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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梦里挑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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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悬空,疏影横斜。
山下小镇,青瓦层叠,石巷深远。偶有几棵榕树生在门前屋后,树上挂着无数的锦囊手帕,不知是那夫妻间的山盟海誓?是那年轻姑娘的春心闺梦?还是那父母对子孙的殷切期盼?
青风小镇三面环水,青风河从南而下,像母亲的臂弯般护着小镇,见证着青风小镇那悠悠的历史,那古朴镇民一代又一代的生死荣辱。此时青风河上一叶叶小船鳞次栉比地泊在浅滩。忙碌一日的渔夫收理好渔网,而妻子则在船头煮着晚饭,年幼的儿女在岸边玩耍着灯笼。农家的孩子玩意少,只一年的除夕之夜才可以奢侈地玩上一会儿小灯笼,此刻便乐的格外闹腾。炊烟袅袅,渔舟唱晚,好一个“一家齐乐,天伦共享”!
路上游人密集,满街欢声笑语。路边摆满各式各样的小摊,吃的玩的,还有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罗帕画扇。最夺人眼球的莫过于除夕夜的重头戏—花灯。一路望去,精致的走马灯,宏丽的龙灯,华贵的宫灯,还有女子最喜的纱灯……
趁着这除夕夜,小贩们都想小赚一把,正此起彼伏地高声吆喝。
一群开朗的妙龄女子聚在青风河边放河灯许愿,身姿姣妙,轻纱罗裙。河面点点流光,各种花卉形状的河灯随着那碧水慢慢流向远方,不知哪个有缘人能一窥那芳心里的绮梦?
华灯初上,绿水红桥上,有一清俊男子携着一小姑娘慢慢走着。
今晚吃完年饭,黛蜜一口一个“师傅”嚷着求他带她下山。夜槿恒见她也是小孩心性,犹豫片刻终究应承了。南儿那家伙昨日得了黛蜜送他的木自行车,开心得不得了。今儿拉着她教他骑了一天。一整天下来,他已玩得累了,大娘便拉着他去睡了。周伯说手肘敲累了,也就不来了。
她委屈地瞥了他们半响,自我安慰。嘻嘻,也好,我和师傅二人世界。
黛蜜手里拿着一把油滋滋的羊肉串,边走边吃的津津有味,偶尔还抬头,假惺惺地问:“师傅,你要吃吗?”
夜槿恒收回眺望河面花灯的目光,侧过头来:“师傅不饿。此物多吃无益,仔细撑了。”
“没事,师傅,蜜儿肠子滑溜着呢!这古代的羊肉串真好吃啊,又香又大串!”
“胡说什么呢?”古代?这丫头吃的都忘北了。
“嘻嘻。”黛蜜油亮亮的小嘴一咧,只傻乎乎地笑。
夜槿恒无奈浅笑,拉过黛蜜,掏出手帕轻轻地擦拭那脏兮兮的小手。
“啊,师傅,这是什么?”
“剑穗。”
“师傅,那里的东西好像好好吃的样子啊……”
“这么快又饿了么?”
“师傅,这灯好漂亮啊。”
“蜜儿喜欢,便买了。”
“好,待会儿我们到河边放河灯,师傅你说好不好?诶,师傅,快来看……”
黛蜜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满脸洋溢着兴奋,拉着夜槿恒干燥而温暖的手,一会儿跑向这摊,一会儿又跑向那档。夜槿恒面无表情,却难掩一丝淡淡的宠溺和笑意,只由着她牵着,缓步跟在身后。
哇,古董啊!黛蜜捧住那所谓的古董,啧啧称叹:“师傅,你看,好漂亮的花盆啊,多精致的花纹啊,这里还是镂空的呢,啧啧……师傅,要不我们买回去种小雏菊吧?我窗棂上正少了盆花草呢……师傅,师傅,你怎么不说话啊?笑得这么含蓄干什么啊?”
夜槿恒强忍住笑意,别过眼光,优雅地扶了扶鬓角,额骨处微微泛起淡淡的青筋。
摊主直着眼睛盯着眼前两人半响,回过神来,忙好心提醒:“姑娘,这……是婴孩用的尿壶。”
“啊?啊,哈哈哈……我当然知道啦,逗你玩儿呢,大叔……呵呵呵,小孩儿用的,我们买来有什么用?我开玩笑呢!呵呵,师傅,咱们走吧……”
黛蜜绿着脸,故意不看夜槿恒盛满笑意的目光,扭头便走。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闹声,循声一看,便见一棵树下围满了人,熙熙攘攘,不知是因何事。她又一下子兴奋起来,回头向夜槿恒招了招手,然后仗着身子小的优势顺利地钻进了人群里。
原来是镇里一大户人家在树下摆着游诗会。鼓声响起,花束便在众人手中传递,鼓声停歇,便由得花人念一首应景的诗便可。不论诗是优是劣,都可得到礼品。当然根据诗的水平,礼物也是有等级之分的。那公认作诗最好的人能得到本次游诗会最高奖励——冰月玲珑镯。
黛蜜听着旁人解释,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盒子里的冰月玲珑镯,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回头对夜槿恒挂了个笑脸,意味深长地赞了声:“师傅,你看那镯子好漂亮啊!”
“玉石圆润,色泽均匀,晶莹通透,确是佳品。”
夜槿恒轻声应着,步入人群内,无视身边一群少女妇女的惊艳之呼声和男子的浓浓妒意,淡淡地看了看那锦盒里的玉镯子。
黛蜜白了夜槿恒一眼,凑到他身边低声嗔骂:“师傅,都叫你换上周伯的衣服,戴顶帽子啦,你又不肯!长得这么抢眼,还这么招摇?你瞧瞧,那一群女的活像是饿狼见着肥猪肉似的,哼哼!”她看看周遭那一大群男女,不悦地吐了吐舌头。倏尔心思一转,快速换上满脸欢快,亲昵地抱住夜槿恒的手臂,摇了摇,顺带奉上满脸的娇羞。
“师傅,人家好喜欢那个玉镯子哦……”
她故意拉长语调,一双亮溜溜的大眼睛有意无意地望向身边那群依然疯狂如故的女人,竟忘了自己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那为零的危险指数。
夜槿恒望着那故作娇嗲的徒儿,眼中一片了悟,不禁起了逗趣的心思,沉声道:“喜欢,便自己去赢回来吧。”
敢拿师傅消遣来了?
黛蜜懊恼地撇撇嘴,还没开口抗议,那边鼓声已起。随着轻快的节奏,花束在不同人的手中传来传去……有的人满含期待地接过花,可惜鼓声未停,又只好遗憾地传给别人;也有的人像是接到烫手山芋似的,迫不及待地笑着把花塞到别人手中……
鼓声越来越急,宛如雷雨轰隆,气氛越来越紧张。
“咚!”的一声巨响,带着震撼人心的余音,鼓声蓦然停歇。
“啊?”
黛蜜傻乎乎地看看手中的花束,又愣愣地看了看传花给自己的书生,最后目光转到夜槿恒的脸上,哀怨地喊了声:“那个,师傅……这,这……怎么办?救命啊!”
夜槿恒正色,异常认真道:“既是蜜儿想要那镯子,当该自己争取。何况,蜜儿才华天——”
看见师傅眼中那一份隐忍的趣味盎然,她心中一抖,忙插口打断。“师傅!徒儿明白了!!!”
狗屁的才华天成!虽然读书时很努力,可是自上了大学就没怎么接触过诗词了,也不知还记得几首!
“小姑娘,可想好了?”
座上那满身金光的中年男子笑问,一群人跟着起哄,笑了起来。不知是讽刺还是善意,反正是热闹得紧。
黛蜜腹诽完毕,幽怨地紧紧盯着没有一点帮忙之意的师傅,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心中万分火急,她脸上反而表现得越发淡定,故作沉思地负手踱步,和着月色她凝神观了观头顶树枝上的花灯,忽然灵光一闪!
“有了!”难得盗窃一回,嘻嘻。
中年男子愉悦一笑:“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黛蜜心中对应战已有所准备,语气也得意起来:“我叫颜黛蜜!认识我的人可不少!”
“哦?那黛蜜小姑娘做了首什么诗?念与大伙听听!”
黛蜜扯扯衣领,清了清嗓子。“好,大伙听好了!”她回头侧向夜槿恒,启唇:“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树下,夜槿恒专注地看着那个穿着小褂群,摇头晃耳,脆声念诗的少女,眉峰之间渐渐拂过一缕沁人心脾的清风。
她歪头回想,未曾发觉夜槿恒眼中难得的赞赏,才子佳人们的敬才之意,以及一些虚浮之辈的目瞪口呆,又接着开口: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好,好词!!”
黛蜜话音刚落,身后倏尔远远插来一道魅惑的声音,在这样如此嘈杂的街上,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明明是赞赏的话,却让人不由觉得寒冷。
众人闻声回过头,顿时在见夜槿恒之后又一次深深吸气。
风轻扬,吹落一树碎叶。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只见一丰神俊朗,肤如琥珀的男子下了那华丽的马车,缓步走来。
那人黑发如墨,一半发丝自耳后束起,戴着一顶玉冠。一身黑衣,宽襟侧领,一些金色的图纹用暗绣藏于丝下,若粗心半分,便无法发现。全身上下都价值不菲,却显得奢华而不张扬。腰上配着一通亮莹润的白玉佩,隔得太远,看不清形状。他的身形魁梧颀长,精瘦匀称。又见那人双目细长,眼瞳清亮若黑曜石,慵懒绝艳的眸光如秋水般流转,一颦一盼间,竟是比女子还妩媚几分。再细细一看,轮廓俊美,鼻子高挺,一张薄唇轻轻抿着,泛着淡淡的红。明明是雄雌难辨的容貌,可是那挺拔的身姿,那目空一切的气质,那犀利的眼神,就是会让人毫不犹豫地肯定,这是个男子,还是个天神般的男子。
这正是十八岁的司寇云战。
天神……不,魔神才对!纵然看惯了师傅的仙人之姿,黛蜜也免不了微微呆愣。呐呐低喃了一声:“妖孽啊……”
这头她还没打量完毕,高贵男子那双华美的鳄皮黑靴已至眼前。
“小蜜姑娘?”那妖孽俯下身,声音里满是蛊惑,一双狭长的凤目,妖娆深邃,竟仿佛要将人的魂魄勾去一般。周围竟静的只剩风吹的声音。
黛蜜的魂没被勾去,深思反而分外清明。以至于极其精准地听见那两个字,一阵怒火自发梢腾腾冒起!
小蜜?岂有此理!第一句话就戳我痛处?!
她眼睛一眯,未思虑,便已发作,“住口!不准叫我小蜜!”
“放肆!”同时间,司寇云战身边一众随从齐齐亮出兵器,异口同声地逼近黛蜜一步。
夜槿恒心下一惊,瞬间已飞身过去,把黛蜜护在身后。一双清冷的湖眸淡漠地看着眼前的司寇云战,花灯的火光倒映在他眸子里,光转琉璃,眼光只淡淡一抬,便已是绝代的风华。
“退下!”
那黑衣男子手微微一挥,复又垂下手至腰下,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左手拇指的翠玉扳指。他看了看夜槿恒,那双美艳的凤目凝了凝,复又将那目光懒懒地移到夜槿恒身后的黛蜜。
他眼里冷冽无温,嘴角一勾,勾起无限风情。“为何?”
夜槿恒湖眸一凝,不愠不火,淡淡道:“这位公子未免有些失礼了,我徒小名如何,不需公子关心。”
司寇云战嘲讽一笑:“失礼?是谓如何?”
看着那勾人到轻蔑的眼神,黛蜜“噌“地火起,气冲冲地迈前一步。“这是我的名字,不准就是不准!干你甚事?少来狗捉耗子多管闲事!”
司寇云战摩挲着玉扳指,似是认真地思考了半响,方道““哦,那耗子姑娘……如何?”
“你!!”
“嗯……不喜欢?爷倒还真有些喜欢你的诗。”说罢,他魅眼一转,淡淡看了看那锦盒里的玉镯子,轻吐了声:“赏了。”
“是,爷!”身后一个随从立即奉命去取那锦盒。
“什么赏了?那本来就是本姑奶奶赢回来的!”黛蜜越看越觉得这妖孽着实可恶,好狂妄的男人!到底是怎样令人无语的人品?
司寇云战嘴角依然向上扬着,并不出声,傲慢的目光淡淡一扫,转身便要回辇。
“这位爷,我还有句更好的,更妙的,你要欣赏欣赏吗?”
黛蜜平了平气息,忽然粲然一笑,出声喊住了司寇云战。
“蜜儿,莫闹。”
夜槿恒轻拉了拉黛蜜,心里思虑:此人身份显赫,不是泛泛之辈。若得罪了,可能会给蜜儿招来危险。看这种高傲冷俊的气质,还有这容貌,莫非……
在翼国,说起王公贵胄,最为人所道的不是那至高无上的皇帝,而是只有十八岁的凛亲王。
这风流少年祖上三代为护国大将军,战功显赫。到了凛亲王的父亲那一代,成就更是到达巅峰,百官敬仰,皇帝甚器重之。
只可惜司寇将军才刚过不惑之年,便大病缠身,缠绵病榻三年,终究不治。其发妻不堪受失夫之痛,不久自缢而逝。
其唯遗有一子,当时年仅十一岁。太后凤氏怜其身世悲悯,将其带回宫中亲自教养。直至司寇小公子年及十五,方恩准出宫置府。当时年仅三十的翼帝为抚慰司寇大将军在天之英魂,封其子,凛亲王。
市井传言,那凛亲王自少便惊才艳艳,六艺皆精。长得更是出众。惊为天人,气质冰冷,言容邪魅,普通之人不敢直视。且此人最爱周游四方,行踪难寻,性情暴戾,行事乖张,所到之处,必染血腥,真真让人又羡又怕。
谜一样的少年,引得世人无不好奇。遂关于凛亲王的各种传闻便于屠市,食肆,文人雅阁,烟花之地,像传奇般让人揣测流传。凛亲王为何如此暴戾?少年俊才,身边红颜几许?为何身为亲王却日日游闲?……世人众说纷纭,究竟真相如何,却鲜人知晓。
黛蜜还未来得及回答夜槿恒,司寇云战已回过身,一脸趣味地看着黛蜜,似乎在等着那句更好的诗。
她横眉怒指,躁火中烧,再顾不得师傅的劝,脸上仍挂满甜笑,双眼直直地对上那双美艳的凤眸,极慢念道:
“年少轻狂总是痴……”声音一顿,重重落下一字:“傻!”
黑衣男子神色一变,眸子里升起腾腾寒气,一时间风云变幻,却又极快地化为云卷云舒。他垂眸,复又轻笑,低头慵懒地拍了拍窄袖上的灰尘,许久才抬头望了眼黛蜜,细长的凤眸里寒光一闪,声音轻柔静淡。
“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