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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常日安定突生变 ...

  •   七年后,砥山。
      一方春雨浸微尘,而青山霁后云犹在,鸟鸣声清脆悦耳,灰色屋檐边水珠滴落至石阶溅起涟漪阵阵。
      应暄踏着东边一轮红日回山,摘下斗笠挂在臂弯,一身青色布衫陈旧却干净,十二岁的少年身姿笔挺,比幼时长开了些的面容初显风华。
      他推开院门,放下背后满当的竹篓,顺带着拉开院中大片盖着防水布的药材。
      这雨下的突然,好在江兰弦昨日夜观天象发现黑云将至,提了醒,他给盖上雨布,果不其然今晨寒凉的春雨落了下来。这些药材是要送去医馆的,湿了会影响药效。
      一番动作轻盈无声,呼吸吐纳心中都运行着功法,与天地灵气交融。

      收拾好一切,太阳已高挂天边,屋子里还是没动静,他轻手轻脚推开屋门,一人侧躺在床上,呼吸声微不可闻,应暄唤道:
      “兰弦,起床了,你不是说今日有客人要上门吗?怎么还起得这么迟。”
      那人翻了个身,应暄知晓他已经醒了,于是走到桌前收拾冷了的茶水。他神色淡淡,一双黑沉的凤眼就这么看应暄忙前忙后,唇边勾起清浅的弧度。

      应暄早就习以为常,这人看着冷淡,性子却是极为促狭的。那年深夜带他入山还故意吓唬他说自己不是剑阁修士,要将他带去卖了,见自己真被吓到了才说出真相,他确实不是剑阁弟子,而是散修,当时是为了让他娘心安一些,并不是坏人。
      应暄才不信,挣扎着想逃走,好久才缓过来,为了报复从此便直呼他名字。
      后来江兰弦带他到了砥山,一住就是七年,从最初的茅草屋到现在的小院,一砖一瓦都是二人亲手搭建。
      最初他们会从山中寻些山货到镇子上去卖,后来慢慢种了些药材,江兰弦仿佛无所不知,无论他有什么疑惑都能解答,这药也是在他的指点下种的。

      他将瓷杯放在茶盘上端起,转身道:“若是不来,我先将晾晒好的药材送去杏林堂,这天不知何时再变,弄湿就坏事了。”
      江兰弦终于开了口:“你去吧。”
      看他出去后还不忘将门带上,一切妥帖又周到。
      “十二岁了啊,不能再耽误了。”半响,江兰弦喃喃低语,一念之间砥山一草一木都处于神识笼罩下,在山谷溪水边趴着一个人。

      他心神一动,溪谷中几节藤蔓攀爬过来将他抬起,借着风力一路送到了小院前,院门应声而开,人被放在院中,贴心的捡了几片楠木叶垫在他脑后。
      江兰弦披了件外裳出门,抬手一道灵力隐没在藤蔓中,它们欣喜的转了个圈,几条较细的分支弯了下去表示感谢,而后飞快消失在山里。
      江兰弦走过去看那人,模样俊逸,脸色惨白,身上也有数道伤痕,胸膛最深的那道怨力不断涌出。他神情淡漠,细微灼烧声噼啪响了几下,随即怨力随着一缕细烟散去,血也渐渐止住。
      是将人带进屋里还是放到哪儿呢?
      江兰弦面无表情的想道。

      却说应暄将背着背篓前去杏林堂送药材,掌柜清点完后满意的点头,拿出钱递过去:
      “应小哥,数没错,这是结的五两银子,你收好了。”
      应暄接过道了声谢,掌柜挥挥手:“我还要谢谢你,我收这么多年就属你的药材药性最好,有了送来我全要了!”
      前两年这小孩带着药材来问他收不收,他还以为是山里找的呢,后来才晓得原来是自己种下的,药性要比普通药材好上不少,现今这世道指不定他身后是什么高人,所以他也不问,有,收就是了。

      应暄笑着应好,这几年他一直运行着江兰弦教给他心法,灵力圆融,想必是种药时也沾染了。他若是了解一些修真界的常识,便知晓用灵力培育的药材是灵植,作用在寻常百姓身上效果自然出众。
      出门后本打算直接赶回去,又想着到家也就正午了,索性掉头去了另一边来福楼打包几样菜,他家的盐水鸭是招牌,应暄又点了几样小菜,坐在大堂中等候着。

      “我听有人说前些日子,白溪村一个男人看见邪修了。”应暄前边一桌正在说话,其中一人挤眉弄眼的说了这句。
      他身旁一身干练短打的男人瞪大眼睛,飞快抬头看了眼四周,小声道:“你想死是不是,平白说什么邪修!”
      原先说话那人不以为意,但还是压低了声音:“你怕什么,邪修要是来了,你我现在还能坐这儿安稳吃饭?”
      又凑到男人跟前说:“我可没吓你,那人是我媳妇亲戚认识的,据说不止他一人看见呢,裹着一身严实的黑袍,阴沉的怨力挡都挡不住,好像在追杀什么人,否则看见的那几个才能逃走,就这样都被吓得躺了许久呢!”
      他描述的跟亲眼瞧见了似的,男人吸气:“白溪村离我们可不远,邪修既然在那儿附近出现了,可不一定就这么离开。”
      “谁说不是呢,我听我媳妇说村子里人心惶惶,有些人家已经收拾东西准备逃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们这手无寸铁的怎么去和邪修打,”男人叹了口气,满上一杯酒一口闷下,“你说这世道怎么活啊!”
      身旁人也喝了一杯:“不瞒你说,我这两天也在清点细软了,我媳妇一直打听着白溪村的消息,准备一有不对劲就走。”

      “这么急?”
      “不急哪行?这可是要命的事!真到眼前了咱们寻常老百姓跑得过邪修吗?”
      男人犹豫片刻,也被说的动摇了,抓住他的大臂道:“老兄,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走了,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走也方便,可天大地大,能往哪儿去?”
      那人点头,手指向东北方:“离这儿最近的一座大城是墨城,那里就一小门派还临近妖界,不安全,但好在有路,我有个亲戚,在修真界六大门派之一的天枢庇护下的镇子里,咱们先去墨城,在从墨城赶去我亲戚那儿,虽然奔波了些,但好歹是有个落脚地,咱们身强力壮的,干什么不能活!”
      男人眼睛发亮,握紧他的手:“老兄,我可就靠你了!”

      二人全程声音都不大,但应暄是修真者,其耳力自然听得一清二楚,这时小二也将菜装好送上来:
      “客官,您的菜都齐了。”
      应暄看了一眼,满怀心事的拎着走了,砥山是这一片最大的山,物产丰富,灵气充裕,但是临近镇子,邪修若真的来了,很大可能会上山来,他自然相信江兰弦的实力,但对方万一人多,且这边还有他这个拖油瓶。
      这平稳日子终究是要到头了。

      他一路上心绪不宁,脑中想着这事,到家瞧见院门大开,江兰弦站在院子里,一人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应暄心中一跳,赶忙跑到他身旁,上下看了一番:“兰弦!出何事了?”
      江兰弦看他登登两下跑过来,急得不行,凤眼清凌凌,神情也柔和了些:“无事,这就是我说的那人,嗯……我也并未料这般状况。”
      昨晚夜观天象不但预测了天气,顺带着说今天要来一位客人,在这住了七年从未有人上门,也不见江兰弦有什么朋友,应暄很是重视,忙前忙后把屋子整理了一番。
      他怎么没想到客人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应暄半蹲着看了那人一会儿道:“伤的不轻,尤其是胸口这一道,看着不像是利器造成的。”对于医术他只会些皮毛,故而不敢多说。
      江兰弦道:“是邪修。”
      应暄“噌”的一声站起来,曾经那些回忆涌上心头,声音都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邪修出现了吗?”

      江兰弦摸着他的头安抚道:“别怕,他应是摆脱邪修了,否则这么重的伤难逃一死,或许是一路逃到这儿的。”但也远不到哪里去,这半句含在口中,想了想还是不说了,免得吓到他。
      那应暄想到酒楼中的对话,心中已经大概明了,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情绪,对着江兰弦说:“不用担心我,你尽管去做你要做的事,我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眉头一皱,江兰弦一看便知在想什么,无奈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应暄卡住一时间不知怎么解释才好,连忙摆手道:“不是,我不是这样想的,我——”
      “行了,逗你的,”江兰弦见他窘迫不由得轻笑出声,他平日极少表露情绪,这一笑有如春花初绽,撩动人心。
      可惜应暄只是一半大少年,只顾道歉了。
      他指了指地上道:“先看看他吧,别一会真死了。”
      应暄力气大,知道江兰弦不喜和别人接触,于是弯下身将那人扶起来送到他的屋里。

      房中只简单几张家具,右侧靠墙一个书架摆满了书,书页卷边泛黄,是被人翻多了的样子,空气中有微苦的气味,闻起来心清神明。
      那人被放在床上,应暄皱着眉头问道:“要请个大夫么?”
      江兰弦慢悠悠跟在后面回道:“不必,他被邪修所伤,怨力差一点伤至心脉,所以才会昏迷不醒,不过他修为已至合道,我先前将怨力除去,要不了多久就会清醒,你弄些治外伤的给他敷上就可。”

      应暄若有所思,兰弦当年在新河村救了他之后,至今只偶尔看看天相算何时有雨,再没有出手过,合道之上只余渡劫、大乘两个境界,各大门派渡劫尊者有,大乘几乎闻所未闻,也或许是他见识太少,兰弦能轻松看出这人境界,却不知到底是何实力了。
      然而合道期在修真界中也算是一方大能级别,却被邪修追杀狼狈如斯……
      应暄已暗暗下了决心,此地不宜久留,定要劝他离开了。

      太阳东升西落,星子亮起黯淡,转眼天光微亮,黎明到来。
      夜间又下了一场雨,沥沥淅淅个不停。
      应暄在江兰弦房中的矮榻上打坐一夜,此时心神归身,灵气汇聚丹田,呼出胸口浊气,睁开了眼。
      侧身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人,轻手轻脚下榻,一推门清新的空气潮湿微凉,昨日给那人敷了草药在伤口上,现在也该换药了。
      进屋浓郁苦涩的药气扑面而来,他拿着捣好的药泥走过去,还未靠近似有一缕风从耳畔吹过,他不由得浑身激灵,还未待反应,寒光亮起瞬间,一柄冰蓝长剑置于他颈侧——
      “别动。”
      这声音温和如潺潺流水,只因虚弱而显得中气不足。

      剑意割的人生疼,应暄从慌乱中平静下来,并未反抗,镇静道:“阁下被邪修重伤逃到此处,我二人费了一番力气才救下你,还是不要这般大动作了。”
      那人比他高上不少,低头就能看见他手中拿着的药膏,这少年修为练气圆融,是在真不过的灵修,他也察觉出此地灵气充裕,没有恶念存在,身上的伤口撕扯着神志,勉强:“实在对不住——”
      话音未落,一道灵力如出弦之箭从身后急冲而至!只听那人闷哼一声在这铺天盖地的威压下动弹不得,手中剑跌落在地,应暄转身飞快脱身跑到赶来人身边。

      江兰弦一双凤眸含霜带厉,沉声缓缓道:“将剑锋对准自己的救命恩人,这就是剑阁教出来的弟子吗!”
      那人被江兰弦的灵力震到经脉,又被这强大气息压的直不起身,唇边溢出一丝鲜血。他被邪修一路追杀,费尽心力逃脱不知在何处昏迷,醒后就听见有人靠近,出手后他才缓过神来。
      抬眸看着那人清冷容颜,自己虽重伤,但仍有合道期的灵识,却连他是何时到来的都未感知到,且一句话就道出自己是剑阁弟子。
      他自知所做出格,于是诚恳道歉:“在下被邪修追杀良久,一时心神动摇,没能控制住,给小公子说声抱歉,此事我欠二位一命,若有需求,在下愿为二位赴汤蹈火。”

      应暄看他苍白脸色,抬头道:“兰弦,我没事。”用眼神示意别给人弄晕了。
      江兰弦方收敛了力量,应暄将他扶到床上,那人道了声谢,将地上的灵剑收回识海。
      只听他道:“在下剑阁长亭,此前在平鹿山镇守封印,巡查时发现邪修的踪迹,我怕出事于是一路追了过去,却落入了圈套之中。”

      应暄面带疑色:“你见的邪修应该不少吧,什么圈套能将你弄成这样?”
      长亭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冷,轻声道:“是我轻敌了,邪修一路躲进村镇之中,我本以为那里靠近丹鼎,纵有他的同伙,也不会怎样,没料到云京四阁之一的黄阁阁主也来了。”

      应暄对云京有所了解,它是邪修眼中的圣城,云京为首大祭司从未露过面,在他之下是天地玄黄四阁在管理,每一位阁主都有渡劫期的实力。
      长亭苦笑:“合道之上每一境界都犹如天堑,我根本不是对手,最后靠着我派掌门留的一道救命符才逃了出来,但他的怨力也已侵入我经脉,若不是二位相救,我恐怕此时已经成怨鬼了。”

      他虽一语带过,应暄也能料到当时是何等凶险,砥山与平鹿之间修真界六大门派之一的丹鼎,在他麾下邪修都如此放肆了,他心中有些不安。
      江兰弦淡淡问道:“平鹿境况如何?”
      长亭道:“三百零七年间霜天境怨力不断冲击入口,纵使我们不停地加固,却也撑不了太久,云京也知道,所以这几年行事愈发放肆,修真界几乎心力交瘁。”

      他说了这一会子话,体力严重不支,伤口疼的厉害,江兰弦弹出一道灵力入他内府梳理经脉,长亭才好受些。
      应暄见状看向兰弦,见他点了头,于是说道:“我给你换药,你先养好伤吧。”

      江兰弦走到院中,春寒料峭,绿意不显,他看着朦胧远山,不知在想些什么。
      山中灵力浮动,藤蔓雀跃的在林间穿梭,花草树木也抖动身子迎接,
      听,他们欢喜地说:
      山神,你带着什么好东西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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