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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凌晨时分,天上的星已经很亮了,茫茫大地一片昏睡的寂静。连绵的房屋紧紧相挨,从河谷一直延伸到山脚下。零星还有没睡的人家亮着灯,只是这些亮光比星子还微弱。

      长街西边末尾,有几户三层的自建楼。一楼是空空的大厅,只铺了一层木地板。二楼铁栏窗户里亮着灯,隐隐传来电视机的声音,里面的人还没有睡。

      阿潘从浴室里出来,揩干头发,疲惫地躺上床。把头埋进被子里好一会儿。他坐起身把电视机调到新闻频道,他找了找,翻到午间新闻,按下重播。

      新闻主持人的声音传出来,有些催眠。

      阿潘摸出药盒,取出一管。外表看上去,绝对抑制剂跟普通抑制剂没什么不同。他把药剂推进血管,冰凉的药水浸润身体,没有任何异样。只是阿潘刚洗完澡还热乎的身体一下子没了温度。

      他裹紧被子,开始认认真真看新闻。

      屏幕下方贴了一行字:**日*时*分,夜航船意外爆炸引发大火,事故造成18人死亡,至少30人受伤。

      新闻主持人补充道:“该起事故性质恶劣。其中死亡的受害者中有12位alpha,4位omega和2个beta….事发当晚有多位百姓目睹现场,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社会恐慌……据调查,警察推断,大火事故由乘客非法携带易燃易爆物品而导致,涉嫌人员已被暂时逮捕……具体情况,让我们连线当地记者。”

      镜头一转,年轻记者站在镜头前,背后是**医院的走廊。

      阿潘曾经在这家医院躺了一个多月。他把声音调大了一格。

      “我现在正在**医院内,让我们采访大火中的幸存者,来了解事故当晚夜航船上的具体情况……”

      镜头对准病床上的伤员,一位女性omega。纱布包裹住她大半张脸,从边缘处可以窥见烧伤的痕迹。只露出一只含泪的眼睛,神情萎顿。阿潘觉得眼熟,女人一张口,他就想起那个拿小黄鸭男孩的母亲。

      “当时太乱了……到处都是火光,天上地上人身上……我找不到我儿子啊,我拼命地喊,可是所有人都在叫,鬼一样的嚎叫,我的声音被淹没了……一个头发和脸全都烧起来的人像我冲过来,把我撞倒了,他惨叫着跳下去,当时很多人都往水里跳。”

      说着,她哽咽了一下,呜呜地哭了:“会游泳的被河流冲走,不会的跳下去就被吞走啦,还有些浮上来,我就在那些人里看到了我儿子。他才五岁啊,他还那么小,肯定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女人说不下去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眼泪。就算流光她一辈子的泪,也无法浇灭那场大火,无法救回她的孩子。

      悲伤的氛围影响了在场的所有人,记者语气沉重:“您是否知道事发当晚,火灾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女人摇头,目光飘到很远,陷入回忆:“我不知道,只听见一声爆炸,很多人从甲板那里往后跑,有人喊‘架子鼓爆炸啦!’然后火苗冲上了天空。”

      电视机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明明当晚夜航船的主角是袁或,新闻里却一句也没提到袁家。

      那句“架子鼓爆炸啦!”勾起了阿潘的回忆,这与他听到的的不同。

      那晚他上岸后,接到李呈卓的电话,李呈卓只让阿潘赶紧离开。阿潘没有在主城停留,买了最近一班火车,连夜赶到柳城。

      阿潘敲响徐和周家的门时,他满眼血丝,衣服上还有被火星子燎破的口子。

      睡眼惺忪的徐和周开门,一个黑洞洞的东西堵在门口。吓了他一跳,认出阿潘,左右张望一番,赶紧吧阿潘拉进屋里。

      知道阿潘要来,但没想到是这个时间点,还一副逃难的满头灰尘的模样。徐和周想问他发生了什么。

      阿潘疲惫摆手,说先让他的洗个澡。

      花洒喷出汩汩热水,熨贴地流过风尘仆仆的身体,蒸腾的热气弄湿里阿潘的眼睛,他忽然掉下眼泪。

      终于逃出来了,可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轻松愉快。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夜航船上吹冷风。那场大火被他完完整整地看了去。

      狭小的浴室给人足够的安全感。

      手机铃声打破他的沉思,阿潘跨出滑动门,蹲在隔间的角落。任由花洒噗噗的喷出热水,水珠落地的声音掩盖了阿潘的声音。

      是小王的电话。

      耳朵贴上滑滑的屏幕,听见年轻人完好的声音,阿潘发现自己的嘴唇有些颤抖。

      “阿潘吗,你逃出去了吗?”

      “嗯。”

      “那就好。卧槽,你不知道你一走,船上就爆炸啦,吓死人,到处都是血。还好我会水,跳下去我叔叔就把我捞上岸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起火?”

      “不知道什么东西爆炸了。就有人往水里跳。我躲在洗手间里起听见骚动就跑出来,发现地上全是火星子。然后我就看见十来个人鬼鬼祟祟的,到处洒些什么,像小饼一样。人一脚踩上去,那东西就炸开了。死的人都是这些人。救援船来得很快,反而被火烧死的人没几个。”

      阿潘又想起那箱子暗红的的东西。他听见小王说死了人,轻声问:

      “那你有没有……”

      “你放心,袁或没有看到我的脸,不过就差一点。当时一块木板砸下来,他从背后窜出来把我压在地上,他被砸晕了,我就爬出来跑掉了。他不知道我是个假扮的。”

      对面沉默了片刻,小王听见阿潘问道:“他没事吧?”

      “你说袁或吗?当时我急着逃跑,不清楚后面的事情。”

      阿潘心咚咚跳,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王叔接过了电话,道:“他没事,但是后脑受到撞击,现在还没有醒。”

      这时,徐和周来敲门。对话就终止了。约定好的钱成功转账后,阿潘没有再打过去任何一个电话。

      夜已经深了。窗外的天空呈现油彩般迷人的蓝紫色。

      阿潘关掉电视。

      他在徐大哥家歇了两天,恢复了以往的精力。

      柳城坐落于边境的群山下,与外联盟接壤,是一座朴素美丽的中小城市。阿潘急切地想去探望在外联盟养病的母亲,之前的通行证明已经过期,需要重新办理。一如既往的,中间流程繁杂琐碎,工作人员办事拖沓敷衍,拖了好几天才走到最后盖红章这一步。

      办事大厅位置偏僻,徐和周说带他一起去。

      阿潘在房间里看完了一整集美食纪录片,依旧没人来敲门。

      墙上时钟滴滴答答地转,楼下长街随着高悬的太阳越来越热闹。阿潘沿着窄而陡的楼梯口摸到三楼。

      走廊一片漆黑,凉飕飕的阴风吹在脸上。脚下地板嘎吱嘎吱地抖动。

      一个男子走出阁楼门,给门挂上一把生锈的铁锁。

      徐和周穿着一身轻羽绒还显得瘦削,听见有人来,看见是阿潘,镜片后的小眼睛弯了弯。

      他走过来堵住阿潘,很温和地问:

      “怎么上来了?”

      阿潘瞄一眼那扇门,已经破旧不堪,外壳剥落像树皮一样垂挂着。

      “你很久都没动静,我摸上来看看。”

      徐和周横跨一步,挡住阿潘的视线,道:

      “不好意思,久等了。”

      一双手按在阿潘肩头,力量不轻不重,阿潘低头看了一眼,说下去吧。

      房子临街而建,一出门就是一番改天换地的喧闹嘈杂。

      水果摊、蔬菜摊、糕点摊、海鲜摊、鲜肉摊、杂货铺,沿街摆开叫卖,从西往东,一眼望不到尽头。很多铺子都是店主人摆在自家楼下的。

      徐大哥家一楼开始铺设地板,兴许也在筹备开店。

      每家每户门前都有一株柳树,现在全是光秃秃的细条,等到春天来临,长街花红柳绿,满城飞絮。

      街上有背着背篓的老人,信步插兜的年轻人,丝巾遮住脖颈的有男有女,多半是omega。还有很多小孩子,有些在竹篓里睡着,有些被大人牵着,还有一些孤身一人坐在路沿上,仔细一数,人数不少;再仔细一看,竟然人人手里一只碗,全都在行乞。

      街上有好多乞儿。

      视线一晃,阿潘注意到,徐和周的耳后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圆形纹身,十分隐蔽。

      走在前头的徐和周感受到阿潘的目光,把他拉近些,问道:

      “你快一年没回来啦,有没有觉得柳城变了?”

      阿潘观察四周,道:

      “房子没怎么变,就是人多了不少。”

      徐和周点点头,道:

      “是啊,柳城的人越来越多了,特别是最近三个月,很多主城的人跑到这里。”

      他们正经过一个瓜果摊,板车上黄黄绿绿的圆瓜堆成小山,一块硬纸壳插在中间,上面写着:蜜瓜5块一斤。

      数字用记号笔大大地加粗。

      卖瓜的人挤在前面,一个蜜瓜滚下板车,差点绊倒阿潘,骨碌碌滚到对街的卤菜铺子里。

      阿潘熟练地穿来穿去,一边问道:“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徐和周回头看了他一眼,指向前方。

      张氏诊所,牌面涂成常见的蓝色,一个普普通通的诊所。

      “你看见那个诊所了吗?这条街,还有前面十字路口连接的另外几条,最近三个月起码多了三十家这样的小诊所,像身上起疹子一样,好像一夜之间就冒出来了。”

      “然后呢?”

      “这些小诊所开来不是为了治疗小病小痛。那些都是挂出来的幌子。他们真正想干的是倒卖信息素的勾当。”

      阿潘脑子发懵:“不是只有主城的袁家可以收信息素吗?”

      “对啊,提取信息素的机器都是联盟管控着,普通医院根本没有。三个月前不知道是谁搞到了几台机器,弄到外联盟去,拆开来研究,居然可以自己生产了。”

      阿潘惊讶:“联盟不管吗?”

      “哪里管的着,又不是在境内造出来的,况且这些新造的机器十有八九都有缺陷,每隔几天那些诊所里都会抽死几个人。都是自愿的,要追究责任,也只能找外联盟的人。那边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阿潘心里不是滋味,哪怕死了这么多人,还是有一茬一茬的人踏进这些诊所的门槛。如果不是缺钱用,谁会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他想起曾经的自己,又克制自己不要再多想。现在拿到通行证去看望母亲才是最重要的。徐大哥告诉他,阿潘回来的前一天,他刚从外联盟回来,安慰阿潘老人病情稳定,不用担心。阿潘母亲自从病后,总是神志不清,虽然每次打电话时还认得自己的儿子,但她对于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已经丧失感知的能力。

      昨天护工打来电话,说母亲一直念叨着自己的儿子,护工催促他赶紧回家一趟。

      阿潘的户口跟随母亲落在柳城,家却安在境外。那是父亲的家乡。父亲死后,母亲不愿意搬走,阿潘的童年一直生活在外联盟。直到上学的年纪,阿潘面临分化,母亲态度坚决地要求他回柳城读中学。也是在柳城的学校里,阿潘认识了徐和周。

      徐和周告诉他,办事大厅就在南街口。

      两人走到十字路口,拥挤的人群突然向两边推挤,破开一道裂口。一辆涂着油彩的军用卡车从北街冲出来。刺耳的喇叭声嘟嘟地响着,坐在后面的人面容狰狞,朝人群吼道:

      “想死吗?让开,都让开!”

      人们紧张地让开路。卡车开进南街,阿潘看到,后面还有两人沿街一路撒下白色的东西,像撒钱一样,在黑亮亮的石板上留下两条长长的白痕,亮晶晶像是白米在。

      突然,一道道黑黢黢的影子从身后窜出去。是那些乞儿,乞儿冲过去捡地上的生米吃。

      过了一会儿,北街口出现十来个小孩子,和那些乞儿穿着同样的衣服,但他们面容整洁不似乞丐,而且不去捡地上的米,只是追赶着远去的卡车,尖声痛骂。

      骂得惊天动地,用词之精辟,数量是丰富,阿潘听得阵阵心惊。

      可街上的人见惯了似的,等车一走,挤开的缺口很快又合上。

      徐和周示意他别往路中间走,解释道:“那是一辆偷渡卡车。”

      “我知道,以前他们他们从来不敢开进主街。”

      “没办法,外联盟的人越来越嚣张了。现在这种情况几乎每天都有。”

      “那些小孩子是怎么回事?”阿潘不明白,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座小城竟然拥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刚刚我跟你说过,外联盟仿制出能抽取信息素的机器,这些孩子的父母想跑过去赚一笔,去了就再也没回来。北面后山的福利院收满了,街上的就多了。这些孩子团成一伙,每天围追堵截偷渡车。”

      阿潘跟着李呈卓走上更宽阔的南街,这条街再往南走,就到边境了。

      他回头望见那群没有捡米的小孩子,一个一个四散开去,像溅开的血点一样。他叹息:“父母被带走了生死不明,他们肯定想要报仇。”

      “不,他们只是想登上那辆车偷渡出去。”

      阿潘心一惊,可徐和周没有继续话题,他指着前方,道:“到了,这里就是办事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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