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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你说,人死后执念足够强烈,能够停留在这世间多久?师父跟我说,只要有人足够挂念你,就永远都不算真正意义的死亡。”
      “可是什么人会一直记挂我呢?”
      “师父也不知,所以我想会是很闲的人吧。”
      “只有那种整天招猫逗狗,提笼架鸟的小公子,才能有闲心挂念我,或许等他们长了大,也便再也记不得我。”
      “爹娘啊,我希望他们永远不要记得我,我不想让他们平添难过。”

      时交三月,序属阳春,正值江南好烟雨。
      惯来的雨露岚雾遮掩了这日刺破天际的一道闷雷,阵鸟惊掠起,飘落的羽毛与水汽交缠,流落在树丛间。
      往日寂静无人的景冥谷里,此刻竟是站满了人,倘若细细看去,老少皆有样貌各异,但唯有一点,均为女子。

      年岁尚浅的睛儿侧靠在摇椅旁,轻声道:“姐姐,时辰到了。”
      躺在摇椅上的沈清焰捏了下她的脸,收回远眺的视线,这江南的冬总是与她想的不同,那白霜蒙地寒冷砭骨,干冷皲裂的场景好像与她很远,竟一时看迷了眼。

      这么一想,好像再也没有黄沙漠漠满天,被所谓正道人士围困土坡,扯着嗓子逼她认罪的一幕。
      冷透的剑身抵在她的胸口,曾深信不疑的人连半分辩解也不愿听,只冷冷道:“不遵王法罔顾人伦,搅得皇城片刻不得安宁,此番又与□□有所牵扯,沈清焰,你可知罪!”
      那日没死在剑下,也不知是好是坏。

      沈清焰淡笑着摇头起身,不再想往事。
      转而视线缓而重地落在身前所有人的身上,她眸色一向很淡,但从未如此,淡的几乎看不见瞳孔,像某种黑色玻璃球强塞进眼底,只有另类的光泽。
      她病的很严重,所以哪怕无比珍重,也只能将人看个轮廓。
      好在,她们的面容她早记在心底。

      半晌,沈清焰才像是平日随口闲聊般温和开口道:“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
      “这些年我好像惹了很多人,行事作风也不受江湖所认,但很幸运我能认识各位。”

      “我的身体情况大家都知道,半年前武功散尽就迟早有这么一天。”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情绪,不听内容没有人会认为她在安排身后事:“所以在我走后,春景阁彻底隐没,所有秘密与我永寂于此,任何人不可主动提及。”

      没等众人反应,沈清焰便笑着从原地消失,唯留一枝半开的梨花落在原位,顺着风轻轻晃动。
      “春天和,白日暖,诸位一切保重。”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她在江南活过最肆意的幼时,此后余生都在被推着向前,所以最后就让她难得任性一次,误入皇城,繁华作茧。

      山谷破风声阵阵,她站在崖边不禁感觉这春日,还是太冷了些。

      *
      “从很久以前我就认识你了,远比你想得要久。”
      “姐姐,再好好看着我一次吧,往后余生可不要忘了这张脸。”
      “这之后,我们再无牵扯。”
      “沈清焰!此番你若敢让我活着出去,哪怕用尽今世一生,你都别想从甩开我。”
      “焰儿,山桃花开了该回家了。”
      谷底不知多深,倘若千仞,或许她能再多忆起一些人。
      可惜了……
      *

      破碎梦境笼络虚诞,叫人好不安眠,往事如歌之绚烂,让人沉迷其中难以抽离。
      沈清焰轻轻眨了下眼,浓长卷翘的眼睫在眼睑下投落一片淡淡的阴影,与她此刻略显茫然的表情相相差甚大。
      侍女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一旁,抱着纯白纱裙的指尖微微打颤,不为别的,这套衣服真的很沉。

      半晌,沈清焰方从回忆中抽身,不自觉地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不知什么时候,雨雾已经散了,柔煦的光从阴沉的云缝中透出来,落在这无声的屋内,隔绝出一片冷清的阴影。

      她呢喃了一声:“难道七日后灵魂去哪都不受限了?”
      不该如此,她分明还在坟前托腮无聊的跟每一个前来的人絮絮叨叨,怎么一夜都未过完,她就回到了沈府,还看见了侍女慈儿。

      慈儿抱着厚重衣服,实在不知小姐是怎么了,半晌不是发呆就是盯着窗外,她刚来伺候小姐没几日,摸不清脾气也不敢吭声。

      一道爽朗的声音从院内传来:“焰儿快些出了,莫要让裴少主等太久!”
      裴少主……
      沈清焰忽然愣住了。

      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握了握拳,发现自己不再是灵魂的状态,身着淡青色竹纹衣袍,作少年打扮。

      女扮男装。
      不是在坟前,不是灵魂。
      而面前的慈儿和爹口中的裴少主,终于渐渐从她的记忆中浮了上来:一个人早逝的侍女,一个是求她终生不得的名门少主。

      白日的记忆也随着脑子的转动逐渐明晰。

      十四岁武林大会女扮男装被师傅带过去砸场子,把盟主的场子砸了稀烂,肆意闯荡江湖胡作非为了一通;十八岁那年一月,被叫回行笄礼;同年六月入京城,沈府因她出事。

      沈清焰恍惚想起,就是从笄礼过后,一切便愈发不受控制。
      她真正为自己而活的也只有少时,那时有师傅爹娘兄长,她就什么都不怕。

      后来也有很多人想保护她,真情也好,假意也罢,都将她逼得太紧了,紧到一颗心除了救世人,再没半分可能将他人放归心底。
      她自己可以将自己保护的很好,连带着经手苦难的女子们。
      这便是春景阁的初衷。

      山桃花瓣顺着窗口飘进,落在窗棱,随后被只尾羽泛红的鸟一口啄下。
      初春泛凉的空气里,还浮荡着浅淡的山桃花香气,大敞的窗户外面,隐隐传来沈父的嘟囔。

      慈儿终是抱不住这沉重白纱,柔弱面孔可怜兮兮地望向沈清焰:“小姐……”
      沈清焰点了点头,没应声,她尚不知这堆白纱有何作用,只放轻了眼神,鼓励慈儿多说。
      慈儿以为小姐终于能配合更衣,将白纱一件件摞在身侧:“老爷都在催了,小姐快些挑件裙装去晚宴吧。”

      晚宴。
      沈清焰摸着身旁纯白厚重还勾勒金线的外袍,忆起了这罪恶的始端。
      飞羽门少主裴世安,自晚宴对她一见钟情,隔日她闲来无事摘桃花瓣时,不慎踩断枝桠上演一出英雄救美,自此牵涉愈深。

      如今她恰好重生在了与裴世安见面的前一刻,万幸还毫无牵扯。
      这一世可莫要再重蹈覆辙。

      沈清焰淡笑着起身,拍了拍慈儿的脑袋,和善道:“不了,我看这身很好。”
      她从桌上的镜中窥见自己,她身形比起寻常公子哥是显瘦弱,但一袭青衫压不住她薄情桃花眼,墨发在侧胡乱散着,不像沈家斯文才子。
      倒像是醉酒无度的风流少爷。

      慈儿在旁边焦急地围着她转,沈清焰随意将额发捋顺些许,推开屋门朗声道:“爹!我来了。”
      斯文才子沈凌风捂胸心梗:这是什么江湖女儿。

      无语凝噎的沈清焰,将侧落的发丝整理好,微淡的眸望向脆弱的江南才子。

      她是沈家独女,爹娘都宝贵的紧,上头有个比大五岁的兄长,早在前年已经上手沈府那家大业大的族中事物。
      沈府本称不上名门望族,结果由于前朝皇位更迭更迭再更迭,一时间看风向站队的大家族倒了几家,让向来安分的沈府逐渐平稳发展。

      但其实这也不是沈老爷子的本意,沈府又何尝不想站队,谋求更大更广阔的天地。
      可是吧,这江南同王城,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三月有余,往往是老爷子还没做好决策,下一封书信就写道:不用纠结了,xx已经倒台了,现在是xx和xx共执朝政。
      就很消息滞后。

      不过这样的好处在于,沈府在江南一带过得很是自在,可自在也没用,总归是名声大了些,可沈府一不当商二不作武,一屋子之乎者也的读书人本就任谁都管不着啊。
      也真是不知该说何是好。
      因此按正常名门望族子弟产出状况来看,沈清焰九成九都得是个饱读诗书心怀文墨的江南才女,要是但凡想离经叛道一点,也定会被书香门第的家训和环境所局限,难以有所作为。

      而后她爹就出现了。
      沈凌风,一个致力于破除各种顽固印象、封建思想的进步中年男,对儿女所有决定拍手称赞,包括沈清焰一岁抓阄,抓了他都忘了何时藏在屋内的银制佩剑。

      尽管此事让他被老婆连罚不许进屋三月,但也没打消送女练武的念头。
      尽管付诸行动后又被连罚了五月,但高傲的读书人从不低下他倔强的头颅,只装的颤颤巍巍跪在门外大声喊道老婆求你放我进去,我知错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所以如果你在沈府见到一位气度不凡衣摆飘扬,腰间挂着几柄玉制佩剑的和蔼大叔,那就一定是她亲爹。

      但显然为了塑造很书香世家的模样,沈爹特意换上了一件素白纱衣,以很飘逸的姿态站在风口迎接飞羽门的各位。

      宽大的袖袍被风卷的满天乱飘,腰间一系蓝锦玉带,显得身形纤细,正与裴世安握手寒暄的沈爹感觉身体一轻。

      裴世安一身青色镶边刺绣长袍,面容清秀俊郎,再有白玉缎带加持,自是称得上世家翩然公子:“此番到访多有唐突,还望沈兄见谅。”
      飞羽门地处江北,此行途经沈府只是顺路拜访,待明日便将再度启程南下赴武林之约。

      沈清焰侧首浅笑立在一旁:不说话。
      她还是那副少年打扮,干净,明亮,又耀眼,可她眨眼回眸时,又似染了几分烟尘。
      像天际高悬的明月。

      可裴世安只顾得上拽住险些被风刮跑的沈父,只草草同她打了个招呼便被带去参加隆重宴席。
      天上无月,明月无心,沈清焰不知从哪摸出把折扇,上面草草写了这两行字。

      宴席隆重但没有什么繁琐的规矩,沈家就是这样,我们是江南才子不假,我们全家都飘飘然的白衣不错,但自从沈父当家,满屋子的读书人不光之乎者也,还经常武林话本一家亲,就很放荡很江湖气。

      因而与飞雨门众少侠聊的也算融洽,沈父心想江湖许久,此番正是丝豪不愿浪费机会攀谈几句,沈清焰自得其乐,端着饭碗一挪再挪,离主位越来越远。

      饭吃到一半,她爹一道视线投来:乖崽,怎如此失礼。
      沈清焰舀了勺羹汤到自己碗中,埋头不理,恰裴世安正顺着沈父视线看来,就见被碗遮挡地严严实实的人,并未过多在意。

      ……
      晚宴将尽。
      沈清焰望着主位的人略有忧愁地抿了口酒,一时好躲,可难解的命格难破。

      缘一字,乃她上辈子最难解的命数。
      她的命格解不开看不明,好坏均在一念间,寻常人家命格在冥冥之中自有指引,而她每次选择都会牵动‘未知’,看不得也看不见。

      无端风雨,余寒未收。
      她的命数似春寒,谁人知春寒,谁人又知春不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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