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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霜天明月几时回(二) ...

  •   日暮西沉,残阳如血。
      天际大片红云栖霞生辉,法阵悬于群山之上,在其照映下流泻一地清光。
      应暄坐在营垒不远处的一座小阜上安如磐石,唇边叼着一根不知名的草枝,姿态闲适,风神秀异。
      此时似在沉思,面上情绪不显,此时倒有些隐于人后的漠然。身后脚步声逐渐靠近,只听一人问道:
      “君为何思虑?”

      他一动不动,半晌才敛眸回道:“圣人千虑仅有一失,愚人千虑才有一得。我既非圣人,那只能常思多虑。”
      那人温文尔雅:“世间无圣,亦是人人都可为圣,应师弟是难得的聪明人,何必自轻。”
      抚衫倚坐,雪白袈裟一尘不染,平凡的五官一双及其明澈的眼静如止水,便是初睁眼看世界的孩童也不及其澄净,目望远山,却看的是浮生万物、往事尘埃。
      在他眼中,法阵正中一道裂口幽暗深邃,不断有怨力涌出冲击封印,早些年遮挡在重重浓雾之中不会被人所见,但随着封印愈发薄弱,全貌也渐渐显露。

      来人是普行寺佛子明殊,其阴阳眼辨罪明怨、通晓阴阳,从而闻名修真界。
      鼻尖闻到清凉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明殊道:“月草虽醒神,但性凉伤身,少食为好。”
      应暄只放在口中过个嘴瘾,闻言也不做辩解,他有太多疑问,正好对他道出:
      “我近日一直在做梦,醒时总忘却内容,”他蹙眉,神情也略微消沉,“但我知晓,是同一个梦,很慌,又不安。”
      明殊沉吟片刻,答道:“你命数繁重,故而与天道气运交结相织,这或许是个预兆,但更可能只是一个梦罢了。”

      应暄不动声色的紧握手掌,心神不定。
      薄暮冥冥,此时正是昼夜交替,怨力最盛之时,他们离得远,都能感受到封印中的重重压迫。
      “现实如何,梦又如何,是真是假又能如何?世间生灵都不过生死二字,而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
      明殊的声音淡若微尘,却重重响在他耳畔。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是他迷障了吗?

      “我……”他欲言又止,突然看着明殊:“那岂非天枢测算卜卦,所谓求仙问道都是个笑话!”
      明殊向来将他视为小辈,故而并未觉得冒犯,对他质问一一解明:“天枢是问,而非算,所测所的皆是天道允知。困囿于虚,是愚。你年纪太小,但见得太多,心性远差于眼见,这不是好事,”必须得炼心。
      未尽之言应暄听出,垂下眼眸不再言语。
      明殊见他面无表情,但难掩岔然。想到他虽是拜于剑阁掌门,但他们之间之间到底几百岁的年月,且看着应暄从少年到长大,众人都将他视为晚辈,于是不禁失笑,劝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应师弟,你只一时困顿,总会解开的。”
      “嗡——”
      二人腰间玉珏闪烁黑光,震颤不止,表明有大事发生。他们对视一眼,明殊抿唇神情严肃拉住应暄,催动灵力,瞬息只余残影。
      明殊飞快赶路,应暄被带着脑中晕眩,不消片刻就到了北涧溪。

      只见夏长歌和瑜沁、长亭站在一旁面带忧虑,萧百年脸色惨白,眼周通红,扶着履霜的肩才站稳。
      江兰弦走过来抓着应暄的脉送了些灵力,眼神示意他怎么样。
      应暄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手臂表示无事。
      明殊目顾四周,见只他们几个熟人在场,问道:“发生何事?”
      夏长歌轻叹一口气,回答道:“方才陈青见传音,天枢掌门大限将至,为防邪修趁乱生事,暂不外传,秘召萧百年速回。”
      天枢身为修真界六大门派之一,其底蕴深不可测,便是如今邪修势大平鹿情况不妙,也不至于小心如此,应暄心中微沉,觉察风雨欲来之势。

      众人也都有疑惑,于是看向唯一能解惑的两人,履霜皱眉,将要开口被一只手拦住,萧百年闭上眼睛,再挣开时眼底已经平静。
      他低声讲述:“天枢九脉各司不同,而皆以掌门为首。然而自平鹿大劫始,门内关于此事却有一些人有其他想法。一是我师尊也是掌门,主用请、问、借力的方式寻找天道的解法,以求最小伤亡平安渡劫,而另一种,”他眼含霜色,语气也冷了起来:

      “则是以几名师叔为首提出所谓顺应天命,距天枢记载,霜天境早在三千三百年前便有乱象生出,随时间愈演愈烈,这些人认为霜天境迟早有一日会出现不可阻挡的危机,而现今,天既放出霜天境境门,定为此事之解,我们不应当阻止。”
      “这是什么话,”长亭大为震惊,皱眉道:“境门未开,其逸散怨力便已死伤无数百姓修士,若是打开它,要牺牲多少,而且这结果岂非与邪修殊途同归了吗?”
      邪修为何称为邪修,是因其行事惨无人道,不计后果。他们千方百计想要破坏封印,就是想要天下大乱,进而从中获利。

      萧百年点头,接着道:“师尊自然不同意,严厉训斥几人,并逐渐将他们在门派内边缘化,暂时制止住了此事。但随着平鹿事态愈发难控,师尊重伤闭关,门内大小事务借由九脉长老主理,这种说法死灰复燃,现今已与我等分庭抗礼。当初派往平鹿的内门弟子本该是我师兄,但师尊恐门内生变,于是师兄留下,换成了我和履霜。”
      “如今,”他叹了口气,心中悲恸:“如今师尊大限将至,天枢必会生乱,故师兄没有广而告之,能拖一时是一时,我必须尽快回去。”

      这些都是天枢内部之事,众人自然无法得知,夏长歌也只对霜天境一事略有耳闻,其余从未听过,闻言安慰道:
      “我会传音给掌门师尊,剑阁会密切关注天枢,你若有需要,也可寻其帮助。”
      若无意外,夏长歌会是剑阁下一代掌门,她的话效力极重,瑜沁向来是和她一头的,此时也没有如平时那般与他打闹,
      “忘情虽然行事放纵些,但我的话还是有些分量,你回去后见机行事,若有不对,可联系我,但你早做打算哦。”
      明殊也道:“此事有违修真界常理,你切放心,我等都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友人的关怀令萧百年心中感动无比,抑制住悲伤:“诸位好意,我记下了,天枢绝不会做邪修之事,我回去后就和师兄彻底解决这些!”

      临行之际突然想到一件事,问夏长歌:“夏师姐,你和瑜沁不是几日后要带应师弟回剑阁吗?我们再一走,平鹿战力一下少了太多了,要不然我一人回去吧,让履霜留在这儿也可以。”
      履霜站在他身后,与平日一般清冷淡漠,却站在他身后紧紧跟随,对此不发一言。
      夏长歌摇头:“履霜是你的器灵,怎能和你分开,我们不急,等接应师弟到了再走也不迟。”
      应暄也道:“事有轻重缓急,萧师兄不必担忧。”
      萧百年感激对他笑了笑:“多谢,待事情了结,我就去剑阁给你送我做了很久的战斗傀儡,那诸位,再见!”

      月上枝头,清辉照亮北涧溪涓涓细流。天地平缓沉默,只听潺潺水声,紫藤无风自摇,隐约可见遮掩其下的修真界最大的传送阵一角。
      一点微亮落在紫藤下,随即飞速向四方蔓延,溪水之中浮起漫天荧光,萧百年双手结印,灵力从丹田涌出,履霜单掌浮在他后背,力量输送他识海,二人灵力与阵法相连。
      应暄本安静看着这一幕,心中突然落了一拍,视线不由自主看向一直安静听着的人,不知为何,溪水之上的灵力似乎在缓缓浮向江兰弦,像是生了情绪,雀跃而欣喜。
      只一眨眼,像是幻觉。
      浮光跃金之间,他的眼瞳似有一圈蓝光,如天光落月温柔明净。
      但神情很淡,应暄未由来的有些心慌,

      大盛的灵力被遮挡在北涧溪的结界之中,未曾泄露出一分一毫。
      力量从识海不断涌到传送阵中,他修为还是差些,已经感觉有些无力,履霜的手牢牢支撑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突然睁开眼。
      四周荒凉一片,安静的落针可闻,几间房屋稀疏破落,一点光亮都无,枯木狰狞,杂草丛生。
      这不是天枢。
      履霜将他挡在身后,眼中浸满寒意,轻声道:
      “有怨力。”

      ——青光在黑暗中一片片亮起,浓郁怨力在声音落地那一刻向他们袭来!
      履霜以掌为刃横扫劈开怨鬼,同时向身侧挥去。力量与什么相撞,只听哼笑一声,一个黑色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
      萧百年不屑道:“不用想都知道是你们这群邪修搞的鬼,就只会些下作手段吗?”
      强大压迫力瞬间扩散,萧百年心神一震,完全动弹不得,还未应对这力量就已经消失,好像只是对他的话做出警告,冷汗浸上他后背。

      “怎么?”履霜察觉不对,却什么都没感觉到。
      “手段下不下作,要看结果如何?你们自诩光明磊落,最终还不是人死如灯灭。”
      这声音出乎意料的清朗,那人解开黑袍,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
      他的压迫只出现一刻,收放自如,云京四大阁主全都露过面,并未见过此人,二人他身上感知不到到丝毫怨力,就像一个普通人。

      突然,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涌上萧百年心头:
      “你是,云京大祭司?!”
      现今修真界中只有剑阁和天枢掌门是大乘期,云京地玄黄三个阁主都是渡劫期实力,传闻天阁阁主已可比拟大乘,但来人的力量,甚至感觉比师尊还要强大,若不是天阁阁主,除了传说中从未有过任何信息的大祭司,再无其他。
      萧百年感到荒谬,这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目的,心却凉了半截,他想将灵力注入门派玉珏传出消息,却如雨落大海无声无息。
      大祭司笑意盈盈,不置可否,目光却看着履霜道:“你倒是有趣,吾还从未见过器灵,不如来我云京,一起追寻那成神大道?”
      履霜冷声道:“何须废话,”同时调动浑身灵力准备应战。

      萧百年弯起手,手中出现一柄金色长弓,古朴纹路刻于其上,与灵力共鸣,他拉开弓弦,一道金光化箭置于弦上,
      “以我之令,召履霜弓。”
      履霜感受召唤,山崩于前不改色的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迷茫,
      “萧百年?”

      萧百年心知凶多吉少,履霜弓是天枢镇派之宝,机缘巧合在他的影响下化灵,二人虽然签订主仆契约,但萧百年是视他为挚友、亲人。
      他实力不济,精于旁门左道,荒废天枢正统,属于他的责任,从前有师尊和师兄为自己兜底,之后有履霜替他分担,无论何时,他都是被守护的那一个,永远不用去面对外界的风雨。
      萧百年眼神坚定,用师尊给的保命法宝暗暗打开传送门,一定要让履霜离开。

      心念百转间做了决定,此时看着他突然想到从前总在怀疑履霜是不是永远不会出现什么情绪,如今真的见到,却没了调侃之意,他抿唇道:
      “你已经为天枢做了许多事,我死后,你不必再为门派和契约所困,彻底自由。”
      随着萧百年弓开圆满,履霜身体大半透明,他不再抵抗,归于平静,似乎已经认命:
      “萧百年,你怎么能这么蠢。”
      “你真以为,能和我签订主仆约吗?”

      大祭司本兴致盎然的在一旁看戏,见此嘴角淡了下去,这不是他想看见的一幕。
      衣袍无风自动,怨力浓郁几乎化为实质。
      手中履霜弓突然消散化为星点灵光,履霜的肉身随之凝实,大祭司抬手,怨力急冲而来,履霜左手结印,一面光盾挡在身前,右手掐诀挥出一道灵刃袭向大祭司!
      大祭司随手挡下,履霜抓住这瞬间身形飘忽,下一秒出现在他面前一掌拍去!
      只听嗤笑一声,时间突然缓慢下来,他心中一惊,动作几乎停滞,好在立即反应准备退后——
      还是迟了一步,大祭司伸手在他额前,轻轻一弹将履霜击飞出去,砸在枯树上。

      “小心!”
      萧百年身体被怨力压迫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调动全身灵力终于挣脱。
      他一跃而起接住履霜,见他唇角溢出鲜血,脸色惨白透明。
      天枢规矩,唯有掌门弟子方可担任下一任掌门与天问长老,萧百年实力不济,门内对他早有成见,若不是之后与履霜的契约,不知要遭受怎样磋磨,故而他一直认为自己运气非常好。
      大祭司或许是见他们将死之人,于是将先前疑问解答,索然无味道:“他是受天道气运化灵,你虽有天赋,但与他结主仆契必定会反噬而死,”他面带不屑,轻蔑却暗含不甘,“这就是天道,祂看中的,谁都比不得。”
      “我……”

      履霜感受那铺天盖地的力量,来者之强已经超脱预料,想要让萧百年快点用法宝逃命。
      大祭司不愿再与他们浪费时间,他的目的并非这两个,一挥衣袖。
      履霜瞳孔紧缩,一下将萧百年扑倒,怨力全部打在他的身上!
      “噗!”一口鲜血喷在萧百年衣襟,溅落一身,他眼神黯淡,身形逐渐模糊,散成光点飘荡在萧百年身周。

      “履霜!!!”
      萧百年撕心裂肺。
      下一刻,天地一瞬亮起,一轮光环悬于半空可与曦光争辉,顷刻间所有怨鬼都被驱散于无形,好似有空灵鼓声遥遥传来。

      大祭司见势不对,已经认出来者,复杂的看了一眼,果断放弃这具肉身逃走。
      江兰弦从光中出现,青衫泛着浅淡灵烟,瞥了一眼并未追去。
      光轮消失,夜空之中,只有几颗星星闪烁。
      萧百年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履霜弓一言不发。
      “他化形那日就生了灵魂,此刻肉身虽散,但灵魂还在。”江兰弦声音缥缈而淡,有如世中仙不可攀折。
      萧百年抬头,盯着他眼眶通红:“他还活着?”

      江兰弦却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就看你们有没有缘分,回天枢吧。”
      萧百年突然大声道:“江兰弦,江师兄,你究竟是什么人。”

      江兰弦并未回答他,就如他不去问为何没有在先前就出现救下履霜一般。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萧百年站在原地,直至黎明破晓,东方天际第一缕日光照亮云端,他怀抱履霜弓,一步一步朝着天枢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出自《离骚》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出自《金刚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出自《金刚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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