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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大逆不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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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匆匆一别,又是两年的光阴。
杳闻宁却淡漠地开口,仿佛他们不认识一般:“何事?”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两年前的事情依然没有答案,可当真的见了面,这些问题仿佛在脑海中消失了。
林肖将在远处站着,沉默片刻片刻,终于开口道:“将探察的人遣了回来,又不许为师寄书信。”
“闻宁啊……为何不许遥相问?”
杳闻宁似乎回到了五岁初见时的静默,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投向了水面。
发梢的水珠滴落泛起涟漪,湢室内一时安静得可怕。
林肖将叹气道:“闻宁……你是我的学生,你的武功,学识都是我教的,可随着日子过去,我是越发地读不懂你。”他又道,“当初我命鸣雀将你送走,本意是希望你远离上京的纷争,可你为何要再回来?不仅如此……”
林肖将顿了一下,还是将话问出了口:
“为何要杀卜探花?”
他虽不知这一年来闻宁在南方的情况,不过林霜之名甫一再江湖官场上传播开来,他便晓得所谓手提青冥剑的侠客,是她出征在外的杳闻宁。
“林霜”这个名字,他们都再熟悉不过了。
林肖将正言厉色,一如他当年拷问闻宁功课时的模样,为长为师,殷切关怀之情。
“江湖凶险,以你之姿,游玩一番也无妨。”
“可你偏偏专挑官员的下手。”
林肖将蹙着眉,恨不得将自己的拳拳之心都刨出来给她看:
“朝堂上,我本有意将众人的视线从林霜身上移开,转向官员的罪行本身,只要你在民间的名声威望没有大到传到陛下的耳朵里,我便还能助你脱身。”
“可你二话不说竟然直接敲定了禁军大统领去守尚书府,你可知他是本朝唯一脱离我掌控外的武官?你要他守府,岂非是想自投罗网吗?!”
“杳闻宁,那夜让你离开侯府,是想你安安稳稳地遨游世间天地,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去送死的!”
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林肖将的说教。
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闻宁小姐,太子殿下突然来了。说什么也要进来,此刻正在您的卧房等候。”
“知道了。”
说罢,杳闻宁竟然毫不避讳,当着林肖将的面,直接从浴桶中站起身子。
与多日风吹日晒的面颈部皮肤不同,她的浑圆雪白醒目,形状姣好,皮肤透亮宛如上好的清玉。
但是林肖将依旧不改厉色盯着她的眸,似乎真的是师父在责问徒弟犯了什么错一般,内心澄澈清明,毫无私心。
杳闻宁抬脚跨出杅桶,赤脚踩在地上,一步步走向他。
皂角得的香气越来越近,慢慢入侵了他的鼻腔。
吸入,
充盈,
扩散。
就在她抬手擦过充血的耳边时,林肖将终于不自然地别过了眼睛。
女子身上的水汽炙热得有攻击性,顺着每一个毛孔刺入皮肤,牵动心脏。
而杳闻宁依旧面无表情,坦然地拿过挂在林肖将身后的浴衣,穿在身上,然后一言不发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丞相府的下人们训练有素,才不一会儿就把卧室打扫的一尘不染。
太子一身枣红色便服,正端坐在正厅的松风宝座上,看到杳闻宁走了进来,微笑着站起身:
“闻宁。”
杳闻宁抱拳:“太子殿下。”
太子挥退身边的下人,只有他身边的公公毫无动作,弓着腰仿佛扎根在太子身后。
“马公公。”安太子开口,“孤想和闻宁说几句体己话,你也退下吧。”
太子发话,别说太监,就算是大臣也要听命三分。
谁料这位马公公不仅没动,反而神色如常地弯了一下腰:“老奴奉陛下之命贴身服侍太子殿下,不敢离开半步。您就当老奴是空气,与将军说话便是。”
太子听闻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头,刚想斥责,被杳闻宁拦下:“公公言重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闻宁。”
“殿下。”杳闻宁唤道,
“您想要的蒲甘那面的特产闻宁带回来了,待会儿派几个得力的给您送过去。”
杳闻宁注视着太子的双眸,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
“真的吗?”太子了然,整个人突然难以自己地开心了起来,一下子抱住了杳闻宁。
马公公有些尴尬地转过了身。
趁这功夫,杳闻宁迅速小声地在太子耳边说了一句:“马车不用还了。”
太子瞬间懂了什么意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谢谢。”
然后杳闻宁以归朝疲惫为借口,送走了太子一行。
房间内的响动轻微,却逃不过杳闻宁的耳朵。
果然,客人前脚刚走,林肖将就走出了里间的格挡。
“将竟不知,闻宁与太子是何时相识的。”
见杳闻宁还是不肯与他说话,于是颇为头疼地道:
“所以,为何这般?将到底做了何事令闻宁不快?两年不见,连话都没有要对为师说的吗?”
杳闻宁穿着白色的浴袍背对着他,几缕湿润的发丝缠绕在挺直地脊背上。
沉默良久。
终于开口。
“还记得那晚问你的话吗?”
杳闻宁清冷的声音在林肖将的耳边响起,一下子把他的思绪拉回了那个孤注一掷的夜。
“我想带你走。”
外面下着雨,电闪雷鸣,他已经长大的小徒弟刚将长剑划过最后一人的喉咙,鲜血顺着剑锋滴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杳闻宁的脸上被溅上了几滴血,霹雳列缺之间,林肖将听见她这样问道:
“你要和我一起逃走吗?”
伏尸血肉,亡魂丧魄。
见证了一个十六岁小姑娘的决心。
原来是在气他没有牵住她伸过来的手。
因为他不能。
“闻宁,我也在等。”
“等那个与林家其他人一样,
注定的结局。”
夏夜星辰,守不住月的光辉,只得化作流星,落入无边的黑暗里。
林肖将不想再多做辩解,他们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这样再吵也吵不出个结果。
他叹口气,决定转身离开,但走再之前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担忧,出言叮嘱:
“国子监乃太学圣地,你自幼好学,想必自是能学到不少,但国子监也不是太平之地,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但你的身份金贵,若不去主动招惹,他们不会轻易将你如何。
还有那虎符,你暂且拿着,有了兵权,那些善妒之辈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再过几月,一定要将虎符出手,无论是还给我还是陛下,总之不要留在手中太久。陛下现下一心在对付林家上,但若来日……我不在了,他一定会反过来将矛头转向你,杳家难不保成为下一个万宁侯府。”
“那侠客……我不知你只是想过过惩恶扬善的瘾还是别有所图,但无论如何,上京城中朝廷命官你碰不得,且不提远的会怎样,单说明日的行刑,礼部尚书已经奏请陛下庇佑,他儿子现在开始就有重兵把守,你一个人去,恐有性命之危。”
“答应我,别去好吗?”
他说得恳切,自认为充满了为师的良苦用心。
但不出所料地没有回应。
林肖将看着那道倔强的背影,张口便向问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可还没等说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在丞相府而非侯府,他们,也许再回不去了。
林肖将捻了捻腰间的玉石牌,而后落寞地转过身去。
不知是杳闻宁吩咐过还是相府的下人懂得无事不出,院子里静极了,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
“林肖将。”
轻轻地,久违的三个字,让他脚步一顿。
她说:
“我想好了。”
林肖将有些不明所以地回过头,与杳闻宁坚定的视线相撞。
“你说的那个穷途末路,我找到了一个药到病除的办法。”
“什么?”
杳闻宁一步一步地走近他。
“林氏是侯爵之家,你自小被教导忠君爱国,是以依你所言,天策上将看似风光,实则前途尽毁,地狱无量,总会偏占一隅。”
“可我不一样。”
“我身上流着的每一滴血都带着逐利争权,父亲从地痞的跟班到天子的看门狗,靠的的无尽的野心和脚下数不清的尸骸。
我虽厌恶这宅邸中的那一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我就是他的骨肉。”
“所以,林肖将。”
“你想都不敢想的事,我会谋划到细枝末节。”
听到这话,林肖将心中莫名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是在这分神的片刻,杳闻宁突然化拳为掌攻了过来,林肖将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抬手回击。
“你缄默于口的话,我来让朝野振聋发聩。”
她攻势凌厉,对他竟没有丝毫手软,不过几招,竟都凭的是战场上的本能反应。
出拳直击,见杳闻宁竟不躲闪,心中一惊,于是只能在须臾间硬生生卸下力道。
“你生怕越雷池一步,我偏要做他个淋漓尽致!”
杳闻宁等的就是他此刻的破绽,屈膝顶了一下男人的膝窝处,二人双双跌到了床铺之上。
发尾的水珠滴在了他的侧脸。
杳闻宁看着林肖将紧绷得不自然的表情,一向古井无波的人突然浅浅地笑了。
“没关系的,林肖将。”
“你不应我,也不是什么大事。”
看着眼前,似乎是从未见过的杳闻宁,林肖将心中的惊愕无法言说,他呆愣的睁大双眼,失神地问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样的闻宁很是陌生,
又分外熟悉。
“闻……”
“嘘——”
杳闻宁突然贴近他的双唇,明明没有触碰,却把训斥的话堵在了口中。
“想说我大逆不道?”
“狼子野心?”
“不忠不孝?”
“如何?”
平时与她对视,那双漆黑的眸中总是疏离淡漠的。
可如今他们额头相抵,林肖将却看到了一丝狠戾,墨极微蓝,像淬了火的剑锋,冰冷中燃烧着炙热。
那是他不曾见过的杳闻宁。
“你要杀了我么,林肖将?”
朱唇轻启,带着轻佻微醺的气息,鼻尖萦绕着皂角与杳闻宁的味道。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林肖将的鼻尖,笑容仿佛春日的花朵骤然舒展来开,声音轻柔,似是在耳边的甜言蜜语。
“你舍得么?”
是疑问,
更是笃定。
回迁的鸟儿落在嫩绿的枝头,春风摇曳间,它们展翅,又飞向未知又明媚的天空。
早该想到的,
那些所谓注定的命运并不会令杳闻宁退却。
不知怎的,愣神间,林肖将的突然回忆起她曾经千方百计地拜他为师时的样子。
那时初入侯爵府,小女娃一脸冷漠地仰起头,对他说:“你教我习武吧。将来无论是另嫁他人还是守寡,总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他的闻宁,明明长大了,却好像与当年一样,千方百计,势在必得。
在听到这些话时,他也一如既往地,
心中一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