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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     几天后。

      跨年钟声在世界各地敲响。

      一片红火幸福的祝福声中,阿潘将妈妈从医院接回家。随着妈妈病情的好转,阿潘一直悬在喉咙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他终于回来了。。

      有时候,阿潘站在房间里,会忽然恍惚,不知身在何处。柔软的床铺安静地睡在角落,被子叠成糕点的模样,那些花花草草的纹路摸上去还是那样的硌手,电脑桌已经很久没人用了,靠墙的桌角结了一层蛛网,但不见一只小虫,薄薄的灰尘覆盖桌面,像洒了一层糖霜。阿潘拧干吸饱热水的帕子,仔细擦拭着这件屋子被主人遗忘了一年的痕迹。

      过去的这一年仿佛只存在于金鱼的七秒记忆里,潮水退去,把一切都带走。

      屋外,妈妈在客厅里看电视剧,偶尔传来一段抒情配乐。窗外,鸟雀也在午休,阿潘听见风吹动树叶,光的斑斑影子掉进屋内,被发现了就向他顽皮招手,一摇一晃的午后。拇指粗细的鱼骨发间叮地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回声。

      阿潘捡起来,别在头发上。远眺窗外。

      隔着一条马路,公园深幽美丽。小径交错,人们悠闲地漫步其中。透过丛丛绿树的缝隙,大海的浪潮一道道扑上沙滩,永远不知疲倦,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小时候,阿潘站在大海面前眺望地平线,他并不觉得自己渺小,浪潮打来时,他会忍不住踮起脚尖,似乎站得越高,就拥有了抵挡整片大海的力量。那片沙滩曾印满他童年的欢快足迹。爸爸去世后,沙滩大海成了禁忌,后来,阿潘连公园也不再涉足。

      阿潘和妈妈住在在一栋老居民楼内,进出只能走楼梯。居民楼是此地一处车工厂的家属楼,楼上楼下都是相识的朋友。

      围着车工厂,与家属楼一起建起来的,还有一所幼儿园。据说,这所幼儿园在阿潘爷爷那一代还有中学和小学部,到了阿潘爸爸那一代,中学部没了,到了阿潘上幼儿园的时候,就真的只是一家幼儿园了。

      咔嚓咔嚓,薄薄刀片滑过新鲜果肉,汁水一滴一滴往下掉。妈妈喊阿潘出去吃苹果。

      客厅小而温馨,阿潘一坐下,妈妈就把果盘推到他面前,又在阿潘身后垫了一个抱枕,抱枕饱满而柔软,垂下鹅黄的蕾丝花边。

      阿潘嘎嘣嘎嘣地嚼着,妈妈又将目光移向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一部俗套爱情片。

      时间安静而平稳。

      过了一会儿,电视剧结束一集,开始播广告。这时,母亲突然开口:“阿潘,你不愿意说过,妈妈不问你这一年去了哪里,只要肯好好工作,干什么都行。但是你不能不告诉我,为什么你回来那天,全身上下都是伤痕?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我真的……”说着她就要掉下泪来。

      阿潘鼻头一酸,握住母亲的粗糙的手,缓缓开口。

      那天从徐和周家离开后,他还是跑到和小寸头约定好的地方。本来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小寸头和那辆军绿色卡车还等在原地。

      阿潘赶紧爬上去,屁股还没坐定,车子就飞奔起来。车厢里的人看向他的脸色都不大友善,阿潘愧疚,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这种尴尬的氛围持续到他们越过边境线,进入外联盟地界,阿潘这才发现,其他人不友善的脸色不单单针对他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安静地缩在阿潘对面的角落里。

      车身拐了一个弯,光亮照见那人的脸。面黄肌瘦,两条眉头皱得快要相连。

      竟然是小寸头!

      小寸头显然早就看到他,白了他一眼;又把头埋进膝盖里。

      对面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讥道:“这小子真是学精了,还敢扎轮胎,拿不出钱就搞这死出。”

      阿潘眉毛一挑,扎轮胎难道是为了给他拖延时间。还有,当初小寸头和他谈条件时,阿潘可是给足了他现金。

      男子旁边的女子瞟了阿潘一眼,咯咯笑道:“算了,小叶为我们招来不少客人,你让他玩玩。”

      看来,小寸头干的是在外吆喝的工作,而这一对男女负责“收银”。

      男子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又朝阿潘伸出大手,本着不多事的想法,阿潘正准备取出钱包。但男人的手却略过阿潘,径直伸向阿潘左手边。

      一个佝偻瘦削的老头,衣服遮住脸。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阿潘屏住呼吸

      男子恶狠狠道:“给钱,我看见你偷偷爬上来的。”

      老头眼神慌乱,拼命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男子见他不给,往地上啐了一口,撸起袖子就要就要给他一拳。这时,阿潘注意到小寸头悲伤慌乱的神情,望着老头的眼睛闪着泪花。

      一只白皙的手掌按下男子的拳头。

      车厢里看热闹的围观群众通通看过去。

      阿潘的半边身子护住老头,对男子道:“他的车费我替他给。”

      男子思考了一阵,放下拳头,管他是谁,只要给钱就行。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半晌,小寸头偷偷摸摸坐过来,对他说了声谢谢。阿潘见老头慈爱又心疼的表情就什么都懂了。

      过了边境线后,距离外联盟忍真正生活的地方还有一夜车程,这辆车绿皮车子一刻不停地赶路,争取在日出前到达。

      至于为什么这么赶?

      是因为进入居住区前,还有一道检查。检查合格,黄栏杆升起来,人就可以进去了;要是检查不合格,多得是铁栏杆给你蹲。检查内容很简单,检测过境人员的腺体是否死亡。外联盟居民全是腺体分化失败被迫迁居此地,在这片土地上释放信息素,好比鸡入虎笼,比联盟内还要危险。

      半夜时分,是检查关卡最松懈的时候,大多数偷渡车也会选择这个时间点溜进去。

      很不幸。

      虽然,阿潘乘坐的偷渡车提前到达检查站。但他们没有踩准检查人员的上班时间。今天被迫早起的工作人员,一脸煞气地走过来。

      左右一看,这个临时搭建的团伙早已作鸟兽散,原本就是外联盟的人自然溜之大吉。而那些偷渡进来的联盟人不知所措,有些不明情况地跟着跑下去,还没跑出检查站就被抓住,死了一般被人拖走。

      但是有几个经验老道,腿脚快的,竟然约跑越远,就当他们即将涉过山坡下的小河时,检查站附近的钟楼突然砰砰作响。追捕人员像是听见死亡钟声敲响,个个面露恐惧,退了回来。那几个人过河的人翻过更远的山头后就再也看不清了。

      这时,阿潘身旁的小寸头忽然喃喃自语道:“他们活不成了。”

      其他人目睹了同伴的惨状,都躲在车内不敢动弹。

      阿潘虽然在外联盟长大,但自从他分化成omega以后,阿潘就回到联盟读书,偶尔回来看望一次也是走的正规途径。

      现在的情况,他也是第一次碰上。

      阿潘摸了摸后颈,上车前他撕掉了抑制贴,现在以腺体假死的状态应该能蒙混过关。

      “妈的,不是关闭一周吗,他们怎么过来的?”

      “偷溜过来的,像蟑螂一样,恶心死了。这些联盟人比猪狗还讨厌。”

      闻言,车上的人瑟瑟发抖,害怕得抱成一团。

      趴——

      铁杆子打上车板,检查站的人吼道:“还不快滚下来。”

      果然,机器在后颈出一扫,听取一片短促刺耳的紧抱,这些花了大价钱偷渡过来的人全被押走。

      只有三个人留下来。

      阿潘、老头、小寸头。

      射线扫过他们的腺体时,机器没有反应。检察人员试了好几次,确认无误后,才不甘不愿地放他们离开。

      阿潘奔到母亲病床前时,正在喝早粥,看见阿潘疲惫不堪的脸庞,眼眶顿时红了,阿潘去抹她脸上的泪水,却被母亲抓住手腕。往上一推,手腕上新伤盖旧伤,青青紫紫,全是数不清的泪痕。

      阿潘平静地讲述偷渡车上的经历,听得母亲不住地唉声叹气,但是对于身上伤痕的真实来源讳莫如深。他只说,跟人打架时落下的伤。

      母亲对此深信不疑。是的,阿潘小时候常常和别的小朋友打架,虽然他总是输,但他越挫越勇,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打到那些家伙乖乖闭嘴。

      母亲大病初愈容易疲惫,阿潘扶着她回房间睡下。

      时间还早,他拿了钥匙出门。

      一年的时间,墙壁上的裂缝更宽了。恰巧春节快到了,对面那户人家正在糊新的春联,鲜红的长条一贴上去,裂缝就被盖住了。

      是黄阿姨。

      黄阿姨回头一看,笑眯眯道:“是阿潘啊,出门吗?”

      “嗯,出门逛逛。”

      “你妈妈身体好些了没?在医院里住了这么久,回来要多补补。”

      阿潘弯了弯眼睛,露出乖巧的笑容,道:“好多了,害您担心了。”他抬手指了指黄阿姨手里的春联,问道:“需要帮忙吗?”

      黄阿姨摆手:“不用不用,春联还是亲手贴的有诚意。”

      “好,不打扰您,我先走了。”

      阿潘走到军工厂门口,忽然想来他给母亲的讲述少了一段。

      检查站的人放他们走后,阿潘询问小寸头那座钟楼是什么?

      小寸头告诉他,大概三个月前,有人在外联盟建立起一家信息素工厂,专门抓那些偷渡过来的联盟人,抽光他们的信息素,还强迫他们为工厂干活。等到腺体又恢复,一下子有抽光。被抓走的人沦为“奶牛”,一般人哪里经得住这样毫无节制地索取,很多人因此暴毙身亡。死了的人就地埋葬。没死的人也离死不远了。只要有偷渡过来的人,那座工厂就不会倒闭。

      起初,外联盟的人并不打算管制这家工厂,因此他们的行径越发惨无人道,为了缓解社会恐慌,政府在各区域设立钟楼并派人手寻查。一旦发现那座工厂的“猎人”出现,就敲响警钟以示警告。

      阿潘疑惑:“为什么不管控那座工厂。只守不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这时,老头回答道:“试过,怎么没试过。上面派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这根本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之前这家工厂还与外联盟的人井水不犯河水,自从派人过去以后,他们见人就抓,就算是没有信息素的人,也要抓过去把他们的血抽干。简直毫无人性!”

      阿潘回想起来,后背流下冷汗。本以为了外联盟是绝对的安全屋,但现在突然冒出一个恐怖故事般的信息素工厂。阿潘不知道哪里才是完美的安身之所。

      离家最近的钟楼位于幼儿园附近。阿潘抬头看了看这座三层楼高的褐色钟楼,阳光穿过墙皮反射出冰冷坚硬的光泽,刀锋一般令人见之胆寒。

      此刻,幼儿园里传来孩童天真烂漫的笑声,混合口哨声、欢呼声、消融了阿潘心底的忧愁。

      幼儿园里正在开运动会。

      小彩旗,小书包掉在地上,为草地洒满五颜六色的颜料。

      登记姓名,走进去,阿潘坐在操场外默默注视着熟悉的一切。黄色外墙的楼房越看越矮、滑滑梯旁的小蹦床是阿潘小时候的最爱、还有那片东边的神秘松林!

      阿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

      松林里阒静无人,古朴松香冲刷掉肺里的疲惫,阿潘惬意地深呼吸,漫步林中,不知不觉走到一排平房门口。

      这是曾经的教师员工房。一次倒塌后压死了几个人。再重建,就算住在外面,也没有人愿意搬进来。

      但阿潘知道,这座屋子后来其实住过人,除了他,没有人知道。

      推开半掩的门扉,灰尘飞扬,使人呛咳起来。

      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西斜的阳光照出一片通透。

      一条长长的走廊。每个房间都被锁死。

      过去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阿潘一个个看过去倒觉得新鲜。

      突然,他在一间房门前顿住脚步。手一推。嘎吱一声门就推开了。

      一阵穿堂风迎面,阿潘忽然想起这片土地曾经埋葬过几个生命,有些忐忑。但好奇心支使他走进去。

      一张床,一张桌子,没有椅子,地上的灰尘有半本书那样厚。一个普普通通的房间。

      正当阿潘准备离开时,目光突然停在门框上。

      他扯掉碍事的蛛网。

      木框上,一道银币大小的刻痕清晰可见,新鲜到仿佛昨晚才完成。

      不会认错,一模一样。

      手指颤抖,触碰那个刻痕——

      井。

      一个被圆圈困住的“井”字

      在袁家卧室旁边的小黑屋里,阿潘也曾看到过这个图案。

      一模一样,没有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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