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春山[校园]》墨怀仙

3、决心

　　雨停了一夜，江城的路面已然干燥，白玉兰花瓣落在人行道，被碾出黑乎乎的脚印。

　　容椿到教室的时候，周越冬已经翻开了语文书，轻声背诵古诗文《离骚》。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容椿在他旁边坐下的时候，动作都放轻许多。

　　今天语文课要默写古诗，但是要默写的是《离骚》的前两篇《关雎》。

　　他该不会记错了吧？

　　容椿轻轻侧过头，小声提醒，“同学，今天要默的好像不是这一篇。”

　　周越冬停下，“嗯，我上周背完了《关雎》。”语气平淡冷静，没有什么炫耀的意思。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线条流畅，容椿不敢多看，像被针扎了似的迅速收回眼，“抱歉，打扰了。”

　　“没事。”

　　容椿打开自己的语文课本，她的《关雎》都还没彻底背熟呢！至于《离骚》，如果不上网查的话，好多生僻字根本不认识。

　　唉，真不愧是学霸啊，学习进度永远超前些。

　　于是专注自己的课本，认认真真背诵起来。

　　很多年以后，容椿回想起来，都觉得，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只是站在咫尺之隔的地方，你却需要不停地追赶，付出诸多经营血汗，才堪堪够到与他们并肩。

　　语文课上完之后，接着是数学课和物理课。

　　高一下学期已经分了文理科，他们这个班属于理科高分班，十三中的理科实力也比较强，所以老师上课讲的内容难度大，容椿的数学物理不怎么好，常常有跟不上进度的感觉。

　　而旁边周越冬上课的时候，几乎不怎么做笔记，下课了写作业的时候，却没见他停过笔。

　　容椿偷偷瞥过去，他字迹工整雅正，写的速度很快，一个课间就写完了一面物理题。

　　“怎么了？”周越冬察觉到她的视线。

　　他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她的，眼眸清浅透凉，似一片惊羽轻轻落下，容椿浑身的血液都被这一眼看得飞速涌动，“……我、我有道题不会。”

　　她心跳加快，像春雨一下下打在芭蕉叶子上，生怕他嫌弃她蠢或者不耐烦，然而他没有。

　　“哪道题不会？”周越冬将本子挪过去半边。

　　容椿于是指了个最后一题，她也确实不会这道题。周越冬便开始给她讲题，将思路梳理完之后，问她，“还有没有哪里不懂？”

　　容椿连忙道：“懂了懂了，原来是这样的！”

　　周越冬将作业本收起来。

　　“诶，周越冬，给我也讲讲呗，这道题我也不会，咋写啊？”后面的男生戳了一下周越冬，是体育委员卢林森，据说家里算过命说五行缺木，学习不怎么样。

　　周越冬微侧头，对后面说，“自己写。”

　　卢林森不满，“给女生讲题，不给我讲，搞差别对待呢？看不出来呀你，还挺会的。”又起哄笑了几声。

　　周越冬没理他。

　　容椿低下头，这一点小特殊，像是一颗糖在心里化开，心底涌过玉兰花香般甜丝丝的水流。

　　但转而想想，周越冬可能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和卢林森这样幼稚吵闹的男生说话而已，胸腔中又泛起酸意。

　　她跟周越冬的关系，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两个不太熟悉的同学而已。

　　高一时候的男生，有不少爱拿女生开玩笑的，容椿作为“转校大小姐”，自然也被他们开过玩笑，但这种事情周越冬从来不参与，他仿佛很厌倦这些背地里议论女生的男生。

　　还有上生物课的时候，老师讲必修课本遗传与进化，讲到生殖系统相关的内容的时候，班上男生眉飞色舞地在底下偷偷浪笑，周越冬一点反应都没有，摊着书听讲，依旧不做笔记。

　　他不太合群。

　　……

　　上了两个星期的学，迎来了第一次小测验。省重点的各种测验和考试向来很多。

　　高一高二每周考一次，一次考语文物理，一次考数学英语，一次考化学生物，这样交替轮流。

　　不出意料的，容椿考得并不好，因为物理拖分，语文平平无奇，成绩在班上排中下游，而周越冬依旧稳居第一。

　　和他差距大，容椿这一天的心情自然算不上好。

　　体育老师知道高分班的学生课业忙，四十五分钟的课只上二十五分钟，剩下的时间交给学生自由安排。

　　李语帆在体育课老师放他们休息的时候，跟容椿一起坐在树荫底下长凳上，兴奋地跟她讲最近的八卦，“你看昨天的十三中匿名墙了吗？”

　　“什么？”

　　“就是每个学校都有的一个□□账号，应该是学长学姐建的，给学校里的人用来表白或者吐槽。昨天我看见有人挂你同桌，说他长得帅呢！”

　　容椿心脏骤缩一瞬，恰巧，在操场上打篮球的周越冬同时进了个球。

　　“嗒嗒。”橘色的球在地上弹跳几下。

　　李语帆继续说，“据说是个高二的学姐呢，其实每年都会有学姐盯着高一的学弟，就看有没有长得帅的呢，周越冬确实长得挺帅的，性格也冷冰冰的，容易被女生注意到。”

　　“那他知道这件事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周大学霸玩不玩手机，不过大概率是不会理的。”李语帆喝了口可乐，“对了，我只跟你说啊，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班上夏思晚喜欢周越冬呢。”

　　李语帆说不要告诉别人，那应该已经有不少女生知道这件事了。

　　夏思晚是数学课代表，在女生里面数学成绩算不错，平时性格活泼，还能和几个男生打成一片。

　　容椿心头一紧，又毫不意外，“嗯，我不告诉别人。”

　　阳光之下，周越冬从篮球场上下来了，他打球不算多，只偶尔运动，脱了羽绒服，只穿黑色卫衣，将整个人的身形衬得更加修长挺拔。

　　容椿回到教室之后，不由对坐在斜前方的夏思晚多看了几眼。

　　她是个优秀的女生，成绩好，人聪明，性子也活泼，这样的女孩子谁都喜欢吧？

　　周越冬看上去并没有对夏思晚有什么特别的。

　　容椿坐下来后不久，周越冬也回来了。他打完球后去接了瓶冷水，坐下来的时候身上燥热，气息从卫衣的缝隙间溜出来，让容椿都感觉到少年的热意。

　　容椿的耳根子似乎被他的热度烧了起来。

　　数学有画图题，容椿刚好将圆规借给了右边的王潇潇，一时又心乱悸动，于是呆呆望着题目不动。

　　忽然旁边周越冬问：“缺圆规吗？”

　　容椿指尖一紧，“我的圆规借给王潇潇了。”

　　骨节分明的冷白手指将圆规放在她桌上，是银色金属质地。

　　“谢谢。”容椿将圆规拿在手中，冰凉的金属上面似乎还有周越冬的余温，沿着掌心一路蜿蜒到心脏，酥麻之感如蚁啃食。

　　王潇潇很快将圆规还回来了，容椿便将圆规给周越冬，周越冬接圆规的时候，两人的指尖相触，他没什么反应，似乎不曾察觉，容椿却觉得像是被针扎了倏地收回手指。

　　周越冬的视线便停了一瞬，却没说什么。

　　因为周越冬借给她圆规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容椿因为考试成绩不好而低落的心情强上不少。

　　放学的时候，容椿照例在校门口找街对面的专车，路过烟熏火燎的烧烤摊，意外地看到了周越冬的身影。

　　孜然香诱人，路灯照耀下，灰白烟气冉冉升起，在烟火中，周越冬却显得干净出尘，清秀如泉，一眼就能望见。

　　他的旁边站着夏思晚，夏思晚在跟他说话，眼睛弯弯，活泼又灵动。

　　周越冬淡淡垂眸，听她说话，眼眸没多少情绪。之后夏思晚递给他几根烤串，周越冬摆摆手拒绝了，转身走到路灯下，长腿一跨，骑上了自行车。

　　容椿看着这一幕，似有一根弦撩拨心脏，忐忑急促地跳动，既羡慕夏思晚的勇气，又庆幸周越冬的冷淡。

　　仿佛心有灵犀，周越冬上车之后转头看向街边，恰好对上了容椿的视线。

　　视线交错，空气倏忽火光四溅。

　　容椿被烫得瞬间别开眼，转身就走。

　　回到家里，和容母简单说了几句话后，容椿就回到房间写作业，写着写着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这是到了容家之后新买的。

　　从李语帆的空间转发说说找到匿名墙，添加好友，瞬间通过，然后看它的动态。

　　匿名墙一天发一到三条，很快就找到关于周越冬的。

　　动态配了一张图，图有些模糊，是从高处的俯视视角，照了大半个操场，但是容椿一眼就能看见图中打篮球的周越冬，他站在场外静止，所以才能拍到正脸，清绝冷疏，惊鸿一眼。

　　视线一转，容椿又在角落看到了自己，她刚好和李语帆在操场的角落散步。

　　这是她和周越冬的合照。

　　无人注意的角落，只有她知晓。

　　容椿小心翼翼保存了下来。

　　作业写到了很晚，因为今天的数学和物理作业很多，这两门课对她来说有难度。可周越冬却能几乎不做思考地完成每一道题。

　　外面的灯火渐次熄灭，皎皎孤夜，只有容椿桌前的台灯炽亮，静谧地在纸上拉下她笔尖的影子。

　　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和周越冬并肩呢？

　　在他那样优秀的人面前，她好像显得微不足道呢。

　　在一个很平凡的江城深春夜晚，和茂盛葱茏的椿树有同样名字的少女暗暗下定决心，她要努力学习。

　　十六岁的她一身天真，一知半解，不曾明白，这世上难越天堑太多，不仅从她到他，也从他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