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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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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过的很开心。
毕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能和他一起过的纪念日,虽然是早有预谋,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抱了酒,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喝。
我酒品还行,喝了不会断片,再加上也没喝多少,记忆还算清晰。
厉鬼当时就坐在我旁边,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电视里放着综艺节目,他看着我,我就看回去,故意往他脸上吹气。厉鬼大概是气了,黑气抽了我胳膊两下,我猜他掌握不好力度了,今早起来看见那地方的皮肉多出两道青。
昨晚厉鬼还对我说:“齐明,你这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这么没心没肺又心思敏感,我真是讨厌死你了,为什么我们非要相遇呢?好像我们也不是彼此的那个最优解,总觉得我拖累了你好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你是爱我,还是爱你自己呢?好奇怪,我明明就是希望你能爱自己才留下来的,我明明就是想看你能够一个人好好生活才留下来的,可为什么现在我反而变得这么奇怪……”
当时听着,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怎么能对着一个喝了酒的人诉说衷肠呢?他向来爱看故事,难道不知道这种时候是最容易得不到答案的么?但今早想起来,又觉得他根本不指望我做出任何回答。
他说完之后,我放了酒罐,特别认真地把电视调到了音乐频道,上面正在播放一个选秀节目,有人举着话筒闭着眼睛,素面朝天唱着“我是那个你不常打开的盒子”。我跟着调子摇头摆脑,唱一句“永远在原地等待”,一二三四五六七个字,转了又转,我望着他咧嘴笑,讲一句:“都没我家陈老师唱的好听。”
厉鬼笑我,笑得前仰后俯。我噎他,说陈老师可爱给我唱歌,唱我喜欢的歌,他喜欢的歌,然后扯着一缕黑气,低声唱到一罐酒喝完。
直到最后,他仍然笑得很开心,即使一整张脸都被隐在黑气里面,我也知道。
今早起来我没能看到厉鬼,几个月来再一次的,屋子变得有些空荡荡。
我平静地洗漱,从冰箱里取了面包片,直到在玄关穿鞋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鬼哥”。
没有声音回答我。
我忽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会厉鬼就这么离开了吧?如此简单?不过假如是真的,他已经去往生了,从今以后我的生活将恢复平静,再也不用担心什么渐变期急变期,做回普普通通的齐明。
这种感觉也许可以称为如释重负吧,我不明白,仍然开车上班,按部就班地接待客户,上午和曹良谈起拍的照片时,他还说我今天的状态出奇的好。
他说话的时候手里还在处理图片的后期工作,眼睛只是落在我身上几秒,我没多在意,握着纸杯滚动鼠标,笑着回一句:“是吗?”
他煞有其事地点头,明明知道我们都没有在看对方:“对呀,感觉齐哥你今天心情很好。”
“哈哈。”我笑了两声,嘴上回答谢谢他的夸奖,心里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也许是开心?很久以来,第一次有朋友注意到我细微的变化。
我又想到厉鬼,想到他昨晚说的话,想到他说话时候的表情。
平心而论,我知道要想知道厉鬼的想法,已经不能够通过表情去揣测,他自从一切都变得透明之后就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披露各种神情,即使每一个表情都被“厉鬼”这个身份束缚变得不伦不类。
但他当时的样子,真是可爱又可怜。
红色的眼睛,干涸的肌肤,无法流下来的眼泪变成黑色的裂痕,密密麻麻爬满了他的脸庞,他垂着头,伏在客厅的茶几上,被浓郁的黑色包围,伸直的双手都不见踪影,说的话又委屈又苦闷。
我无法不想起他,但想起他就走了神,手上按错了按键,努力了几十分钟的图片瞬间回到了初始状态。
好吧,只能认栽。
工作到下班时间,我和曹良一起往外走,中途和另外两个同事打了招呼。自从之前和曹良关系变好之后,这个开朗的朋友就带着我和他们多接触,一来二往竟然也还都能说上几句话。
走到停车棚,门口等着个年轻女人,个子不是很高,在初秋的时节穿着一件白色的薄外套,拎着一个小纸盒,正在看手机,像是在等人。
我注意到她,是因为曹良的反应。
在看到女人的身影时,曹良说话就顿了顿,他年纪轻,憋不住笑,背着包和我小声说“齐哥,我女朋友来接我了,我先走两步”,看见我点头,他小跑过去,背对着我迎接那个身影。
此情此景,我看不见曹良的表情,但透过他毛茸茸的后脑勺,我看见他女友的脸上绽放出热烈的笑容。
他们谁都没空注意到我了,趁着这个时候,我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传给了曹良。
往前走了两步,曹良忽然想起我,转过身和我打招呼,两个人于是手挽手有些别扭地跑过来,女人似乎有些害羞,笑容却仍然灿烂。
曹良伸出空闲的手拍拍她的头:“齐哥,这是我女朋友方雅洁。”
方雅洁用额头撞了一下曹良的手心,又对我笑着微微鞠躬:“齐哥你好,谢谢你一直包容良良。”
我摆摆手,和她说:“这是什么话。”
打了两句话的客套,曹良就急不可待地说起今天的工作,我顺势和他们说了再见,站在车旁望着两个人戴上头盔骑上同一辆电瓶车远去。
我最后把这个画面也拍给了曹良。
真好,平淡的幸福感充斥了他们的点滴,是我一直以来最渴望最喜欢的模样。
我希望他们能喜欢我的照片。
忽然又有些怅然若失,这些照片竟然不能给到厉鬼看了。
如果厉鬼真的往生去了,那我应该要再次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
开车回到家,自己打开灯,开了客厅的电视机选了个综艺作为背景音,我拎着菜进了厨房,准备给自己做晚饭。
然而把菜倒进洗碗池里,我突然感觉不饿了。
这就有点奇怪了。
背景音好像不起作用,我望着水槽里还没洗的蔬菜发呆,总有种自己没法把菜做好的感觉。
这可不对。
为了从这种感觉中解脱出来,我打开了水龙头,先用冷水洗了把脸,再开始洗菜做饭。
最后做了两个很简单的素菜,舀了一碗白米饭,坐到饭桌前吃的时候,发现味道没有任何异常,是很普通的家常菜,我没有放错什么调料,没有突然退步成原来的样子,也没有突然变成什么大厨。
这个结果我是很满意,但还是忍不住捧着碗叹了一口气。
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戳了戳我的后背。
我想我是平静地,十分平静地回了头,看见皱着眉头满嘴尖牙的厉鬼。
厉鬼说:“吃饭叹气,你这是做什么?”
我笑了。
我的心又奇妙地被什么东西充盈了。
这一定不同于刚才的满意,也不是曹良说的“心情好”,我不愿意去深究这种情绪,我的潜意识里明白这份心情在不久将永久得不到归属。
我张嘴糊弄厉鬼:“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做菜味道还是一般般,没长进。”
他毅然决然翻了个白眼,生动形象,眼眶周围裂开几条缝,感觉眼珠都差点翻出来。
厉鬼说:“知足吧,你现在这个水平可是好了太多。”
我给厉鬼拿来一个空碗,看见他坐到我对面,黑气漫天狂舞。
综艺里有人笑得很开心。
我对他说:“我今天见到曹良的女朋友了。”
厉鬼很没礼貌地敲碗:“哦。”
我并不在意他平淡地回答:“他们看上去很幸福很相爱。”
“能够想象到。”他扒拉着菜,“那个人应该是这样生活的。”
我十分认可地点点头。
厉鬼吃的不多,把味道全无的“剩饭”甩给我就飘到沙发上抱起了他最爱的抱枕,黑气挥动着遥控器转到了肥皂剧频道。
我收拾了碗筷洗干净,擦干净手上的水走出来的时候,他仍然躺在那个位置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黑气重重地拍了两下厉鬼身旁的沙发。
我走过去坐下。
他却没有和我说什么话的意思。
我们安静地坐下来,看无聊又狗血的剧,看到植入广告跳出来,厉鬼突然把抱枕扔给了我。
我伸手接住,不太明白他做这件事的原因。
厉鬼仍然什么都没说,盘起腿对着我笑得见牙不见眼,尖牙严丝合缝,白森森的坚固。
我喊他:“鬼哥,怎么了?”
“没什么,觉得抱枕可以给你而已。”
他又躺了回去。
我点头,装作又在看电视的样子,目光却在他身上一转再转,看到他躺在这里,没有去往生,可能还是有些失落吧,毕竟这是再次落到我身上的的任重道远。
但一直到我睡下,我也没有想明白厉鬼为什么会在我面前消失一天。
是因为昨晚的话吗?
可我真的从来不觉得他是拖累,也是真的很爱他,至于我到底怎么想的,我自己也不太明白了。
是因为他总有一天会离开吗?
可在那个期限来临之前,他为什么要消失一整天,又在晚上回到我面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吃饭看电视对我笑?
我不太懂,我只知道去问厉鬼他也不会告诉我。再说了,本来读懂他也是我的课题,真去问了不就显得我和他有相当的距离吗?
但没关系。
所以没关系。
总有一天我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