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有幸同日生》云镜

4、004 对手戏

　　孟中豪的替身戏份拍得很顺利。他和郁云边一起吊威亚，落地举剑，配合默契。
　　结束的时候有群演挤到他身边跟他说悄悄话，夸他跟大明星拍戏一点儿都不怯场。
　　孟中豪在心里苦笑。
　　他不怯场，那是因为他无须跟郁云边四目相对，没有对话，更没有亲密接触。
　　他今天的戏份结束了。
　　下一次出现会在别的场景，换一个景点拍。按照副导演张导说的，大概再等两天才拍下一场。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孟中豪继续窝在酒店，看无声的电视剧，留意郁云边房间的动静。
　　只不过，郁云边接下来两天出门得很早，但是回来的也很早。按照孟中豪的推断，他这两天的戏份不可能这么快拍完，因为那个场景相当重要，还有女主角女二的出现，有些戏份是需要拍夜戏的。
　　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等了两天后，他察觉到郁云边早上没有出门，午后在房间练俯卧撑的时候又接到张导的电话，告诉他接下来的戏份要少几个镜头，再推迟两天。
　　孟中豪开始着急，在房中踱来踱去几个小时，熬到晚上八点钟，他下定决心从手机里翻出孟姐和辛羽的微信，思虑一番后选择发信息给孟姐。
　　他不敢直接问孟姐关于郁云边的消息，就把张导说的推迟拍摄的事儿提了一嘴，问孟姐知不知道剧组出了什么拍摄变动。
　　孟姐并不知道他的戏份被删了一点儿，安慰他几句后开始抱怨这两日的辛苦，说是剧组领导们好像脾气格外暴躁，跟男主角沟通都吼上了。周恒也是个暴脾气，以前拍完还会多留一会儿，说是跟老戏骨们学习，昨天工作结束直接拍拍屁股走人，郑导请大家吃饭都找了借口没去。
　　“他不去，别人去了也不好呀，纷纷找借口。还好小郁儿戏份提前结束了没在现场，不然左右为难，肯定尴尬得要命……”
　　孟中豪捏着手机，心脏开始怦怦乱跳——“呃……为什么啊？郁哥……男二号不是戏份挺多的？我之前听到他助理说这几天都要拍十几个小时，叫他休息好……”
　　“这个嘛，戏份被删了呗。说真的，小郁儿只是公司宣传跟不上，其他各方面都比别人出色，就算演男二，也有好几部戏抢了男主角的风头。因为这个好些个先定男主的剧组，男主角都不太愿意跟他搭戏，就是想借小郁儿的人气，又怕被小郁儿压一头……周恒是投资商的侄子，肯定要保他呀……”
　　“删戏份会不会影响后面的……”
　　“有的戏份删了也不影响剧情，就是人物少了那么一丢丢感觉——你懂的吧？反正这种事儿多了去。往后你就知道了。对小郁儿来说影响倒也没多大，不过对你这样的新人来说就不一样了。你就那么几场戏，删一点儿出镜就少一点儿，可惜……我看周恒也挺茶的，自己拍不好，你给他当替身他还删你的戏份……哈哈哈哈，千万别往外传呀弟弟，姐姐我还要在这行混饭吃……”
　　孟中豪坐在床头地毯上，捧着手机回了一句“知道了孟姐”，然后丢开手机，双手捧着脑袋晃了又晃，十分苦恼。

　　他不是故意的。
　　明明是为了郁云边着想，最后却害得他被男主角记恨，平白丢了戏份。
　　也不知郁云边有多难过。
　　这部戏虽然比不上那些动辄数亿成本的电影或电视剧，但报备了是要上星播出的，不是一般的网剧。导演郑强也是出了名的拍古装剧的高手，捧红许多新生代小生小花。郑导早就有拍摄武侠剧的念头，这部剧投入不少心血，从剧本到选角，再到服装造型、道具、场景都是精心打造，甚至后期剪辑和配乐都请的圈内赫赫有名的大师。
　　如果郁云边再一次以男二号的身份圈一波粉，就可以挤到一线，有本钱去争抢男一号的角色了。
　　“啊！”孟中豪郁闷无比地拿后脑勺磕在床尾，未搭理的额前刘海散乱在脸上，让他多了几分稚气。

　　咚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
　　应该是酒店工作人员送晚餐过来。从午后到现在，孟中豪只顾着焦虑，忘记吃饭了。给孟姐发消息之前他打电话给酒店定了晚餐。
　　“来了。”孟中豪扯了扯睡衣，稍微让它整齐一些，随手拨弄了两下发型，走向门口。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郁云边笑吟吟的面孔。他的身边是酒店的送餐小车。
　　孟中豪瞪大了眼睛，拨弄头发的手慢慢放下来，藏到了背后。他另一只手悄悄拽了拽睡衣的衣摆，试图拉正衣领。
　　“还没休息啊。”郁云边轻声笑道，示意他看向餐车，“是这样，刚才送餐的服务员准备敲门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汤碗打翻了，烫到自己，我刚好好出门，看她烫得挺厉害，就让她赶紧回去处理，替她帮忙给你解释一下。”
　　孟中豪张了张嘴：“没……没事。”
　　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咬舌头：“谢……谢。”几秒钟后，他补足那两个字：“……师兄。”
　　师兄二字脱口而出，仿佛昆仑派的宋翦与逸风面对面站立。
　　郁云边笑着点了点头：“餐车放这里就好，等会儿他们会带回去的。你先吃饭吧。”
　　他转身走向电梯口。孟中豪这才注意到他穿着运动衣，手里提着毛巾，大概是要去楼下健身房。
　　那个“好”在舌尖溜了一圈，最后被他咽了回去。
　　孟中豪目送郁云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慢吞吞去拿餐车上的食物。他有点儿脸红，因为点的餐食似乎太多了。
　　郁云边会在心里笑他是个吃货吗？

　　孟中豪坐在房间的小圆餐桌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红烧肉。
　　在美国时，他惦记祖国的正宗红烧肉，梦里都能流口水，前几天每晚都点，今天却没了胃口。
　　他的腹肌还在，却隐隐有一种危机感。
　　但是浪费真的不太好。
　　吃到一半，酒店服务员敲门，送上新的银鱼羹，还补偿了一份甜品。对方意识到孟中豪并未生气，甚至看着甜品露出笑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离开之后，手上缠着绷带的服务员回到休息室，开始上网跟好友八卦——“今天遇到一个超帅的住客！天哪！笑起来特别有魅力！我的心砰砰砰乱跳……不是明星……应该不是吧？没有在网上见过……我觉得应该是演员，肯定会红的！”

　　孟中豪填饱肚子，看着剩余的那份甜品，最终选择把它放进冰箱，然后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低，然后坐在床尾拿出手机开始上网。
　　他登上小号，直奔郁云边微博，发现郁云边发了一张在健身房的自拍照，配的文字是“今日运动量达标。”
　　孟中豪按照惯例点赞转发，依旧没评论。
　　下面的小云朵们疯狂刷屏，赞美的话别说正主郁云边看了脸红，就连孟中豪这个忠实粉丝都觉得有些话甜腻得太过分——
　　“啊啊啊小郁儿时隔数年终于上线了！我的泪水已经决堤谁能明白！快来舔屏啊姐妹们！”
　　“你有本事发自拍，你有本事露腹肌啊！”
　　“这不是我那失踪已久的美人儿老婆吗？”
　　“快，快给他投喂小蛋糕小面包小泡芙沙琪玛巧克力派杨枝甘露……”
　　“哈哈哈哈哈哈这暗示也太明显了吧！乖啦乖啦，知道你运动量达标可以吃点儿甜食了~”
　　“宝，宝你的牙齿还好吗？需要我给你舔一舔防止你蛀牙么？”
　　“楼上的你收起你的小心思！我们小郁儿有代言牙膏！绝，对，不，会，蛀，牙！”
　　……诸如此类，不忍直视。
　　翻进超话，那更加疯狂。
　　舔屏的，追问新剧拍摄进度的，新入超话求图的，盘点旧作影响力的，号召反击黑粉的，大神贡献超美手绘版郁云边的，痛骂经纪公司桐生娱乐该倒闭的……
　　孟中豪随手下载了几张郁云边超美手绘图，给大神点了个赞，然后退出超话，随意地浏览了一圈。
　　网上已经有了“郁云边抢戏咖”的黑话题，周恒的粉丝口口声声说《御剑山庄》班底有多么好，男主角周恒有多么努力，但是郁云边却私下贿赂剧组工作人员不仅抢妆还抢戏份，又茶又婊之类。
　　还有几个周恒的大粉加上营销号相互佐证，说郁云边在剧组搞生日会不邀请男主角周恒，拍打戏故意联手群演上演受伤苦情戏，甚至拿出了路透图证明所言不虚。
　　评论里周恒粉丝跟闻声前来的郁云边粉丝掐成一团，但周恒粉丝明显占据上风。
　　吵着吵着，有个周恒粉丝搬出了郁云边跟同公司小师妹孙晶杳的绯闻，晒出郁云边跟孙晶杳私下聚餐的照片，嘲笑郁云边吃窝边草，人未红而嫂子不断。
　　郁云边的粉丝破口大骂，怎么解释郁云边跟孙晶杳根本不熟都没用。
　　因为那照片压根就是郁云边所在的公司桐生娱乐为了捧新晋小花孙晶杳而故意找人拍摄的。聚会里明明还有其他师兄弟姐妹，照片看上去却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孟中豪沉下脸，退出页面后将手机丢到一旁。
　　郁云边跟桐生娱乐的合约期快要到了。五年合约期间，他本来走的是上坡路，后来桐生娱乐为了暴利，给郁云边接了一些不合适的影视剧还有广告合作，郁云边尽力反抗，再加上他拒绝公司高层私下里安排的任何饭局，导致一度被雪藏，被对家嘲笑年纪轻轻居家养老。
　　有一个拖后腿的公司，郁云边再怎么努力也很难继续往上走，这一年更是走到了下坡路，间隔快半年才接到《御剑山庄》的男二号角色。
　　这部剧是郁云边翻身之作，他非常重视。
　　孟中豪也是如此。
　　他希望自己成为郁云边的助力，尽管目前为止，无论剧内剧外两个人都没有太多交集。

　　晚上十点钟，沉浸于郁云边所饰演的电视剧的孟中豪留意到隔壁电子锁开启的声音，立刻飞奔到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猛地拉开房门。
　　他动作大了一些，斜对面正准备开门的郁云边闻声回头，瞧见孟中豪，冲他礼貌一笑。
　　“那个……就……刚才谢谢……”孟中豪看着对方，神情镇定，嘴里却结结巴巴的，“谢谢你……帮忙。然后……然后，那个酒店工作人员……她……”
　　他说不下去了，冲郁云边抬抬手，示意他稍等，又飞快地跑回屋里。
　　再次出现在郁云边眼前，他端着那份甜品。精致的圆形瓷盘上还有一个银质的甜品勺。
　　“……给你。”
　　他走上前，把盘子递过去。
　　郁云边眼睛瞪大少许，半是惊讶半是惊喜——“给我？”
　　孟中豪红着脸，微微垂下眼帘不敢看郁云边的脸庞。
　　郁云边仿佛明白了什么，微笑着接过盘子：“酒店工作人员给的补偿？然后你不吃甜品对吗？”
　　孟中豪僵硬地点头，慢慢后退。
　　“好吧，谢谢师弟。”郁云边笑容更灿烂了一些，“正好我饿了。”
　　他黑亮的眼珠悄悄转了转，大概是为说谎而不好意思——因为他看上去并不像是饿了，倒像是馋得厉害。

　　回到房中，关上房门，孟中豪在玄关处站了半天，一边傻笑，一边揉着头发。
　　怪不得小云朵们喜欢冲郁云边发疯。
　　郁云边笑起来……有一种莫名的蛊惑力。

　　“Action!”
　　终于到了这一幕，郁云边饰演的大师兄宋翦被剧中的大反派打伤，作为师弟的逸风要跑上前接住摔倒的宋翦，一脸担忧地喊“大师兄”。
　　孟中豪本来以为自己要重复拍摄好几遍，因为他担忧自己跟郁云边身体接触之后会表现得不自然。
　　但是宋翦被大反派一脚踹在胸口，往后飞出老远，尽管知道他们吊着威亚，饰演大反派的老演员并未真正用力，郁云边也不会跌得很重，孟中豪还是情不自禁地飞奔上前接住那个倒地的身影。
　　宋翦靠在师弟逸风的怀里，表情痛苦，很快晕了过去。
　　孟中豪一阵心悸，揽着郁云边的肩膀，仿佛咬破血包嘴角淌血的不再是师兄宋翦，而是真正的郁云边受了重伤在他怀里奄奄一息。
　　孟中豪嘴唇颤抖，顿了两秒钟才喊出那声“大师兄”。
　　又两秒钟后，导演喊了“cut”。
　　这场戏结束了。
　　“挺好挺好。”郑导笑眯眯地拍手。

　　巧的是，大结局男女主角辞别江湖各派打算隐居的戏份也在同一天拍，跟上面那场戏也就差了前后不到一个小时。
　　拍完这一场，孟中豪跟郁云边的唯二重要戏份就宣布告终，余下的要么他是郁云边的背景板，要么相隔十万八千里，连对话都没有。后面他们要去影视城周边的外景地拍几个场景，估计用不了两天孟中豪的戏份就彻底结束。
　　毕竟剧中昆仑派出场并不多。
　　换了身衣服后，大结局戏份开拍。深情男二宋翦目送男女主角携手远行，久久不动。昆仑派弟子寻到下山的师兄，经历一番波折后要带他回去继承昆仑派，孟中豪饰演的逸风上前催促师兄郁云边饰演的宋翦。
　　孟中豪上前，拱手一礼，抬头时却在宋翦的眼中发现了泪光。
　　孟中豪愣神，随后便是满眼心疼。
　　他知道郁云边在为男女主角终成眷属而感动，也在为最终孤身一人的宋翦而难过，这一切不过是演戏而已，但他忍不住心疼。
　　“师兄，该走了。”逸风是这么说的。
　　但孟中豪心中的话却是——不要哭，不管你是宋翦还是郁云边，不要哭……因为总有一天你也会遇到那个愿与你携手浪迹天涯的人。
　　“Cut！好，小郁儿挺好……阿豪也不错。”郑导依然眯着眼笑，似乎格外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