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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藏海花 ...

  •   就在遇到山鬼的一年以前,张起灵合伙一帮人去了四姑娘山,那帮人是些什么人他想不起来,挖掘什么他也不记得了。本打算回去找些线索,可是这一趟除了在墓里发现了些自己的记号之外,什么都没找到。
      他坐在院里,望着屋里的灵儿穿梭来去,这稍微给他漫无目的的日子增添了一点无聊的乐趣,至少减少了他与天花板默然交流的时间。
      灵儿端了杯清茶递与他,他没接,只问道:“你小时候在哪里见的我?”
      这问题显然毫无征兆,她发出疑问的嗯声,随即连忙回他说:“在墨脱的山里。”
      “墨脱?”
      “嗯。”她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点了点头。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张起灵已经进屋收拾东西去了,很快他就将两个背包拧了出来。
      “现在就要去吗?”她仰头问他,她暗自希望他能在家里多呆些日子,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嗯。”他闷声,在石桌前坐了下来,又道:“去换衣服。”
      “嗯?”
      “带我去。”
      灵儿愣了一下,立刻反应了过来,僵住的失落一下变成了抑制不住的兴奋,小哥总算愿意带上她了。她欢呼着,连忙转身跑回了屋里去换衣服。张起灵盯着石桌上那杯冷茶,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去车站的路经过瞎子的按摩店,灵儿跑在张起灵前面,还未进门就大喊瞎子。院里的瞎子正在给一约摸六十多岁的老头按摩,老头子被他按得呲哇乱叫,骨头咯吱作响。
      “老爷子,这身子骨不行啊!”瞎子抬起头来,看了灵儿皱眉站在门口的模样,朝她笑了笑,对那老头子又道:“老顾客了,给您老打个对折。”
      老头子哎哟着站起身来,“舒坦了!”他甩了甩膀子,递给瞎子一张五块的人民币,瞎子接了揣在兜里,“您慢走!”
      “咦~”灵儿笑道,“收费挺高啊,看来,黑爷自有一套!”
      “那必须。黑爷我的绝活多着呢!”瞎子端起桌上的小茶壶,喝了一口,“这身装扮,是要去哪儿呀?”
      “我和小哥要去墨脱,我来和你道个别。”她的语气里满是兴奋,就像被学校功课压榨了许久后终于要去游乐场的小孩。
      “好好,有事给我来信。”
      “嗯。”
      瞎子走出门去,见张起灵站在门口等灵儿,痞笑道:“哑巴张,开窍了?”
      张起灵没有理瞎子,看了一眼灵儿,“走。”说罢抬腿朝前去了。
      “好。”她应道,一边跑去追张起灵一边回过头来和瞎子挥手说再见。
      山里十分宁静,他们在林间跋涉了许久,在次日落日十分来到了一条小溪边。灵儿指着小溪边的一颗树对张起灵道:“就是这里,你在这里救的我。”
      张起灵沉默着,无论他怎么回想,他就是记不起来。他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如今已快要入冬了,周遭的树木蕴着苍凉,如同他的心情一般。他甚至觉得疑惑,这里的陌生和其他地方不同,他确定自己少年时并不在这一片区长大,他也能感觉到灵儿并没有撒谎,兀自叹了口气,再度陷入空白的记忆中。
      “小哥。”她轻声喊道。
      他正静静地坐在小溪边上,看溪水叮咚着伸向密林深处。听见她叫自己,他转过头来,太阳已经落下山头,只剩些落在她眼眸里的橘红。不知她在哪里摘来一朵山茶花,她冲他笑了笑,将那花儿托在手心里,轻轻地放在水面上,那花儿便顺着水流去了。
      “不是你忘了。”她温婉地道,“你只在山里出现过一次,我一直在这方圆的山里找你,都没有找到。”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透着那样悲伤的疑惑,不忍移开了视线,又道:“那一日,下着雪。蛇都在冬眠,偏生有条通体深黑的蛇出现在这里,咬了我。那种蛇也只出现过一次,你和它都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
      她的话像童话故事,让张起灵无法捉摸,然却处处与他相关。他是最佳听众,到这里,也没有要打断她问些什么的意思,只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就像刚出生的孩子不能离开母亲,我需要时间在山里成长,汲草木之养分,吸日月之精华。徒然离开,我会消失。直到去年,我才能下山去找你。”
      他依旧沉默着,黑色的身影,与暗夜融为一体。对面的山上亮起一点灯光,他抬起眼眸,望着那缕光亮,那恰到好处出现的光,让他的内心升起一股向往,给他此刻空空的内心带来了一点希望,那里好像有什么在等着他。
      “那是什么地方?”他站起身来,凝神注视着那缕光。
      “一座喇嘛庙,我出生的时候它就在那里了。”
      “去那里。”
      “好。”她欢笑着,虽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但是她喜欢和张起灵在一起,无论去哪里都好。
      清晨,他们终于来到了那座喇嘛庙门前,庙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油漆味,看样子那红漆刚刷上不久。正欲敲门,庙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老喇嘛站在门口。老喇嘛一脸皱纹,但一双黑亮的眼睛清澈如孩童,老树皮一般的手伏在门边上。他打量着来人,连忙眨了几下眼睛,又抬手抹了一把脸,好像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又好像在确认什么,约摸半分钟后,他才蹒跚着走向张起灵,颤声道:“你……终于来了。”
      灵儿和张起灵都为之一惊,张起灵连忙问道:“你认识我?”
      老喇嘛缓缓地点了点头,“你母亲……等你很久了。”
      母亲?这简直不可思议,这个词语,令他感到陌生又温暖。“带我去见她。”他的语气里有渴望,却听不出思念。直到他见到那躺在一间禅房里的女人。
      女人身着一袭红色藏袍,正安静地躺在禅房的木床上,她很年轻,看着不过二十多岁,生得十分美丽,眉宇间和他自己有几分相似,嘴唇就更像了,若是她能睁眼,他想,他也许能见到一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睛,只不过,那双眼睛里会是怎样的神情呢?他无法想象。
      张起灵愣了几秒,脚下的步子沉重异常,他好像走了半个多世纪,才来到母亲的身边。他对母亲,没有半点印象。当他跪坐在床边,伸出双手轻轻地握住她那有些温度但却冰凉的手时,他的心上某处被点亮了一般,他渴望她能醒过来。他会叫她一声妈妈吗?他不知道。
      灵儿随着老喇嘛悄声退出去了。
      “师傅……,”灵儿刚喊了一声,老喇嘛明白似地点了点头,“请随我来。” 说罢引灵儿进了另外一间禅房。一进屋,灵儿便见墙上挂着一副油画,那是一副雪山图,而画上的那座雪山,正是她出生的那座。
      “这是?”她指着那幅画问道。
      “这幅图,是小官的父亲画的。他的母亲很喜欢这雪谷。”
      “小官?”
      “嗯。就是那位施主,这是他还未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给他取的乳名。”
      “他在这里出生的吗?”
      “是的。”老喇嘛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整整六十八年了,我都快一百岁了。”老喇嘛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灵儿坐下来。她点点头,看来,这当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小官的母亲叫白玛,她是一名康巴落的女子,本要献给恶魔。一个叫董灿的男人爱上了她,白玛怀了董灿的孩子,这才没有被恶魔收了去。”
      “恶魔?什么样的恶魔?”
      老喇嘛摇了摇头,呵呵笑了起来,“世人呐,敬畏一些解释不清的自然力量。献祭年轻女子以求平安,也只不过是一种仪式罢了,好在念及新生命,这才没将白玛献祭了去。要说祈福,为善自能平安,作恶自有天收,哪里来的什么恶魔?”
      灵儿听了,自觉有理,她本也属于鬼神一类,岂有生过害人之心?“师傅说的是。鬼神自有空间,多不与人世纠缠。”
      “是的。”老喇嘛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继续道:“董灿带着白玛从尼泊尔境内一路奔波到了这里,我收留了他们。后来,董灿不知去向,留下了白玛一人。直到小官出生,一行人突然出现在山门外,我拦他们不住,眼睁睁叫他们带走了还在襁褓中的小官。白玛至此一病不起,为了再见到孩子,她托我给张家寄去一封信,可那封信也石沉大海了。那时,我才得知董灿原是姓张,是张家人。”
      “张家?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
      老喇嘛摇了摇头,疑问道:“他现在叫什么?”
      “张起灵。”
      “哦。”老喇嘛将眼神看向了那幅雪谷图,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沉默了半晌,又问道:“你不是张家人,怎么和他在一起?”
      “这个……”她不知如何开口。
      老喇嘛笑了笑,眼眸里已显示略知一二,于是回转了话题,道:“关于张家,白玛并没有和我说些什么。她的病愈发重了,渐渐地,已是不能出声。” 老喇嘛说着站起身来,将墙上那幅油画摘了下来,指给灵儿看,“在这个雪谷里,生长着一种花,叫藏海花,只在冬天开放。”
      灵儿听了,并不意外。那片雪谷,她经常去,一到冬天,藏海花便会遍布开放,红得像血一样。
      只听老喇嘛继续道:“藏海花有延缓生老病死之功效,白玛的命便是藏海花在续着。”
      她听到这里,心中一惊。她知道,白玛不可能再醒来了。藏海花一旦服下,停了容颜,却只能像睡美人一样度过余生。鲜有人知道这种花的存在。这世上,从来没有完美的东西,就是天造的,也一定有缺陷。
      “我一直以为小官不会回来了,没想到,上天还是眷顾白玛的。”
      “师傅,白玛她……, 还有多久?”
      老喇嘛漫长地呼了一口气,沉重地回道:“三天。”
      这寂静得只有呼吸声的三天,张起灵一直呆在母亲的身边。随着日出和日落的柔光照进屋子里,他始终握着她的手,直到那双手完全冰凉下去,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她至始至终都没有醒来看他一眼。
      下雪了。
      在那白茫茫的雪谷下面,开着一大片藏海花。张起灵站在花海中,几乎快要淹没在那片血一样的浪花里。他将母亲葬在了雪谷里,连同那幅她最爱的雪谷图。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和这个荒唐的世界有了一丝联系。母亲来的时候,没有在他的生命里留下痕迹,而今去了,终于给他留了些什么,如同风筝线,牵着他,不让他完全地飞到天上去。这飘渺的情感和思念,淡淡的,就像藏海花一样,那样红,红得只开放在寒冷的冬天。
      灵儿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连帽衫的帽子遮住了他的头发,黑金古刀隐没在黑檀木的刀鞘里,斜挎在他背上。下午的风吹得雪花漫天飘扬,吹起她乌黑的长发和张起灵空洞的悲伤。
      张起灵在喇嘛庙里呆着,灵儿每日就坐在他身边,看他一锤一锤,塑造着自己的一尊铜像。喇嘛庙后院传出来的铛铛声,像晨钟暮鼓,让他的心获得了安宁,让他不着痕迹的悲凉得以安放。锤子砸出了铜像的眼泪,他却没有一滴泪落下来。眼泪本是自然馈赠给人类的,眼泪可以表达任何的一种情绪,尤为悲伤而来。可张起灵不会流泪,这让灵儿无比心疼。他的眼泪,仿佛通过她的眼睛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滑过脸颊,低落在那铜像面前的地上。
      每日傍晚,张起灵穿着和母亲一样的红色藏袍,坐在山门前的石头上,正望着远处的红霞,那火红的云朵有些像母亲的面庞,温暖美丽,遥不可及。这样的张起灵深深地印在灵儿的心里,她的心猛地抽紧了,就像夕阳发现了他的孤独,也把他给了她。
      张起灵是绝好的模特,坐在那里,不需要任何人叮嘱,就能一动不动,这给了灵儿大把的时间来画他。一袭红色藏袍的张起灵,在她的这副油画里,同样具有淡然的神情、淡然的思念。
      他接过画来,将这幅画挂在了雪谷图原来的所在。“回吧!”他轻声对身旁的灵儿道。
      “好。你想回去,我们便回去。”
      他点了点头。
      老喇嘛将他们二人送到山门口,修佛之人向来洞穿世事,只是言语否?告知否?
      “师傅,您回吧!”灵儿温婉劝道。
      “此一别,恐怕以后再也不能见了。” 老喇嘛道,言语里历尽了时间的洗礼,眼神里带着慈祥的笑容。一晃,三年了。
      “日后有空,还来看您。”灵儿说着,自知也再无可能了,只是人们都是这样告别的。这三年,闲暇之余,她也跟着老喇嘛读了些经书,又学了毛笔字,虽字还写得稚气,到底在张起灵静坐的时候她不至于无聊发困。
      老喇嘛笑了起来,“好好,有缘再见!”说着他看着张起灵,语重心长地说:“你不当是一块石头啊!”
      张起灵只是看着老喇嘛,并没有答话。
      “走吧!”老喇嘛说完转身进庙里去了。二人相视,转身朝着山下走去。就在这时,一个小喇嘛追了出来,递了一个盒子给张起灵,“你母亲的遗物。”说完他便跑回去了。
      张起灵将小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张叠好的牛皮纸。
      “信吗?”灵儿不解地问道。
      张起灵摇了摇头,他自然也是一头雾水。于是将牛皮纸拿了出来展开,令人惊奇的是,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些线条,看着也不像一幅画,倒像是随手划拉出来的。
      “小哥,这是什么?”
      张起灵的眼神里泛起一丝警觉,他低声道:“龙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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