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望》祝乐梧

2、白府火案（贰）

　　回府路上，白湘灵远远地便瞧见了白府上空的火光，心头一紧，连忙加快了马速。

　　“驾——”

　　耳边的风声混杂着马蹄声，头上的幕帘也被吹散，松松散散地挂在肩上。

　　白湘灵无暇顾及，她现在好像被一只手紧紧箍住了脖子，喘不上气。

　　白湘灵骑得愈发快，心里不安的情绪也越发强烈。

　　事实果然不出她所料，一场大火无端在白府燃起，火势之大，甚至染红了一片夜空。

　　白湘灵愈发焦急，可在看到白府周边的几个黑衣人后，她停了下来。

　　这几个人看上去不像是平民百姓，更不是白府家丁。

　　白湘灵发觉不对，立刻转头去了白府后门。

　　这里也分散着许多黑衣人，他们几乎将整个白府围了起来。白湘灵寻不到合适的时机进入，只能在远处急切张望。

　　白府大火烧得离奇，这样大的火，却无一人逃出。院子里静的出奇，门缝中甚至能看到倒下的家丁，看起来十分诡异。

　　她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如今的景象，显然是他们有意针对，这背后的缘由她不敢细想。

　　恐惧麻痹了她的神经，甚至没注意到身后渐近的脚步声。

　　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手迅速捂住了她的嘴。

　　白湘灵瞳孔瞬间放大，心脏似乎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她伸手去摸腰间匕首，可身后人反应明显比她更快，几下便禁锢住了她的手臂。

　　“白小娘子莫怕，我是沈元清。”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入白湘灵耳中，宛如一道闪电，咻地在她脑海里炸开。

　　“我奉父亲之名前来相救，此处不宜久留，小娘子先随我走。”

　　后颈一阵刺痛，白湘灵逐渐失去了意识。

　　昏迷前，她似乎听到沈栩在耳边轻语：“放心。”

　　声音像是春日融冰，令人心安。

　　白湘灵睁开眼，眼角泪痕未消。

　　那日种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整夜整夜做噩梦。

　　梦中，是白府家丁遍地的尸体，是春杏映月悲戚的哭喊，还有阿爹阿娘紧闭的双眼……

　　刚一迈出门槛，白湘灵就有些腿软。从出事那天开始算起，已经有五日没有好好吃东西了，不管是怎样的佳肴都是吃两口便想吐。

　　白湘灵眼前发黑，身子摇摇欲坠，几乎就要倒下。

　　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双祥云纹黑青靴，紧接着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身子，却不是银枝。

　　抬起头，一张清俊面庞映入眼帘，张开了的眉眼比幼时冷峻了许多，生的更好看了些。

　　世人皆道镇安王世子翩翩有礼，温润如玉，即使贴得这般近，搀扶的动作也无半分逾距。

　　“世子殿下安。”白湘灵强撑着行了一礼。

　　沈栩淡淡看了她一眼，少女面色苍白，眼眸如波，让他生出来几分怜惜之意。

　　以前这小姑娘最喜欢跟在他后面跑，还老喜欢叫元清哥哥，现在倒是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没规矩。

　　她早已经过了那种儿童无邪的年纪，又这么多年没见，多少有些生疏。

　　沈栩看了一眼桌案上几乎未动的餐食，喊银枝将她扶进屋。

　　“怎么不吃东西。”沈栩看着她，语气里也难免有几分疏离。

　　他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她，太久没见过面，亲近了倒让人尴尬。

　　“没有胃口，吃不下。”

　　“若是不想吃这些，我叫厨房那边给你弄些清淡的，或者在你院子里安排一个小厨房，我还记得你从前在卞阳就喜欢自己捣鼓些东西。”

　　“白殿下好意，小女心领了。”

　　他叫来一个侍女，端进一个新的食盒。

　　“想白我，就先把这些吃了。”

　　“这些都是卞阳老家的土产，你应该会有些兴趣。”沈栩抬手，将餐盘推向白湘灵，搭在瓷盘上的手指骨节分明，动作轻柔，满是贵气。

　　白湘灵看了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腌笃鲜？”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中意这道菜，让厨房试着做了做，肯定不如卞阳那边，但也有六七分相似。”沈栩垂眸，嘴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白湘灵垂下眼睫，心中五味杂陈。

　　“怎么了？”沈栩见她状态不对，柔声问道。

　　“无碍，只是觉得殿下时隔多年仍记得这些陈年往事，这份赤诚之心实在令人心暖。”

　　白湘灵抬眼看他，睫毛上还挂着些泪珠，眼眶红红的，却还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她不愿辜负沈栩一片心意，终究还是捧起碗，缓慢进食。

　　沈栩坐在一旁，默默盯着她，眼中情绪复杂。

　　这小姑娘现在柔弱得很，受不得打击。

　　白湘灵觉察到他的目光，抬起眼，疑惑地看他。

　　“殿下有事吗？”

　　沈栩似是才回过神，轻笑一下：“无碍，就是近日大理寺事务繁重，有些想念在卞阳的日子了。”

　　白湘灵不信，放下碗筷，手指绞着衣襟，抿了抿唇，唇瓣上被压出一道浅色的痕迹。

　　“殿下若是有事便直说就好，不必藏着掖着。”白湘灵心中不安，今日起床后右眼就一直跳，总感觉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沈栩看着她的清透的眼睛，心中不忍，但还是开口：“今日宫里来信，说白太傅和白夫人……”

　　“他们被判斩首，当街示众。那个顶替你的侍女，在天牢里自缢了。”

　　哐当——

　　白湘灵双手发颤，身体也止不住发抖：“什么时候……”

　　“今日正午。”

　　短短四个字却似乎有千万斤重，硬生生压在她身上。

　　白湘灵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站起身便想往外冲，却被沈栩拦下。

　　“殿下，您让我出去看一眼，就一眼，我肯定会小心……”白湘灵脸上布满泪痕，声音也有些嘶哑。

　　她拼命想推开他的束缚，可惜她现在身子孱弱，没有什么力气。

　　推搡之间，发髻松动，几绺青丝垂下。

　　“你现在身份特殊，若是叫人发现，后果不敢设想。”

　　“那我阿爹阿娘呢，他们犯了什么罪？还有春杏，还有白府上下所有的家丁……”白湘灵情绪有些失控。

　　“你现在去能做什么，舍命救人？白叔筹划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保你平安吗？你现在一时冲动，只会害了自己，届时白叔白姨的在天之灵，也不得安稳。”

　　“那难道就让他们都死了，留我一人独活！”

　　沈栩没有说话，只是给她倒了一杯茶。

　　“圣上已经将白府火案交付给我处理。我一定查出真相，绝不让你白府家丁死的平白无故。

　　白湘灵哭得有些喘不上气，水眸如波，眼尾通红，惹人怜惜。兴许是几天都没睡好，又经过这样大的情绪波动，她终是晕了过去。

　　沈栩看着怀中女子，眸中露出一抹怜惜。父王嘱咐过要照顾好她，但这家伙不听话，整天作践自己的身体，让人头疼。

　　“殿下，这里交给奴婢就好，您去忙吧。”银枝扶着刚被沈栩抱上塌的白湘灵躺下，叫来一盆热水给她擦脸。

　　床上少女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呼吸紊乱，手指紧紧扣着床褥，十分不安。

　　“你给她换一身侍卫的衣服，待她醒了，立刻派人通知我。”沈栩看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

　　“是。”

　　沈栩走出门，叹了口气。

　　当今圣上心思缜密，猜忌成疾，若是查这白府纵火的案子时露出什么端倪，怕是整个王府都要遭殃。思索一番，还是做出决心。

　　“幺九。”

　　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沈栩身后，抬手行礼，宽大的斗篷覆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的面容。

　　“属下在。”

　　“这些日子你就跟着白姑娘，切记确保她的安全，藏的好些，别叫她发现。”

　　“是。”

　　幺九是镇安王府给沈栩挑选出的死侍，做事始终遵循三个原则：主子的事不过问，主子的命令必须遵守，必要时舍命保护主子。让他去保护白湘灵，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沈栩刚刚升为大理寺司正，没有太大的威信，这些天又是忙大理寺的各种事务，又是操心白湘灵的饮食起居，有些力不从心。

　　白府火案又像是一把刀悬在他脑袋上，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

　　听话一些，我才能保的住你。

　　卧房内熏香弥漫，白湘灵皱了皱眉，睁开眼。

　　“姑娘醒了？殿下让您在此稍等，他一会儿来找您。”

　　银枝给白湘灵拿来一面铜镜道：“姑娘看看这妆容如何？还需要调整吗。”

　　白湘灵看着镜中人，微微愣神。她本是那种清秀明丽的模样，因为年纪还小，看起来仍有些娇憨感，可镜中却是一个剑眉星目，干净利落的小公子。

　　“姑姑还会易容？”白湘灵惊讶于银枝的手艺。

　　“没什么大本事，就是跟着殿下这几年随便学的，到真派上了用场。”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沈栩一袭白衣进入，带进一阵寒气。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准备好了？带你去白府看看。”

　　“我？”

　　白湘灵略显诧异，她又不懂侦查，去了能帮上什么忙。

　　沈栩双手背在身后，语气中带上一丝柔和：“听闻白夫人出身调香世家，想必也曾教导你一二，我觉得白府那日的火起得蹊跷，可能用了一些特殊法子。”

　　沈栩递给她一件披风：“虽说是化了妆，但还是小心一些好。”

　　“嗯。”

　　白湘灵也不敢耽搁，披上披风便跟着沈栩的步子走了出去。

　　沈栩喜爱质朴，这府中也便没种些什么名贵的花卉，现下不过几株梅花，还是白梅，独有一番风味。

　　白湘灵随沈栩在石子路上行走，忽然感觉背后有什么声音，猛的扭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沈栩觉察到她的动作，问道:“怎么了？”

　　白湘灵摇摇头:“想必是最近太过紧张，总感觉身后有人。”

　　沈栩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惊讶，看着白湘灵神情，到不似胡诌。

　　难不成真是发现他了？

　　“幺九。”

　　沈栩轻轻呼唤。

　　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白湘灵没有防备，惊呼一声退到沈栩身后，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着他。

　　看着他的装束，大概率是沈栩的暗卫，不过他披着帽衫，看不清容貌。

　　白湘灵看看幺九，又看看沈栩，眼里带着些不解。

　　“这些日子让他跟着你，也好保护你的安全。”沈栩吩咐道。

　　白湘灵刚想推辞，便对上了沈栩深邃的眼眸，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谢谢殿下好意。”

　　沈栩没再管幺九，接着向前走。

　　“出府之后，你就是我的侍卫，名小六。”

　　“明白。”

　　“遇到自己应付不来的情况别逞强，让幺九带你走了便是。”

　　“嗯。”

　　沈栩看了一眼白湘灵，面前人神情严肃，眉眼间哀伤未散，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心中轻叹一声。

　　不知不觉间，二人走到了世子府大门。

　　沈栩率先登上马车，掀开帘子，皱着眉回头看着白湘灵。

　　“怎么不上车？”

　　白湘灵被他问得有些怔愣，张了张口，没说出什么，只是疑惑的看着他。

　　“让你扮侍卫，没让你当真侍卫。”沈栩看出她的想法，轻声道。

　　白湘灵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跟着上了马车。

　　“你如今身子这样虚弱，若是步行，怕是还没出这条街便又要晕。”沈栩说完这句话，便拿起一旁的文书自顾看起来，不再出声。

　　皇宫大牢。

　　一道明黄色身影出现在大牢门前，周身气场压的看门侍卫抬不起头。

　　一个身着深紫色官服的老人匆匆赶来，急忙弯腰行礼:“那侍女臣派人解决掉就好，陛下无需亲自过来，牢里空气污浊，别伤了您九五之尊。”

　　“朕做事，什么时候还需要你置喙了。”

　　李策扭头撇了那人一眼，语气不悦:“宋大人当真是老糊涂了，抓个人都能出乱子，我看这大理寺卿的职务，你是不想要了。”

　　宋栎垂下头道:“陛下恕罪，那白氏夫妇早有准备，那些人盯得又紧，臣将那个冒牌货带出来已经是很不易了。”

　　“哼！”李策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抓错人你不但无过，还有功了？”

　　宋栎闻言，连忙跪在地上:“微臣不敢。”

　　都说伴君如伴虎，可如今他伴的这位君，倒是个比那猛虎都要可怕的凶兽。

　　李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他喘不过气。

　　“你们几个，还不快快给陛下开门！”宋栎看守门的几个侍卫如此没有眼力见，心中烦躁。

　　语毕，宋栎悄悄看了一眼李策的神情，见他眉间怒气渐消，这才长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