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的品格》载之山月

14、祁月的故事（一）

　　八月份的午后日头仍然毒辣，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吹过，只有致密粘稠的热浪将人包裹。我站在初中门口的树荫下，但没有感到这片阴翳带来的凉爽，我感觉自己要在这热浪中被吞噬，死于我初中入学前的最后一个午后。

　　我妈站在我半米外的地方跟人攀谈，她看上去神采奕奕，舌灿莲花，我心说她到底还是不是个正常人类？这样歹毒的天气里，她也能面不改色地和别人侃侃而谈。我在心里祈祷别被别人认出我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否则有我这位亲妈衬托，我就像是吐着舌头喘着粗气的土狗一样狼狈。

　　不幸的是我的愿望很快就落空了。我妈兴致高昂地转过身来冲我挥挥手：“祁月，过来，给你介绍人认识！”

　　我一副半死不活地样子应声道：“哦，来了。”于是我努力维持住我这副皮囊，让它不要在这毒辣的日头下化成一滩烂泥，然后拖着这副躯体挪到母亲身边。

　　“这是你周姨，你妈我的高中同学。”

　　“周姨好。”我点头。

　　“这是你林叔，周姨老公。”

　　“林叔好。”我又点头。

　　“这是林洛阳，你周姨的女儿，跟你一样大，你俩一个班的。”

　　“林洛阳…”好字被我卡在了嘴边，我意识到再这么问好下去有点尴尬，我得换一点说辞才能让我妈不怀疑我是不是被机器人偷梁换柱了：“林洛阳，哪个洛阳啊？虎落平阳的那个落阳吗？”

　　我说完这话后三个大人脸上露出了不同程度的尴尬，他们面面相觑，谁也接不上我这话茬。真爽，我心说，又把这群大人噎住了。

　　“是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一个声音回答了我，我顺着声音去寻那声音的主人，看到林洛阳本尊正用一种委屈又不甘的眼神盯着我看，以此来表达她被误解的不满。

　　“好厉害，看看人家孩子，这诗背的真多。”在我说话前我妈先声夺人，像是怕我又说出什么惊人句，赶紧把我不安的嘴扼死在襁褓中。

　　周姨脸上顿添喜色：“嗨，这孩子不会别的，就背诗拿手，成天也不好好学习啊，就在那自己背这些，也不知道能不能背出啥名堂来。”

　　接着我妈又和她高中同学热络的互相吹捧起来，我隔着她们和她们嘈杂的对话望向那个女孩，她高高的个子，黑黑的皮肤，穿着成套的运动衬衫和运动裤，一点也看不出什么文艺气息，两条眉毛紧紧蹙着，仿佛现在正置身一个让她不安的环境中。她意识到我在看她，但眼神飘飘忽忽并不敢与我对视或多看我这边一眼，她的身体紧绷着，大概像她此刻的神经一样，每一寸都写满了局促。

　　这时校门哗啦一声打开了，围堵在门口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这让本就被热浪包裹无处遁形的我感觉更加燥热。

　　我妈看时机到了，猛一拍我的背：“行了，你和洛阳一起进去吧，你们一个班，以后多互相帮助！”

　　我知趣地点点头，冲林洛阳扯出一个巨大的假笑：“走吧，同班同学！”

　　林洛阳不知所措地向我点点头，然后应承着：“啊，好，走吧。”我走到她身边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她，不知道她为何这样紧张，是被我吓得？还是她本来就内向羞涩？她感觉到我试探的目光，显得更加不自在。

　　我们走在中学的操场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妈是个很会钻营的女人，所以我一点也不意外她今天在我班上认识哪个老师，明天认识哪个同学的家长。如果用一个现在很流行的词来形容我妈的话，她是一个凭借自身实力成功在绣河实现了阶级跃升的“大女主”。因此，我对林洛阳的出现一点也不意外，即使没有林洛阳，也会有林长安、林金陵......她就像是我妈交到我手上的一只娃娃，我妈妈无非是希望，如果林洛阳非常优秀，我可以向她取长补短，完善自身；如果林洛阳并不优秀，那我也可以向她讲述她这位老同学的女儿是怎样处处不如我的，这将是她最喜欢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时我和我妈的相处模式大部分时间就是这样，她充满干劲地规划我的生活——就像她曾经这样规划自己的学习生涯、婚姻生活和职业道路一样，而我知趣地做扫地机器人，听到指令之后做她想让我做的事，说她想让我说的话。

　　那时候的我对装乖哄我妈开心这事乐此不疲。因为我知道，只要顺从她的想法我可以收到赞扬、礼物、零花钱等许多回报。这样的收益足以满足小时候的我，于是我就安于被我母亲指手画脚地干预着人生。以我母亲为首的大部分人认为我是一个听话、优秀又老实巴交的孩子，是我母亲最成功的造物，我自己也止步于这种认知。

　　直到，我遇见栾少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