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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苍辽疑云(二) ...

  •   再说这厢濯玉的少主身份亮出来之后,掌柜的不敢怠慢,连忙让贵客上二楼雅座入座,又撤下那只有三道菜的寒酸菜单,拿出一份给“道上人”看的。
      这份菜单才像那么回事,有饭有面,煎炒烹炸一应俱全。
      濯玉、东英用过晚饭,掌柜又开了间上房,赔着笑承诺道,“公子丢掉的那个荷包,请不必担心,小的会竭尽全力帮忙跟踪下落……”
      说罢,便行了个礼,慢慢退开了。
      濯玉扫了眼客房,有些惊讶。他不晓得这样偏远地方的客栈还能有如此宽敞体面的客房。
      空间很大,左右靠墙处各摆了一张床,窗台下有一张软榻,榻上架着一方茶几,茶壶中飘出馨香。角落里还有一个盥洗架,面上一只铜盆打满热水,两条干净的毛巾搭在扶手边。墙上还有一块小小的铜镜。
      濯玉瞥了一眼铜镜。
      “东英,”他忽然道:“你说那乞儿逮着我下手,是不是因为这身衣裳?”
      东英将行囊卸在软塌上,朝濯玉看来。
      他那一身青金石蓝的华美外衣非常惹眼,一看就品料不凡。其实,这正是用东海蓬莱盛产的鲛绡、鲛纱制成的,每寸布料都美得如梦似幻;若是在京城,濯玉一件衣裳的钱就够普通人家吃上三年。
      东英点头道:“极有可能。少主一看就是有钱人。”
      濯玉抽出扇子,敲了一下东英的脑袋。
      “那你跟我把衣服换换吧。”他说。
      “……少主?”
      濯玉斜了他一眼。
      东英继续道:“那下次被抢的人岂不就是我了?”
      濯玉忍不住笑出声。“怎么,抢我的你没意见,抢你就不愿意了?”
      东英挠挠头,正要答话,房门就被扣响了。
      还是方才那个店小二。他点头哈腰,双手呈上一只做工精美的荷包。
      是濯玉丢失的那只。
      接过荷包后濯玉与东英面面相觑,更加肯定了那乞儿和这黑店是一伙儿的,不由得感叹苍辽城果真民风刁悍;然,既然要在此地查案,大概还是尽快适应的好。
      明早还得赶路,两人并未多言,草草洗漱一番便和衣入睡了。

      夜半,东英听见一些响动。但他起身时,看见濯玉好端端睡在床上,也无别的动静,便又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清晨,店小二惦记着那两位贵客,特地来询问他们是否要在房间内用膳,却发现屋内无人应答。
      他推门一看,茶几上放着碎银几两,刚好够付房费;被子都整齐地叠在床上,而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另一边,濯玉正把马匹拴在一棵大树下,他解开包袱,将一套朴素的粗麻衣裳丢给东英。
      “……少主,这是?”
      濯玉看也没看他,“闭嘴,别问,快换上。”
      东英麻利地开始换衣服。
      但穿到一半,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少主,这衣服您是从那小厮的房间偷来的?”
      “嘘——”濯玉去捂东英的嘴,“江湖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不过借他一用罢了。”
      东英哑然。
      他这少主做事鬼灵精怪,素来有些常人无法想到的点子从他脑海中直冒。
      他不再多言,两三下换好了衣服。濯玉也穿上了和他一样的麻布短褐,把长剑缠在包袱里,背在背上。
      这安平客栈离苍辽城约莫五六里路,并不算远,两人进城时不过午时,照理来说应当正是店铺开业迎客,茶楼酒肆座无虚席的时候,但濯玉发现这城中寂静非常,许多店铺闭门歇业,街道上行人寥寥,很是萧条。
      濯玉在一户卖饼的人家前勒马询问,“这位妈妈,劳驾,向您打听个事儿。近半个月内,你们可曾见过两名蓝白衣衫,腰佩白玉令的年轻人到过苍辽城?”
      卖饼的妇人状若未闻。
      濯玉从腰间摸出几文大钱,放到炉膛的搁板上。
      妇人才抬起头,眼神倦怠浑浊,缓慢的开口道,“饼。只有葱油饼,鲜肉饼。要什么?”
      濯玉接过两个葱油饼,把刚才那句话又问了一遍。
      妇人摇了摇头。“异乡人……异乡人来什么苍辽城……”她走进黑黢黢的屋内,消失不见了。
      濯玉只好翻身上马,和东英一道并肩骑行,往城中驿站走去。
      东英问道:“说来奇怪,那两名弟子好端端待在苏州不干,为何要跑来这偏远的小城?”
      苍辽城位于大盛国的西南边境,崇山峻岭环绕,交通并不发达,且再往南走,就是南诏国了。中原人都知道,这一代的南诏王野心勃勃,在他治下,南诏不仅国力强盛,更是有半数平民都充了军,军备之庞大,难以估量。
      不过,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南诏最臭名昭著的还是一个名为五仙教的门派。此门派虽名为五仙,实则以用毒制毒而闻名,据说曾有一任教主为了测试新制毒物的威力,竟活生生毒死了一整座城的百姓。更有甚者传言,该教派内部鼓励教众以身试毒,允许弟子互相毒杀,若为毒物,百无禁忌,是以人人听到这个名字,都觉得不寒而栗。
      濯玉叹了口气,解释道:“这其中还有缘由。两个月前,那苏州的李夫人接到密报,说南诏和大盛接壤的边境病疫横行,灭了好几座村子,李夫人怀疑是五仙教的人搞的鬼,便秘密派人前去查看。然而,派出去的弟子都在边境的山岭中迷了路,虽不致死,但也无功而返;宫主听闻此事,命李夫人加派人手,于是一个月前苏州派去了一支十人的侦查小队,回来的,只有一人。”
      东英闻言大骇:“一人?!可春堂主说只有两人失踪!”
      濯玉喉结动了动,许是也后知后觉地心悸,“……东英,苏州只有两人失踪,是宫主为了稳定人心放出来的幌子。实际上,那十个人一个都没活下来。”
      “可……”
      “唯一回来的那人身中剧毒,不过两个时辰就暴毙而亡。他死前留下的最后一条讯息,就是苍辽城。”
      天边雷云滚滚,本是正午的时间却天光黯淡,转而乌黑一片。两人来到驿站前拴马,濯玉脸色煞白,他扯了扯东英的袖子,从荷包里掏出一张鲜红的布片。
      那布片上画着一只紫色的蝎子,蝎子上写着一个古体的“仙”字。
      东英一把夺过那布片,用掌心内力将其碾得粉碎,“少主!少主,我们不查了,不查了!”
      濯玉闭上眼,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他双目如炬,直直盯着前方,任由硕大的雨点打在他身上。
      他低声怒道:“好一个五仙教,我定要将这一切查的水落石出,苏州失踪的兄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濯玉不愿耽搁,将马匹和行囊留在客栈后,就和东英兵分两路,一个去茶坊,一个去酒肆打听消息。
      东英对方才五仙教夹在濯玉荷包里的恐吓布条心有余悸,本不愿和少主分开行动,但濯玉却说,“事不宜迟。况且,你可是悬玉宫的卫队长啊。”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只怕少主万一有个闪失。可细细一想,濯玉少年天才的名头也不是白来的。他自幼习武,十三岁时便已经能和几个堂主平分秋色,过下百来余招;若不论内力深浅,单看武学套路的见招拆招,那么能和他同台竞技的大多就只有前辈老手了。
      是以,两人约好不论发生什么,一个时辰后都要回到此处,共享情报。
      拐过几条巷子,又穿过几条街,濯玉来到一间茶坊门口。这茶坊有些年头,横梁上风雅地题了三个大字,名曰“听雨楼”,建筑本身却已很陈旧,屋檐上,新换的砖瓦和旧瓦片颜色不一,显得斑驳。
      他提脚迈入门槛,一小二来引人入座,又与他看茶。
      虽空位许多,但濯玉却往楼梯口只坐了一个客人的方桌走去。
      “这位先生,俺看你仪表不凡,定知书达礼。俺前些日子从山里出来务工,已经有大半年了,想寄封信回家里,却又不会写字……”
      他先前在安平客栈偷听人谈话,琢磨出了一点苍辽话的讲法。为了伪装下山务工的年轻人,他在客栈房间里特地拿墙灰抹黑了脸。
      这桌的客人是个长衫短褂的中年人,戴一副眼镜。
      闻言,他抬头看了濯玉一眼,濯玉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那男人嘴角一抽,大概是信了。他指了指座位,“请吧。”
      濯玉按照自己包装的人设,只要了一壶最次的渣茶,那种茶通常是茶坊留给猎户、马夫一类的下人喝的茶,水是干净,但喝起来味道涩口,且有一股苦味。
      濯玉撇去浮渣,朝地啐了一口,心道,这偏僻地方,喝到这种茶才叫人放心呐。
      他从布包里抽出几张皱巴巴的纸,笔墨,和几文铜钱,笑嘻嘻地推到中年人手边。男人并不多话,收下钱,问他这信要写给谁,里头说点什么内容,一面开始动手磨墨。
      濯玉胡编了几句,说自己在家除了一个年纪大了的母亲就只有一个尚未成人的妹妹,信中说了些在外头劈柴打猎,给人帮工赚了几个铜钱,但自己爱吃肉喝酒又通通花掉了云云,听得人一阵叹气。
      末了,他轻描淡写的问道,这苍辽城内似乎寂静非常啊,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中年人信了他胡编的身世,不疑有他,只觉得面前的少年是个穷人家出来谋生的孩子,便把知道的都给他说了。
      原来,就在三五天前,城南的一家私炮坊发生了爆炸。坊主和几个帮工的伙计都被炸死了。由于出了人命,一时间官府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但又因为那炮坊是私开的,罪责又怪不到县衙的头上。晓得自己拿不到官府的赔款,死伤者的家属大闹一场,引得县衙的守卫和人群发生了冲突,于是从那日起,全城开始戒严,亥时过后不得明火点灯,人人闭户不出……
      “唉,可怜那几个炮坊的伙计。”濯玉双手合十,闭眼祈福道:“他们年纪轻轻,却遭横死,希望酆都城的府君开开恩,在他们来世的命格上多添一笔福缘。”
      那中年人一乐,“你年纪不大,懂的倒是挺多。不过啊,这其中可有名堂呢。你想,现在已是四月末尾,又不是除夕,除了个别人家婚丧嫁娶,又有谁会用到炮仗呢?”
      濯玉马上反应过来。“有理!现在分明是炮火销量的淡季,可是那私炮房却还雇得起个位数以上的帮工,想必营收可观。但那火药又是在哪里找的买家?”
      中年人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头。“点到为止。莫要再想下去了。”
      濯玉故作精明地也竖起一根手指,表示不说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又难耐地问道:“先生,您见多识广,你可晓得他们到底是上哪儿销这炮火?”
      中年人搁笔,一封信已完成。他本不愿多言,但濯玉穷追不舍,只好低声道:“虽然不放在明面上说,但坊间的伙计都知道,每月中旬有一个南诏的商人会来这里收购火药。他给钱大方,也不问货品来头,所以……”
      原来是卖给南诏人,怪不得官府对此讳莫如深。濯玉心下了然,但念及此时已是月末,不是那南诏商贩来进货的时间,想要再套些消息。
      他黯然道:“俺晓得了。多谢先生,俺不会往外讲的。只是可怜那些在炮坊讨生活的汉子,竟是一个也没活下来么?”
      中年人站起身,打算离开。他最后说道:“倒是有一小厮,家就在城南,离那炮坊几条街的陋巷里。不过,那人生活贫苦,又失了经济来源……”他摇摇头,走出了茶坊。
      濯玉饮尽茶水,收起信纸和笔墨,往后门出去了。

      濯玉在茶坊跟那中年人聊天,耽搁了好一阵子,所以东英在客栈已经吃过一轮茶点了,濯玉才堪堪赶来。
      他一屁股坐下,抹去脸上的墙灰,打水洗脸。
      “如何?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濯玉问。
      东英递上干净的帕子供他擦脸,一面道:“自然。我去的酒肆人多口杂,打听消息再适合不过了。我听说,这苍辽城前几日,城南有一炮坊发生了爆炸——”
      濯玉打断了他,“我知道。坊主和一应伙计都被炸死了,只有一个小厮活了下来。”
      东英惊讶道:“这我倒是不知。少主消息灵通,不过,我打听到,官府这几日虽明面上让百姓戒严,但私下里却派人封锁了一座私宅。这少主可知?”
      濯玉摇摇头。“这倒真没听说过。怎么回事?”
      “与炮坊相隔不远,有一座宅邸,名为兰园。这兰园原是前朝王府,岭南王杨英的府邸。大盛建国后没多少年,杨家就没落了,变卖了这座宅子,几经转手,竟荒废如斯。照理来说这只是座有些历史价值的遗址,但官府却煞有其事地把它封了起来。依少主来看,到底是为何?”
      濯玉思索道:“虽不明白详细的缘由,但想必是和炮坊爆炸一案有关。”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既然是私炮坊,官府又掺和什么呢?东英,这事查出来只怕……”
      他做了个掉脑袋的手势。
      东英也笑了,答道:“既然如此,那真是不得不去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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