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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琳琅宝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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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应。
“咚咚咚”
怕里面的人听不见,张廷玉这次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金黄的门板隔得他手疼。
终于,大门开了个缝隙,小厮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没好气地说:“啥事?”
“我……”张廷玉心虚地咽了口口水,说出了一早编好的理由,“家中有之前宝阁做的床具,今日不小心弄坏了,想请工匠去修一下。”
小厮听闻上下斜楞了张廷玉一眼,问道:“你哪家的?”
张廷玉顿了顿:“……礼部尚书府。”
话音刚落,大门“砰”地一下关上,行与不行也没个交代,徒留客人在原地对着门板瞪眼睛。
此为何意?
穿帮了?
就在他准备再次敲门的时候,门开了。
小厮换上了一副笑脸:“您请进——”
早就听说上京中马家之名等同天子,这名号竟是如此好用吗?
张廷玉将信将疑地走了进去。
阁中峻宇雕墙,奢华奇异非常,看得第一次来的张御医花了眼。
小厮为他引着路:“贵客,这便是工匠们在的地方了。”
“请进。”
张廷玉客气地谢过小厮,踏进门中。
双脚刚一落地,突然,一群大汉从四面八方涌出,一左一右直接架住了他,为首的面具脸抬手谢过带路的小厮,而后问道:“只他一人?”
小厮点头:“一人来的,我去门口守着。”
说罢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完了完了,看这架势莫不是露馅了?哎呀,早知道便不将他的瓶瓶罐罐带来与他一同冒险了。
张御医爱药如命,自己挨打事小,碎了它们可如何是好?
本来捏着范儿的张廷玉瞬间怂了,两弯细眉挂在他脸上画了个八字,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各位好汉……”
“你!”
一柄锋利的斧头飞过来,擦他的耳边,狠狠钉在身后的木门上,吓得他立刻绷直了身体,求饶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
为首地工匠头戴赤鬼面具,裸身穿着襜裳,浑身的肌肉似野熊般暴起。
“马家父子已经嗝屁了,你还敢只身来宝阁找工匠?!”
“是该说你胆子大呢……”
“还是找死?!!”
工匠们闻声将张廷玉围成一圈,慢慢靠近,那眼神,似乎都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一年前,马世杰从宝阁买了块木,赏玩了不几天,又招呼宝阁的工匠到家中说是要做狗屁家器。”
工匠班头拿起手边刚磨利的斧子,一步步走向张廷玉。
“我师父是这里最好的工匠,被他点名去府中作业。那木头可真大呀,身为木工匠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接触到这种珍材。”
“大家也很欣喜,立刻开始分工拆解。”
“那时候我被师父叫去打水,就离开了一会儿——
你猜怎么着?
回来时……就听见嘣——得一声!”
工匠班头狂笑着,猛然张开双臂,吓得佯装镇定的张廷玉不由得一颤。
“马世杰那厮在那块木中填了炸药,锯木温高,只需要一点点火星……一点点——便是一场美丽的烟火了!”
“当场惨叫声一片,残肢满地,始作俑者却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仿佛不过是少爷赏脸看了场表演。”
“我不明白——”
斧子承载着他的怒意狠狠地砸在木桩上,发出震天的声响。
“血肉炸开,哀嚎遍野,炼狱一般的景色——有什么可值得欣赏的!”
工匠班头声音中隐着气涌如山,走到张廷玉面前,缓缓摘下面具。
面具下,半张脸狰狞不堪,一年过去,褐色的痂附着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随着他宣泄出口的愤恨而裂开,鲜血沿着下巴滴落。
如赤鬼鸣泣,战斧划出火星,吼叫传出天际,似是要劈碎天地,三界同沦。
“从此——马家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杀气瞬间四溢,让想开口辩解的张廷玉下巴不停打颤,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要把他们通通做成磨石,用钝斧子一层一层的磨,从皮肉一点点磨到白骨,直到整个人化作一滩肉泥,我要让他们每个人也都尝尝,眼睁睁看着自己融化时的绝望与痛苦!”
魁梧的身影笼罩,空气不断稀薄,无边汹涌的恨意似是将张廷玉吞噬淹没。
“且慢!”
众人向声音处望去,门开,只见是一个坐在素舆上的老者,他的身后还有个风韵犹存的少妇。
工匠们惊异,齐齐唤道:
“师父!”
少妇推着他进门,近了才发现,素舆上老人的裤管空空地,被打了两个结,双眼缠着厚厚的绷带,一只手臂似乎也不在了,却丝毫不影响他挥起仅存的手去教训徒弟。
工匠班头怕师父看不见拍不到,于是看准了,乖顺地将自己的头凑到了他手底下,生生挨了一巴掌。
“孽徒!总说你要动动脑子——这位可是张太医,不是马家的人!”
“张太医?!”
众人看向张廷玉的眼神都变了,工匠班头行如飓风般冲过来,滑跪到他脚下,磕头,大声说道:“原来就是您您治死了马世杰!我等感恩戴德,您是咱们的大恩人呐!”
大汉们的态度也跟着骤然转变,一个个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欣喜,热情的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内心由衷的感激。
弄得这个医者汗颜,一直尴尬地摆手。
头一次听说病患没治好,还能收到民众表彰的……
老人本能的仰起头,笑着寻找着他的方向:“大人受惊了。”
受惊了的张御医连忙摇头否认:“哪里,哪里。”
美貌的妇人从老人身后走出:“既是误会,大人,奴家送您出去吧。”
“好。”张廷玉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心想可是得救了。
全然忘记此次进宝阁是为了什么。
现下想来也不打紧了,活着出来不比什么都强。
“谢谢这位……姐姐。”
“哦,对了。”
张廷玉走到一半,说着又折返回来,在随身的白布包中一通摸索,一阵瓷瓶轻撞的声音之后,拿出了几瓶放在桌子上。
“这些是我自己调配的药粉,治烧伤有奇效,每日涂抹于伤口上,便不会再反复开裂流血。大家先用着,过几日我再差人送一些过来。不出十日便有好转。”
众人见状感激涕零。
“谢谢大夫!”
“张大人活菩萨!”
“感谢张大人,不愧是御医——”
“还有!”张廷玉又回头,看向他们,眼神坚定地说,
“我的药很好用,马世杰不是我治死的。”
这话说得带了一点小脾气:没有医者想要治死人的!
而后不等大家反应,转身便走了。
留下一群大老粗面面相觑。
看着张廷玉离去的背影,工匠班头凑到师父耳边,好奇地问:“师父,您咋知道他是张御医的?”
师父受伤前是京城中有名的工匠,为许多达官贵人做过家器摆件。他见多识广,听音辨人,莫非是与那张太医有些渊源?
老师傅向后靠在素舆中,砸吧了一下嘴:
“啊,因为刚才有他家下人在大门口,说是找刚进去的张御医有急事。”
班头无话可说:“……”
“师父您真棒。”
白日的宝阁虽也靡丽,看上去却更像是个库房,珠宝瓷器,名帖名画,胡乱地摆在各个地方,若是小偷来了都不用进去,在门口随便顺一个便可保几年衣食无忧了。
那少妇应该是个管事的,身上挂满了银饰,走起路来叮咚悦耳,也对这里的路颇为熟悉。
临到大门口,她转身,嫣然一笑:“张大人留步。”
“姐姐是有事?”
“事谈不上,只是今日唐突,奴家特意献上一份薄礼,以表歉意,也谢过大人对匠人们的善心。”
说着少妇从怀中拿出一颗丹药,隔着丝绢放在张廷玉手心。
张廷玉不喜炼丹,总觉是用乱七八糟的东西做的,未必能满足那些说梦的痴人。
但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也不好拒绝。
少妇在这宝阁中,最善察言观色,看出他掩在皮囊下微妙的不悦,特意解释道:“这本是御贡的丹药,已证实于延年益寿有奇效,大人不妨一试?”
证实?
炼丹炉的里的物什大多有毒,长期服用丹药的帝王更是死的更快,此丹竟然能被证实其奇效?
张廷玉难以置信,将丹托在手心左看有看,似乎没什么特别的,里面不会只是有几位滋补的药材吧……
他正想贴近了去闻,谁料少妇一把将丝绢合上,张廷玉的鼻子撞上了她的手,顿时一股奇异的气味扑面而来,不是臭也不香,很熟悉,却又感觉不曾闻到过。
张廷玉一怔,看向少妇。
红唇微微勾起,少妇嘴角出现一丝意味复杂的笑,望着张廷玉的双眼,语气依旧轻柔,却骤然低了下来:
“张大人还是带回去细看吧。”
一直以来,太医院只负责后宫及大臣们的诊断开方,而陛下的身体,一直是由国师魏子负责。
张廷玉不曾见过魏子,也没见过他的药和方子,但他辅佐了三代帝王,高祖百岁驾崩,文帝活到八十有余,当朝陛下更是临近古稀之年登基,至今两年身体康健未有大病。
他看着丝绢,似乎在透过上面的花纹看到里面的奥秘。
或许,这就是皇室长寿的秘药么?
带着强烈的好奇心,张廷玉收下了她的礼物。
行礼拜别后,便出了宝阁。
与昨日阴雨不同,门外光线格外刺眼,张廷玉抬手去挡。
“哎呦我的爷!”
听到熟悉的声音,张廷玉低头一看,这不是他家小厮吗?
小厮正急的团团转,见到张廷玉就如见了真佛菩萨一般:“您可出来了!宫中急召,杳将军在前朝受伤,正等着您进宫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