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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九星之母 ...

  •   馆驿东面有一进挺大的院落,这是官府的匠作坊,匠户都被集中在此做工。不巧此时天色已晚,匠户下了工,打着哈欠的值夜小吏睁开半只眼:“明儿再来吧。”

      萧冉只好先回馆驿。

      袿衣往地上一撂,伏案唉声叹气。

      陆筠见不得她这德行,撇撇嘴掉头去找驿卒要水煮茶了。

      旋即脚步声又响起。萧冉嘟囔:“又滚回来作甚?”视线不经意穿过胳膊和案子间的缝隙,欻地坐直了,改大喇喇趺坐为规规矩矩的跪坐,挺直腰背:“先生。”

      萧冉说了访匠户未果的遭遇,苦闷地说不知可否从纹样上找出蛛丝马迹。“这鸡还是鸭,边上那个东西像鬼,还有这点和连线,有什么寓意呢?”

      先生瞪她:“那叫朱雀,不是鸡也不是鸭。这不是鬼,这叫羽人。那也不是点、线,那是星象,北斗七星!”

      !

      萧冉想捶死自己。明明高人就在身边!

      先生余火未熄:“这是典型的汉人纹样,闹出这种笑话,足见平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该上心的不上心,闲事跑得比谁都快。心浮气躁,没有定力,遇到困难就打退堂鼓……”

      萧冉垂首恭听,不敢反驳。眼睛随意扫着袿衣,突然指着那星象图:“不对呀,这有九颗,北斗九星?”

      七颗星挨得近,稍远处,还有两颗孤零零的,孤儿似的,第一眼确实容易被忽略。

      “九星?”先生眼睛微敛,“有趣,有趣。”

      有何趣?萧冉狐疑地望着猫腰走进来的陆筠,陆筠翻白眼:老子什么都不知道。

      萧冉斗胆问先生看出什么了。

      “斗姆。”先生轻轻吐出两个字。

      萧冉挠头:那是什么?

      “道门有位女神,号斗姆元君,是九星之母。九星,即北斗七星加上勾陈和紫薇。”

      萧冉脑中划过一星火花,但转瞬即逝。

      “九星处的绣线色泽新,应是后绣上去的。如那老裁缝所言,这袿衣形制确实古了些,今人不大会穿……”先生蹙眉,“难道不是给人穿的?”

      不是给人穿的?熄灭的火花重又亮起。萧冉拊掌:“神像?”在建康时,见过一些古画,上面的神女确是高冠博带,衣带飘飘,和这件袿衣确实像。联想到斗姆元君,萧冉做出判断:“这件袿衣,是为斗姆元君像准备的!”
      ***
      天黑时,先前那郎君又来了,匠作坊值夜的小吏不胜其烦,正要轰人,却见她身后跟着郭守山。小吏怂了,老老实实开了门。

      郭守山道明来意后,那小吏嘬嘬牙花子:“有一人或许知道。”

      这人叫黄福寿,瘦瘦小小一老丈,本县土著,家中累世为官府的制衣匠。仰赖江南安定,到他这一代,仍能安稳地做个制衣匠。家传的手艺,也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萧冉打开包裹,原本畏畏缩缩的老丈精神陡然一振,仿佛吞了回春丹。萧冉憋闷的心头猛地一松快。

      这袿衣是黄福寿的老相识。数年前,匠作坊迁新址时,清理库房,黄福寿在一堆物品中,将这件袿衣翻检了出来。匠作坊旧址历经数朝未变,积压之物早分不清何年何月造的。黄福寿自小看长辈制衣,耳濡目染,加之家中有许多旧时图册,当时一眼认出这是件袿衣,这衣裳少说也是晋时的东西,极可能是当时县里让制作,向宫中进宫的。袿衣者,宫妃命妇服也。后来许是遭逢什么变故,这衣裳没送出去,便留在了库中。

      老黄有点呆根,舍不得老物消失,便将此衣带往了新匠作坊。前年大旱,县中向四方山岳诸神祈雨,要向寺观施舍财物,有一座刚建起来的新观,立了尊斗姆元君像,尚缺神衣。老黄虽十分不舍,但时间紧迫,便忍痛施爱。为示敬重,还特地在上面添绣了象征斗姆的九星。

      说来也奇,神衣捐出的次日,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老黄喜滋滋的,深信是自己的虔诚感动了斗姆。

      “你可还记得是哪个观?”

      “这……”老黄为难地看眼小吏。匠作坊每出去一样东西,都有详细的登记,这些簿册由匠作坊主事官吏保管。

      萧冉一听有门,便说:“那岂不正好?现在就查。”

      小吏皱着脸:“查不了。”

      “这是何故?”

      “匠作坊承接活计多,簿册都快堆到房梁了,这点人手,找到明年也不见得能找到。”

      说着,打开了里间小门,举灯高照:“你们看。”

      一排排的架子,顶部离房梁也就一尺来高,密密麻麻堆满了简牍、纸册。

      萧冉膝盖都软了。

      小吏揪揪山羊胡。“你们倒可去另外一个地方看看。”
      ***
      掌灯时分,县衙依旧忙碌。

      出了老钱的事,县衙严格警戒。好在有老郭带路,萧冉和陆筠通行无阻。

      三人足下生风,目标佛道司。

      本朝佛道隆盛,道人僧人众多,朝廷设立了专门的机构管理。兰陵县为便宜行事,将管僧和管道的并为一处:佛道司。一块牌子,两套班子。匠作坊小吏头脑好使,他想到,普通二年新修道观,佛道司必有登记。佛道司是本朝成立之后新设的,每年新盖佛寺道观数量有限,佛道司又将佛、道事务分开造册,按年编制,查找起来,当快得多。

      到了佛道司,敲了很久门才开。老郭出示了县令给的令牌,当值的老儿垮着脸从墙上的挂袋中取出一串钥匙:“前头乱成那样,你们这几头烂蒜又来生事,闹吧闹吧。”骂骂咧咧走向内室,“都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你们骨头痒了,一群贱骨头。”

      萧冉想骂回去,被老郭用眼神制止。“这老儿是上一任主簿,吃皇粮的,和我们这些吏、役不同,人家是朝廷的官。贪墨事发,才给弄到这儿来的。依律,这老货本该卷铺盖滚蛋的,恨就恨他上面有人,还是府君跟前的红人。县令折了个中,没削他官品,也没减俸禄,只给挪了个窝,打发到佛道司,管管文书案牍。已是天大的恩德了,这老狗还不满足。”

      外头查老儿家底的工夫,内里老儿已找到了当年的簿册,往案上一摔:“普通二年的,全在这儿了,自个找!弄坏要吃牢饭!”

      萧冉心中詈骂:“老杂毛!”有编制和没编制,就是不一样啊。

      老杂毛躺回榻上,很快响起了呼噜声。

      这厢老郭、萧冉、陆筠三人凑一堆,就着昏暗的烛光翻检查找。

      三人查到,普通二年,县中新修五座道观:玄元观、三清观、天宝观、玄都观、玄真观。是年七月大旱,据此排除了建成于七月之后的三清观、天宝观和玄真观,目标当在玄元观和玄都观之中。

      萧冉举着灯,让陆筠快速抄下二观的信息。

      出了佛道司,夜色更浓了,但星辰也愈加亮了。
      ***
      次日,萧冉、陆筠、郭大山和几名衙差,早早到了渡口,雇了两条船。他们上的那条船,还坐了个和尚。郭大山解释,是中都乡的和尚,要回去,顺带捎上。

      萧冉认出,这船家正是那日送她和陆筠去县城那位。

      船家也认出了他们,他们虽未着官衣,但既是和官差一起,自然认为他们也是官差,言语间颇为客气,得知他们是去中都乡重新调查叶小娘子一案,船家透露了一条消息:叶大娘出事的头天,本来是约好第二天搭他船去县城。结果她却爽约了。翌日方知,她被害了。船家唏嘘:“天不长眼,天不长眼。”

      船头僧人双手合十,悲戚地念了声:“阿弥陀佛。”

      萧冉看了眼他光秃秃的后脑勺。

      不多时,船靠岸,阿秃下船。步子迈大了,踩着袈裟,一下摔了,褡裢里的物什掉了出来,一小瓷盒子不长眼地先跌在石头上,盖子掀飞,盒底掉进了水里。阿秃扑通踏入水中。

      他费劲够那盒子,萧冉想,那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倒是个重情义的。

      好在岸边水浅,和尚最终捞起了盒子,捡起了裂开的盖子。待他收拾妥当,船家方重新摇起桨。和尚郑重行合十礼,念声“阿弥陀佛”。

      船桨重新摇了起来。萧冉问船家:“适才那位是附近的阿上?”

      “空慧,五里外瓶山上林寺的维那。”

      “是么?这么年轻!”萧冉惊讶。维那是此时佛寺“三官”之一,维护纲纪、纠察僧人威仪,是佛寺的重要当家人。

      “是的,空慧三岁出家,十来岁时跟随老僧去过天竺,熟悉佛典,是咱兰陵一代有名的法师。将来,这上林寺,就是他当家了。”

      萧冉回望远处,僧人背影渐渐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山峦中。
      ***
      下船之后,兵分两路,一路去找里长三老打听玄元观,一路去叶家。

      叶家非常嫌恶他们的到来。

      “你们不杀凶手,老查我家作甚?”凶犯至今未正法,女儿尸骨难安,叶满仓本就对官府不满,这下又听得什么田青不是凶手,他怒气冲天,“关门,放狗!”

      一条高大威猛的细犬窜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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