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宁不许遥相问》夏喃呢

6、临阵倒戈

　　“林肖将！连朕赏赐给你的人都敢私自处决，蔑视皇威，你好大的胆子！”

　　勤政殿内，万宁侯垂首而跪，一旁是端坐于椅中的杳丞相，一高一矮，优劣境地立现。

　　万宁侯急忙辩解道：“圣上明鉴，那名叫杏儿的丫鬟确实是自己服毒自尽的，昨日呈上了物证，府中下人亦皆可作证！”

　　“那些下人都是林天策你的人，当然会向着你说话！”夏帝指着万宁侯的鼻子，疾言厉色道：“来人，拖下去，斩了！”

　　“臣冤枉！陛下——”

　　“陛下。”这是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杳琛突然开口了，“林天策乃国之栋梁，方大败古鲁，在北境诛地都享有美誉，民间称之为‘刑天元帅’，既然喊冤，哪怕砍下首级必也是充满怨气。陛下，不如便依了林天策，让他死可瞑目？也算是给高祖与当年追随高祖平定十四道的林老元帅一个交代。臣之请合理否？”

　　夏帝缓缓点头：“丞相言之有理，不如请丞相了了林天策的心愿。”

　　“愿为陛下效劳。”杳琛连躬身行礼时的背都仿佛是笔直的，他道，“臣之女杳闻宁昨日奉陛下之命入了万宁侯府，碰巧目睹了杏儿被杀的全部过程，不如请宁儿上殿作证，这回看看林天策如何分辩。”

　　万宁侯：“杳闻宁是你的女儿！她的话也信不得！”

　　杳琛：“林天策，宁儿只有五岁，小孩子心性最为单纯，她能说什么谎？”

　　夏帝：“你女儿在何处啊？”

　　杳琛：“回陛下，她此刻就在殿外。”

　　夏帝：“传。”

　　钱公公：“传丞相杳琛之女杳闻宁，进殿——”

　　随着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小娃娃出现在门口，勤政殿的门槛颇高，她甚至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进来。

　　杳闻宁来到万宁侯身边，扫视一圈后，看向殿中唯一一个穿着明黄的老人家。

　　就在杳琛要出言训斥让她下跪的时候，杳闻宁猛地鞠了一躬，夏帝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她便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展开，举过头顶。

　　上面几个大字歪歪扭扭地写着：“杏儿杀我，误杀自身。”

　　杳琛见了猝然从椅子上站起：“你！”

　　不是告诉她要死咬林家施暴吗？！

　　杳琛看着殿中毅然决然举起字条，平时一声不吭的女儿，曾经以为她的逆来顺受，过分乖觉，任劳任怨，在杳琛的记忆中开始出现了扭曲。

　　竟然背叛自己的父亲！！！

　　杳琛双眼通红，放在扶手上的五指因为不断用力而变得苍白异常。

　　夏帝的双眼像两把刀子，齐齐掷向杳琛。

　　不是说万无一失么？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出现了插曲，这出戏还是要唱下去。夏帝双眼一眯，问杳闻宁道：“你说是朕的人对你出手，不小心自己身亡，这一切都与林天策毫无关系，是这个意思吧？”

　　杳闻宁重重地点了点头。

　　夏帝呵斥道：“一个小娃娃说的话，也可信？！实在荒谬！”

　　杳闻宁的证词给了万宁侯希望，抱拳禀道：“陛下，方才丞相大人一再保证自己的女儿不会撒谎才请杳小姐上的殿，现在已经真相大白，重谢丞相大人肯还本侯公道。”

　　面对万宁侯的垂首致谢，杳琛恨得牙根痒痒。

　　“好。”夏帝好像也被气的不轻，一连说了三个好，“不论是否为万宁侯亲自动手，这御赐之人就死在你府中，这是事实，你可万万抵赖不得，是与不是？！”

　　万宁侯跪在地上，粗重的呼吸将翘起的几根胡须吹得微微摆动。

　　此正晌午时分，勤政殿中却已然昏暗，宫女太监在钱公公的指挥下悄无声息地涌入开始在侧掌灯。

　　殿外狂风大作，黄沙满天，席卷了整个上京城，城中百姓没见过这个架势，小贩们一边捂着口鼻，一边护住自己的货品，也不知道有没有全部收进来，连忙拖着包裹向家跑去。

　　路上的行人四散而逃，根本注意不到，远处，一匹高头骏马冲破风沙，玉勒金辔头，雕鞍铁甲装，将军身着银月耀白之铠，好似天降战神，率领万千铁骑，踏平上京城。

　　他带着军队沿着主街，一路直达宫门，值守的禁军甚至没有查问，直接移开路障，铁骑如飓风般略过。

　　林霜将杳闻宁送进宫后，一直等候在下马碑处，忽觉山摇地动，且愈来愈烈，微微掀开车帘，向外望去，正巧与领头的打了个照面。

　　耀白铠？这不是尚中六大元帅之一褚尧的战甲么？

　　先武帝四年前召集五大元帅欲一举攻下古鲁，谁料古鲁兵力强盛，大合不敌，可武帝不肯退兵，洛川一役后，五大继任元帅战死，武帝自刎于漠河畔。

　　如此说来，五大元帅的战甲都应沉在漠河底了才对，为何如今又出现？

　　莫非，方才策马协兵入宫的……是褚家人？

　　可冬猎去岁才办，五大营换防应该完毕了才对，褚兴军不去守七望十四道，在此刻整装进京，实属反常。

　　林霜沉声道：“鸣鸟何在？”

　　一道黑影出现在车窗外：“鸣雁在此。”

　　林霜：“帮我带话给萧良骥与王勤虎。”

　　鸣雁：“是。”

　　勤政殿，

　　“哈哈哈——”雄浑的笑声响彻殿内，人还没到，声音已致。

　　殿门大开，只见耀白铠在黄土飞尘的笼罩下依然熠熠生辉，银甲随着他豪迈的步伐相碰，发出轻微却难以忽视的声响。

　　面甲摘下，露出的却是一张与嗓音不符的俊逸儒雅的脸，若不是铠甲在身，只看模样竟更像是个书生。

　　他微微一拱手：“陛下，臣是不是来早了？”

　　然后也不等夏帝说平身或者免礼，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万宁侯，双眉一拧，道：“你就是林肖将，六大元帅之首林义之孙？”

　　万宁侯虽在位置上矮了一节，但气势不输，朗声道：“正是！”

　　这人嘀咕了一句：“听闻万宁侯林氏出身前合贵胄，样貌身家都是顶好，我家墙上挂了一副六大元帅的合像，其中你祖父林义更是儒雅清俊，为何到了你这里……啧啧啧。”

　　说得好生阴阳怪气，万宁侯没有理采，向夏帝叩首道：“陛下，林家上下百年为国而战，论忠，当年五姓七望围剿上京时，是祖父林义独自带着玉玺，跋山涉水，不吃不喝三天三夜，方在海边渔村寻到潜邸之时的高祖，大权才幸免落入奸人之手。我父林良，在先武帝与五大元帅战死洛川时临危受命，率领三万精锐反击古鲁……”

　　夏帝吼道：“可你别忘了，林良在大合送公主入古鲁和亲之时，举兵攻城破坏和谈！才有节黎失守，盛林军几乎全灭！不尊圣旨，视为谋反！你父林良就是叛贼——”

　　“大帅没有反！！”万宁侯突然站起身，歇斯底里地反驳道。

　　一旁的杳琛眉头微挑：大帅？

　　万宁侯：“当年是古鲁突然发难，盛林军措手不及，才会如此！陛下为何只相信华韵公主的一面之词，而不愿意听听臣，听听盛林军，听听北境百姓之言呢！？”

　　“放肆！”夏帝道，“华韵是朕的亲孙女，孰轻孰重，朕难道不知？！”

　　“陛下！”万宁侯膝盖向前两步，明显还是有很多话未说尽，但停顿片刻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俯身而拜，声音恳切的唤道：“陛下……”

　　夏帝转过身，背对着他们，肩膀起伏不断：“好了，莫要再做无谓之争，御赐侍女的死你难辞其咎，蔑视上恩等同谋反，朕罚你即日起卸任盛林军主帅一职，将上京驻防权与交给将军褚嘉言，庆州仓的管辖权交还兵部！”

　　万宁侯：“陛下！”

　　夏帝：“而你——死罪可免或罪难逃！赐庭杖五十！”

　　廷杖五十与凌迟处死无异啊……君要臣死，臣何以为拒……

　　万宁侯失望地跪坐于地，双眼含泪，叩首道：“谢，陛下……”

　　“哈哈哈哈——”一旁身着耀白铠的人突然大笑起来，“臣褚嘉言也谢陛下！”

　　高祖平叛十四道后，六大元帅除林义带领盛林军驻守上京与皇城外，其余山东怀褚席五大元帅分别前往十四道中不同驻地，防止五姓再行作乱，并于每五年冬猎之际，驻地换防，如今五大元帅之褚突然回京，便是奉了夏帝的密令，前来接替林肖将成为上京驻防。

　　万宁侯也是在知晓他便是褚嘉言的时候才明白过来，盛林军不过才打败古鲁归朝就遭此一劫，没想到陛下除掉林氏之心竟如此迫切。

　　褚嘉言向万宁侯伸手道：“林天策，虎符拿来吧。”

　　是因为林肖将本承袭爵位与镇国大将军之位，此番大败古鲁之后职位晋无可晋，这才被封为这独一无二的天策上将，可如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头衔，听起来也颇为讽刺。

　　万宁侯冷笑一声，毫不留恋地将虎符递了出去。

　　褚嘉言看着手中刻有盛林二字的虎符，表情颇为玩味，大笑了几声，举止较之前更加粗鲁无礼。

　　“放肆！”夏帝呵斥道，“方才情况紧急没有说你，这里是勤政殿，褚将军不拘小节朕可以理解，但不觉得你太过放荡形骸了嘛？”

　　褚嘉言：“老家伙，你给老子闭嘴！”

　　“什么？”夏帝看着竖在面前的手指，难以置信自己正被人用手指着，怒道，“反了天了……”

　　褚嘉言：“老子叫你闭嘴没听见吗？！”

　　随着话音落下，勤政殿的门猛然大开，风带着黄土灌进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