
　　“嗯，都准备好了。”
　　“是和小雨一起不？”
　　“嗯是。刚才我们还是一起过来的，她也在走之前看看田奶奶。”
　　“好好好，你们在一起，外婆就放心了。”坐在暖气充足的房间里，安子谦的外婆不住地点头。十几年飞快地过去了，在她眼里，外孙还是那么乖巧懂事，世界好像一直都是那么大，他的玩伴永远都只有田小雨。
　　吃完饭，男生照例帮忙洗好碗，陪外婆坐了一会聊聊天，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告辞。
　　外婆送到巷子口，一路叮嘱安子谦出门要照顾好自己，又想起来问，“哎？不和小雨一起走么？”
　　“不，我还有点事，先走。”男生说着，低头发了一条信息，跨上单车。

　　“半小时后见。”
　　收到男生的信息，夏未走出门。虽然是初春，夜晚仍带着凛冽，只是骑着单车一路看那些枯槁的树木身上又绿出芽儿来，才想到这应该是到了一个全新的季节了。什么都像刚刚发生过而已，可时间，就这样又过了一年。
　　以往男生总是早一点等在那里了，这次他还没有来。夏未停好单车，等男生。
　　路灯早早亮了起来。公车，单号的，双号的，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绿色的。一辆又一辆，过去了。
　　挽着恋人的情侣们，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貌合神离的夫妇，三三两两，过去了。
　　在旁边超市买了两瓶酸奶，女生抱在手里，在路边慢慢踱步子。
　　天暗了几分。
　　夏未仰头，天边的云被染成烟蓝，它们横亘在空中，像一条河。深色的河。北极星寂寥地悬在河上。
　　可能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吧。女生想，已经比之前约好的时间晚了四十五分钟。但，也太反常了吧，至少，会和自己联系才是啊。这么想，心就忐忑了，开始拨他电话。
　　听筒里那个不急不缓的女声反复重复那句话：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就真的那么一遍一遍拨过去。不知道除此之外，自己还能做什么。
　　夏未望着天完全暗下来，几只鸟不动声色扑腾翅膀，低低擦过去。路边的霓虹以一种喧嚣的光亮不知疲惫地闪了又闪。
　　手垂下来，倚了路灯站着。
　　攥紧的电话终于响了起来，却是个陌生号，夏未接起来，“喂？”
　　“夏未我来不了了对不起，有急事。”语速明显比平时快几分，微微喘息，背景是一堆杂乱的声音，隐约有一个女生在啜泣，听来有些耳熟。
　　“嗯。你没有吧，在哪里？”
　　“我没事。是小雨奶奶，突发心脏病，刚抢救完，就这样我先挂了啊。”那边匆匆收线。
　　陡然被切换来的是短促的忙音，突兀地刺进耳膜。
　　夏未看眼时间，该回家了。春天依旧寒冷，风吹得头昏沉沉的。
　　取了单车没走几步，被急速经过的单车挂了一下，女生重心不稳，“啪”地摔倒了，原本推的单车也随之咣当一声倒在路边。
　　“走路没长眼睛啊？靠右行你懂不？”一中年妇女愤愤甩下话。
　　夏未连声道歉，昏头昏脑爬起来，再去扶车，那人早没影儿了。
　　回到家才觉察到不只是手掌，胳膊也疼，妈妈责备了几句，又心疼地为她涂了药水贴好创口贴，才放她去睡了。
　　可能，有点感冒了吧，吹那么久的风。夏未倒在床上想，迷迷糊糊睡着。

　　早上起来精神不济，夏未带了感冒药。早自习都下了，安子谦还没有来。
　　“哎这家伙不会是提前开溜了吧？说好下午请吃饭的。”苏小拉蹭到夏未旁边，咕哝道。
　　通常艺术生都会在高考前几个月去相关美院进行考前专项训练，然后参加专业考试，如果通过了，只要高考文化课过了线就能被录取了。尽管老师说以安子谦目前的水平，完全不需要去外地培训，可是男生还是决定动身。班主任万分无奈，要知道单以这孩子的文化课成绩，考上名校完全不成问题，可问题是他铁了心要考美院。
　　第一节课快结束时，男生出现在门口，略局促地舔舔嘴唇，喊了报告。
　　夏未低下头看书。
　　男生在旁边坐下，掏出笔记本专心听课。
　　下课铃一响，老师走出去，夏未就站起身，“小拉，一起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安子谦已经趴在课桌上睡着了，苏小拉想闹他，被夏未拉开。
　　“怎么了，心疼啊？”
　　“什么啊，看人家一趴下就睡了，估计之前有事给忙坏了。”
　　“啧啧，哟，我们夏未多会体贴人呀。”苏小拉故意意味深长地笑笑，没再勉强。
　　夏未轻手轻脚拿起桌上的杯子打好热水，吃了两片药。
　　“感冒了？”苏小拉关切道。
　　“嗯，有点。头特昏。”

　　“昨天，对不起啊，忙完想给你打电话，才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第二节课到中途，安子谦睡醒了，把话写在本子上，传给女生。
　　“没事。田小雨奶奶还好吧？”
　　“嗯，刚度过危险期，昨天她哭得跟什么似的，吓坏了。”
　　“多安慰下她。”
　　“……。夏未，你没生我气吧？”
　　“没呢。”
　　“等很久吧？”
　　“还好，站一会见你还不来，就回家了。但给你打了好些电话。”
　　“哦。”
　　本子再传过来时，夏未写了一个字，又涂掉了，没再写什么。
　　是个“可是”的“可”字。
　　可是，你说的，夏未我们不见不散。却不是那样的。
　　过了会，男生拿走本子又开始写字：“手怎么了？”
　　“小事啦，不小心擦到的。”
　　“你啊……”
　　“对了，下午还一起吃饭么？”
　　“去啊，不然苏小拉肯定要大骂我没良心了，呵呵。”

　　原本是三个人的小型送别宴，一出教室门看到田小雨正等在外面，于是四个人一起。
　　田小雨勉强吃了一点点东西，垂着脸半天没说话，过一会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我去医院看奶奶。”眼睛潮潮的。
　　“我陪你去。”男生也站起身，拉住她，又转脸挺抱歉的看着两个女生，“对不起我……”
　　“嗯没事，快去吧，拜拜！”夏未点点头，他们就出去了。苏小拉有些来气，撅撅嘴。
　　“什么人啊明天就滚去北京了，连个饭都不好好吃一顿”想了想，又说，“妈的这家伙就这样走了……”
　　夏未没接话。

　　下晚自习回家，夏未落单，一个人慢慢踩着车，快到家时发现路灯下站了个熟悉的影子。
　　“咦？怎么在这里啊？”忙跳下车。
　　“等你呢。”两人推着车走了一会，男生一直抿着唇。
　　“说话啊，木头啊？”女生看着他。
　　“其实，想留在这里，不去北京了。”
　　“那怎么行？”十分讶异的，“田小雨奶奶会好的，你陪着也不是个办法啊，再说她家人会帮忙照顾的啦。”
　　“呃，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呵呵。夏未，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吗？”
　　“当然可以！别说你走了不放心我什么的啊，那也太恶心我了。”女生夸张地大笑。
　　“没啊，主要是怕你会太想我。”男生半开玩笑。
　　“屁咧……谁有空想你啊，我很忙的。自恋狂！”
　　“到家了，你。”安子谦停下脚步，提醒女生。又接上话，“唔，那就好啊。”
　　“那……”
　　“我们都要好好的。”
　　“嗯。拜拜。”
　　“拜拜。”

　　你可能从没有过这样的等待。
　　漫长得好像在一个时光溶洞里爬行。因为找不到出口，心里生出种种揣测，假设，又一个一个赶紧否定掉，不断深呼吸，试图吸进更多的氧气，让心不要那样重重地突突跳动。
　　就这样默默忍受了很久，直到远远的彼端有个声音瞬息响了响，又匿于空气。
　　前方豁然有了光，那是出口。之前所有的一切揣测和假设，焦虑和不安忽然被抽离，心里一片寂静。
　　你在路口第六个路灯下等我，腼腆的微笑，美好的少年。连这样再平凡不过的告别，都显得这样温情脉脉。
　　他们都说青春里有一场预演的告别式，我想了又想，没有问你，这会不会是。
　　他们又说，有些情谊，越近越伤人，越温暖越疼，我也害怕会变成这样。走到第十八个路灯下的时候，你有一个细微的动作，我在那时忽然笑着抬手指天说，安子谦你看，今晚有星星哎?!还用了万分惊喜的语调。所以你，没有握到我的手。
　　然后告别。
　　虽然只是暂时的，彼此的神色却又如此慎重着。
　　那么，再见。
　　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