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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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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器比赛后,教育局通知,为了减负,除了高三不得上晚自习。逢子星开始每天厚着脸皮来高一七班找林惜文,她刚开始被烦的要命,好几次求着李艾悦把他赶走,结果其他三人看这两人斗嘴看的不亦乐乎,完全是现成的乐子啊,所以她渐渐接纳了他这个管不住嘴的存在,在不听话这一块,逢子星应该和他们不谋而合。
不出林惜文的意料,陈知易在乐器比赛结束后就没再找过她,她不是没想过主动找他,只是用什么理由,又凭什么她要主动,可能有赌气的原因,所以她经常在路上遇到陈知易的时候,刻意拉近与逢子星的距离,逢子星看得清楚,自己只是作为她赌气的手段。
这有什么关系,逢子星不在乎,他就配合她,在她靠过来的时候,靠回去。经过这段时间打入内部的了解,他很清楚知道,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所以他有机会。
不管如何,他现在已经被认可,是他们的一员了,因为这一点他没少被作为他同桌的杭青嘲笑,逢子星对外面的风言风语没什么感觉,他只知道现在,乐器比赛过后,提起林惜文,大家会想到她身边总跟着个高二的逢子星,提到逢子星,大家会想到他和林惜文的关系不一般。
陈知易最近忙着七月初的辩论赛,以及黑色U盘里的秘密,实在无心思虑这个闯入者的心思。U盘是他从儿时那个毛绒小熊里找到的。
那天早上他刚从北京回到临淮,小时候住的房子被法拍了,只有他刚出生的时候,居住的老小区的旧房子还在,他从一堆箱子里看见了这个小熊,他拿起来,意外发现背后有个小硬块。
这里很多年都没人住了,当初没卖,也是凌雪梅想留下当作她和陈秋江爱情的纪念,他们在这个房子经历了最难熬的几年,凌雪梅被剧团打压到只能当保洁,陈秋江在单位因为不懂人情世故,每天只能给人端茶倒水,没人提携。
这个房子是一对老夫妇的,他们膝下没有一儿一女,但是活的自在,出国旅游后,就把房子租出去了,恰巧凌雪梅和陈秋江就是这个租客。
不知道是不是风水太好,在这个房子居住的时期,凌雪梅和陈秋江即使面对生活重压也从未大吵大闹伤害过对方,他们很恩爱,就像那对老夫妇一样。凌雪梅和其中女主人的关系很好,他们常常互寄书信,以一个平等的朋友的身份对话。
生活慢慢好起来后,凌雪梅和陈秋江房子买了下来。女主人是一位英语老师曾在临淮一中任职过,她的英文名叫Anna。之后的大部分信件里,凌雪梅都中英结合的写了一封又一封独属她们之间的格式的信。
陈知易出生的那年,凌雪梅写过一封信
“Dear Anna,
My heart, the bird of the wilderness, has found its sky in your eyes.
这是我最近读到的英文诗,分享给你。你在电话里说你们已经到了爱尔兰,之前法国的邮票,英国的邮票,我都好好保管着,谢谢你,让我在临淮能看见外面的世界。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孩子出生了,我们给他取名叫陈知易,我们希望他的认知里,世界是简单纯洁的,这只是一种寄托,希望他少经历社会的黑暗面,我的父母在我年幼时过世,秋江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我们无比珍视这个生命,这是我们除了彼此外,真正和世界产生的羁绊。他肉嘟嘟的,看着这个小生命,我和秋江感受到了另一种幸福。
我们给他取了个小名,圆圆。他的脸实在圆得让人忍不住亲他。照片随信附上,我还给你寄了些腊肉,久在乡土之外,尝尝家乡的味道。
我知道你没有孩子,但或许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孩子。”
陈秋江去世那年,凌雪梅也写过一封信。
“Dear Anna,
The world has kissed my soul with its pain, asking for its return in songs.
很抱歉有些话在电话里说不出口,我告诉你一切都好是不希望你担心。但在信里我想诚实的倾诉,这是我和你的约定。
秋江去世了,旁人都说他畏罪潜逃的路上出了意外,上面因为他的死不再查下去了,那个人安然无恙,我坚信我的爱人成了那个替罪羊,背后或许有更大的势力,但是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有人重新追查,意识到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背后的人做的局。
我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我只知道我的爱人是最正直的,他为了处理长留村留守老人的问题,失眠好几夜,他真诚的将群众放心里,真诚的履行共产党员的职责。他做到我都看得见,我不怪国家,不怪组织,只怪那些贪婪的人。
任何事物的迭代都会有人牺牲,我只希望有朝一日这件事能翻案,还他一个清白,背后那棵大树能被连根拔起。临淮市已经不适合我和圆圆继续生活了,北京的剧团朝我递来了橄榄枝,我打算带圆圆去北京。
圆圆今天哭的撕心裂肺,因为有人和他说他的父亲是个叛国者。”
2003年11月,老夫妇去世,她们聘请的护工Lydia在一个早上发现了这悲伤的事实。他们在火堆旁的躺椅上,面容安详,Anna的手里还有一封信,正是凌雪梅到北京以后向她分享新生活的信。
老夫妇的遗嘱里,分了部分钱给Lydia,剩下大部分捐给了红十字会,还有部分给了凌雪梅。凌雪梅第一次出国竟是因为死亡,她甚至没机会同她面对面交谈哪怕一次,她想抱抱Anna,在她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哭泣,她已经失去了一个丈夫,如今又再次失去了一个母亲。
飞机上,陈知易坐在凌雪梅旁边,看着凌雪梅不断涌出的眼泪,他伸手替她拭去。
在他印象里母亲向来坚强,接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时,她都只是落了几滴泪,然后就想办法以一种陈知易可以接受的方式告知他这个难以接受的消息,因为就在昨夜,陈秋江才亲自在陈知易的那张奥特曼小床上,哄着陈知易睡着。
陈知易那夜在父亲最后的陪伴下,他做了一个无比美妙的梦,他是一个伟大的战士,灭掉了所有怪兽,解救了父亲,一家三口去到游乐园陪他坐他最爱的小火车,父亲的手搭在母亲肩上,他坐在中间,他仰头看着他们大笑。原本他是拥有着这样幸福的家庭。
佛罗伦萨是一个浪漫的地方,葬礼上,来的人居然出奇的多,大家盛装打扮。根据Lydia的说法,大部分都是她们在世界各处认识的朋友。
Lydia是个很善良的拉美裔女孩儿,老夫妇生前她便认真照料,死后更是严格按照遗嘱,从没想过私吞,还认真的写了信给他们的朋友,这场葬礼办的简单,但是也是按照老夫妇生前的心愿。
凌雪梅看着那块堆满鲜花的墓碑,还有上面老夫妇笑得和蔼的照片,眼泪随风掉落在衣衫上,从知道这个消息的那天开始,凌雪梅的眼泪就像伦敦的雨一样,鲜有不下的时候,只是有时候大,有时候小。
她看向陈知易,陈知易轻轻把凌雪梅抱住,他曾以为自己是战士,可随着年岁增长,他却显得那么无力,对于母亲的脆弱,他竟有些不想面对,因为他长得太慢,而外界又变得太快,在他没有能力承担前,他希望母亲仍然无坚不摧,这样的想法确实自私。
夜幕渐渐来临,大家在篝火旁欢声笑语,这是欢送的最好方式,他们即将重获新生,他们离开的没有痛苦,他们是上帝选中的孩子。陈知易对于死亡有了不同的认知,死亡也代表着重生,只是在一个他们看不见的另外一个世界。
那他呢,他的父亲呢,也会这样吗。听人说他是开车开进了海里,他会害怕吗,在自己和母亲都不在身边的时候,独自面对黑暗,那是怎样的恐惧。
陈知易一直很害怕大海,儿时父母带他去海边度假,他曾差点死在海里。那是种面对自然无力的恐惧,脚不着地,巨浪卷席,一口又一口咸得作呕的海水顺着鼻腔,口腔,疯狂侵入。他想喊叫但是早已发不了声,每一次呼救都只是给那厌人的海水有机可乘,他拼命睁开眼,却越发死死地闭上。
他的挣扎在自然面前,极端弱小。要不是当时有个年轻人及时发现,凌雪梅和陈秋江或许很早以前就失去了这个孩子。
父亲离去更是让他对海憎恶至极,哪怕回临淮了,他也从来没去过海边,虽然很多人说,临淮的海很漂亮,可他只能感知到无边的恐惧。方明景曾邀请过他,去海边看日出。可上面是希望,下面是灭亡,多割裂,他宁愿爬山也不愿意面对那片吃人的海。
凌雪梅和陈知易在佛罗伦萨住了几天,顺便参观这里的景点,佛罗伦萨大教堂给陈知易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正是那部法国电影里的场景,美的不像话,文艺复兴时期的产物令他深深着迷。
死亡,爱情,新生,这三个词对于十二岁的陈知易,在认知上有了些许雏形。听着路上行人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在陌生的国度,他紧紧牵住凌雪梅的手,握的越来越紧,他只有她,而她也只有他。
此次辩论赛的主题正好是死亡,辩题为死亡是生命的完整还是遗憾。临淮一中抽中的是死亡是生命的完整。死亡这个论题不该出现在高中生的辩论赛上,终归有些消极。
陈知易知道辩题的那一刻,他就忍不住想到自己的父亲。这是他第一次打开那个U盘,怀着一种忐忑和不安,他不清楚这里面会藏着什么,他也一直不敢打开看,他害怕知道真相后他也无法作为。他深呼吸,握着鼠标的手忍不住颤抖。
他看见了,那的确如他所想,是一份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