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经年》苏打兮兮

36、不期而遇

　　医院的楼下，叶宁停好了车。

　　下车之前，梁顾满怀愧疚地看着叶宁，“跟着我熬了这么久，真是辛苦了。”他叮嘱道：“你先回家去休息，我们晚点再联系。”

　　“嗯。”叶宁听话地点点头。

　　目送梁顾的身影消失在住院楼的入口，叶宁在驾驶位上一点点滑下去，蜷成了一团。

　　他抬起手，手指上还缠着梁顾细心贴好的创可贴，他下意识地把那创可贴放在唇上吻着，许久，苦笑了一下。

　　哪怕是在危急关头，他也值得被梁顾放在心上。

　　他值得。梁顾亲口告诉他的。

　　浓烈的危险气息从四周升腾起来——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可梁顾只一句话，就险些让他方寸大乱，落荒而逃。

　　不，不该是这样的，这一逃，何处是退路？萧梓程不会放过他，梁顾呢？梁顾会放过他吗？

　　他真的没有退路了，但凡敢有一点心软，就是死路一条。

　　这个道理，不用萧梓程提醒，他很早就明白了。

　　胸口那一点酸涩的痛一直往上涌，几乎要涌出眼眶。他颤抖着闭上眼睛，绝望地按住了眼角……

　　过了很久，他缓过了一口气，慢慢坐直了身体，疲惫地抹了一把脸。他拿起手机，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拨出了那个号码，低沉而缓慢地说道：“和我们预想的一样，翔翼要申请停牌。”

　　“哦？是吗？”

　　“理由是资产重组。”

　　“垂死挣扎罢了，”萧梓程在另一边哈哈冷笑了几声：“我们这个第一大股东不同意，他的重组方案就是个屁。”

　　“这几天我盯着，有什么动向我会及时向你汇报。”

　　萧梓程含糊不清地叨咕了一句，听起来是叼起了一根烟，“好吧，等等看，看他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挂了电话，车里突然“叮咚”响起了手机信息的提示音，叶宁猝不及防，吓得一身冷汗，心脏狂跳。他慌里慌张地四下翻找，才发现原来梁顾的手机不知何时掉落在了座位底下。他拾起手机，掂了掂，思索了一会儿，还是下了车，往住院楼走去。

　　***

　　他在赵慧芸的病房门口站定，敲了敲门。

　　“谁呀？”一位有了点年纪的阿姨推门出来，这些年一直是她在贴身照顾赵慧芸。

　　“阿姨，梁总的手机忘在车里了，我来拿给他。”叶宁回答。

　　“哦，你说少爷啊，他被医生叫走商量事情去了，过一会儿才能回来。”阿姨说道。

　　叶宁刚想请阿姨把手机转交给梁顾，就被打断了，“对了，你来的正好。”阿姨还记得老夫人晕倒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临危不乱，帮了大忙，对叶宁是相当有好感，“这里信号不太好，我老家有点急事，我要出去打个电话，去去就回，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会儿。值班的护士一会儿就会过来查看，要是快的话也就几分钟。”

　　叶宁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了，“那，您去吧，我替您看一会儿。”

　　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叶宁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赵慧芸，即使她还没有恢复意识，眉眼间依然透着一股慈祥，是那种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慈祥。叶宁觉得梁顾应该是更像母亲，五官轮廓都像，而梁顾身上那些温柔善良的特质，也八成是遗传自母亲。

　　叶宁只在上午和梁顾回家的车上眯了一小会儿，这会儿忽然安静下来，就觉得又累又乏。他努力想保持清醒，可是困意来得过于汹涌，他实在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他恍惚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个没有窗子的房间里，那房间又深又高，像一口井，不见天日，他身处其中，恍然不知今夕何夕，他用手一寸一寸地抚摸着冰冷的墙壁，却找不到出口。他怕极了，一片绝望的黑暗中，忽然听见有人唤他，“孩子，孩子……”

　　那声音如此遥远，又仿佛就在耳边，那声音，那声音是……

　　他调动着所有的感官，努力分辨着那声音的来源，可是却毫无头绪，终于，他晃晃脑袋，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就这样，他毫无准备，猝不及防地与赵慧芸对视了。

　　“孩子……”赵慧芸半眯着眼睛看着他，气息微弱，颤颤巍巍地问：“你是谁呀……”

　　叶宁震惊地站起来，慌乱地看着赵慧芸，他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叫医生，叫护士，或是去找梁顾，可他仿佛被定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也挪不动自己的脚步。

　　他万万没想到赵慧芸会在这个时候醒来，也万万没想到会和赵慧芸碰个正着。

　　***

　　“妈！”

　　梁顾推门进来，看到眼前的情形，惊讶地大喊了一声。他顾不得追究叶宁为什么会在这里，扑到床边，惊喜地叫道：“妈你醒了！”

　　“小……顾……”赵慧芸摸索着伸出手去。

　　梁顾紧紧握了赵慧芸了手，埋下头去，用她的手背蹭着脸颊，激动得声音都颤了，“妈，你终于醒了！”

　　看着这一幕，叶宁知道自己实在是太不合时宜，完全不该出现在这里，他悄悄地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贴着墙壁一点点挪到了门边，只要再一步，就可以像幽灵一样从门缝里无声地消失了。

　　“孩子……”赵慧芸余光里发现了他。

　　叶宁小小地一激灵，站住了。

　　“这孩子是……”赵慧芸把目光转向梁顾。

　　“哦，他啊。”梁顾顿了顿，尽量自然地答道：“他是我最近新招的助理。”

　　叶宁见跑不掉，只好上前一步，“伯母。”

　　梁顾对叶宁使了个眼色，“小叶，你快去叫医生。”

　　叶宁反应过来，“好，我马上去。”他飞快地跑了出去。

　　赵慧芸叨咕了一句，“这孩子，我怎么看着眼熟呢……”

　　梁顾赶忙转移话题：“妈，您醒了真是太好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赵慧芸点点头，梁顾忙端上一杯温热的水。赵慧芸喝了一口，咳了两声，梁顾赶紧轻拍她的背，给她顺气，赵慧芸问他道：“小顾啊，我这是怎么了？”

　　“您在客厅里晕倒了。”

　　赵慧芸愣了会儿，懊恼地叹了口气：“你说，我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真是……”

　　“妈，别这么说。”

　　赵慧芸忧虑地看着梁顾：“我是担心，我这个样子，会影响你们订婚。”

　　梁顾安抚她道：“妈您不要自责，您好好配合医生治疗，把身体恢复好，再举行仪式也不迟。”

　　“哦，对了，”赵慧芸忽然问道：“小邱呢？”

　　“小邱她……”梁顾心里琢磨着，“她有来过，我看她也帮不上什么，就让她先回去了。”

　　赵慧芸凝眉思索，“我什么时候晕倒的？”

　　“昨天晚上。”梁顾回答。

　　赵慧芸努力地回想着，“我想起来了……说来也奇怪，我虽然晕倒了，可是什么都记得很清楚，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样，”赵慧芸话说多了，有点累，她喘了两下，虚弱地接着说道：“我想起来，刚才那孩子，我就是在晕倒的时候，见过他。”

　　梁顾回想着，忽然恍然大悟——当时叶宁掐了赵慧芸的人中，赵慧芸确实有过短暂的清醒。

　　“你不是和小邱在一起吗？”赵慧芸咳了两声，“为什么我晕倒的时候，小邱不在，却是别人在？”

　　梁顾一时语塞，面对赵慧芸探究的眼神，他略微迟疑了一下，“我……那时临时有个应酬，所以叫了叶助理来接我。”

　　“这样……”赵慧芸点了点头，神色却有一丝几不可见的犹疑。

　　梁顾正盘算如何把谎话编得更圆，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很快，主治医生带着几个年轻医生急匆匆走了进来。

　　叶宁跟在那群人身后，远远地站住了，他知道自己只能停在这里了，他没有资格进入那扇门，和梁顾肩并肩地站在一起。

　　梁顾起身迎接医生，他看到了叶宁，他们隔着那扇门，短暂地对视了。

　　梁顾的眼里，满满的，都是为难和不舍。

　　叶宁看懂了，他牵动嘴角，勉强给了梁顾一个苦涩的微笑。

　　医生给赵慧芸检查的间隙，梁顾得空又看向门外，叶宁已经不在那儿了。

　　梁顾久久地凝望着叶宁刚才站过的位置，忽然一阵心悸，要是有一天叶宁真的不再他身边了，他该怎么办？他不敢去想象没有叶宁的日子，只是想一想，就万分恐惧，脚底都升起寒意来。

　　***

　　听说赵慧芸醒了，郁清秋也赶了过来，赵慧芸对郁清秋很是信服，有他在，和医生的沟通就顺畅许多。医生决定尽快动手术，赵慧芸也没有反对，只是提出在手术前，想见见小邱，说说话。

　　梁顾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让邱婉婷明天就过来。

　　一切都安排好，已经很晚了，赵慧芸心疼梁顾，让他赶紧回家去休息。

　　梁顾回到家，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光亮。

　　他摸黑进了卧室，卧室依旧是黑漆漆的。

　　他听到角落里人的呼吸声，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他知道，他的叶宁一定在。

　　梁顾在黑暗中轻轻叫道：“叶宁？”

　　他听到光脚踏在地板上的声音，然后一个热身子咕咚一声撞进他怀里，紧紧地拥住他，微微颤抖。

　　梁顾僵了一秒，然后狠狠地回抱住对方。

　　“傻瓜，你就这样一个人待着？”梁顾心疼地问。

　　“对不起。”叶宁的声音闷在他怀里，细听还带着哽咽，“我又给你惹祸了，我没想到你妈妈会见到我……对不起。”

　　“这怎么能怪你，”梁顾摩挲着他的头发，“我妈晕倒时，叫你去帮忙的是我，把手机忘在车里的也是我，怎么怪，也怪不到你头上。”他轻轻吻了吻叶宁的额头，“别难过。”

　　“梁顾。”叶宁忽然叫他。

　　“嗯？”

　　叶宁沉默片刻，“如果需要我离开，只要，”他艰难地接下去，“只要跟我说一声，就好……”

　　“你胡说什么！”梁顾有一瞬间的愠怒，那愠怒之下掩藏的是悲哀，是慌乱，是涌上眼眶的潮热，他用尽全力把叶宁勒进怀里，“别瞎想，我们不可能分开的，绝不可能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